在做“打字”這個動作,并沒有任何意義。

-這是數據生成不完全導致的嗎?

喻南抽了抽嘴角,覺得寂靜無聲的辦公室裏,一個系統生成的人形影像機械化地敲着鍵盤這個畫面有點驚悚。

-可能是的……

嘯夜回答。

喻南看了眼副本時間,此刻正是23:19,距離正常上班時間還有八個多小時,而主線任務則維持着打勾的狀态,沒有消失,也沒有更新出下一條主線。

她想了想,抱着小狐貍離開了辦公室,走到聽不見喻教授動靜的地方才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到處走走?也許在別的地方會觸發任務也不一定。”

“嗯……”嘯夜同意了這個想法,表情卻依舊不太好看。

喻南看了看他:“怎麽了嗎?”

嘯夜搖頭:“沒,我就是覺得……既然那個人要求你等到天亮,照理說主線任務會更新成等到天亮才對,之前似乎沒有出現過類似的狀況。”

——主線任務和NPC說法不一致。

喻南想了想,好像也是這麽回事。她停下腳步,看着前方黑洞洞的走廊,無端地有些毛骨悚然。

而事實上,嘯夜心裏的凝重比她更多一些,因為他始終都沒能感覺到活物的氣息。實驗室辦公間裏那個人,在他的感知裏,和旁邊的桌椅設備毫無區別。

“還是到處走走吧。”喻南深深吸氣,給自己壯了壯膽,“站在這裏也不是事,科研所早上八點才上班。”

“嗯。”

不知道是不是空蕩蕩的科研所氣氛不适合唠嗑,還是二人都有心事的緣故,喻南抱着嘯夜漫無目的地到處走時兩個人都沒怎麽說話,只有如影随形的二重腳步聲跟着喻南。

其實聽習慣之後,二重腳步聲倒也沒那麽吓人。

盡管科研所很大,一個通宵的時間還是夠喻南把所有地方走一遍的,她甚至發現了一些以前在現實中因為保密原因沒能進去的區域,走馬觀花似的游蕩了一圈。

沒有人,設施也未必很對,初入劇本時在标牌上看見的缺少大樓的地方還是荒地。

整座總部,叫喻南看來既熟悉又陌生,還處處流露出別扭的感覺。唯一能肯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倆毫無所獲。

最後,喻南帶着嘯夜在樓頂坐了下來。

“四點了,”喻南看了眼副本時間,“快早上了。”

“嗯,你累嗎?要不要休息會兒?”嘯夜忽然想起人類的身體比較脆弱。

“算了,”喻南看着周圍的水泥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這麽硬的地方也沒法——”

她一個“躺”字還沒說出口,周圍異變陡生,天光忽而乍亮,随後,伴着一道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刺目的白光遮天蔽日,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她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喻南!”

“什麽東西!”

“喻南!喻南你還好麽?”

整整過了十分鐘,那道刺目的光才漸漸暗下去,喻南睜眼的時候發現剛才自己的動作還是慢了點,她的角膜大概是被那道光線刺到了,一陣無比的劇痛傳來,還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眼淚先掉了下來。

嘯夜恢複的比她快,一直在呼喚她的名字,見她睜開眼話還沒說先落了淚,又是一副眼角通紅的模樣,還以為她狀況不太樂觀,頓時急了:“喻南?喻南你說句話!眼睛要緊嗎?還看得見麽?”

“看得……見……”喻南眨了眨眼,将生理性的淚珠甩出來,那陣刺痛随着她不斷眨巴眼睛不斷落淚的動作漸漸消退了些,能看見眼前模模糊糊的狐貍影子,“刺到了,眼冒金光呢,再等等就好了。”

她又蹲在原地等了幾分鐘,才等到眼睛恢複正常,剛剛能看清前方的東西,就發現嘯夜一張狐貍臉沖着她,眸子裏滿是擔憂,叫她看得愣了愣。

“嘯夜……”

“嗯?”

“我……”她露出個笑,“我沒事了,我們去……看看發生了什麽吧?”

“真沒事了?”嘯夜還是一臉擔憂地看着她。

“嗯。”喻南笑着說,“謝謝你呀。”

嘯夜莫名其妙:“謝什麽?”

“謝謝你擔心我。”

“……”

嘯夜扭頭就走:“誰擔心你一個人類了?”

“……”

這小狐貍要不要這麽口嫌體正直?

喻南莞爾,卻沒反駁他。

二人走到平臺邊緣,想借高處看看剛才的亮光究竟是從哪裏出現的,誰料還沒走到邊上就發現了不對勁——剛才還空無一人的科研所,突然從各大樓裏湧出了無數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

喻南甚至還從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的爸爸,哦不,就是那個剛才還坐在辦公室裏無意識地打字的喻教授。

仔細看就會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挂着狂熱的表情,動作機械地朝着一個方向狂奔。其聲勢之大,簡直就像一場活生生的喪屍夜行!

喻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他們這是要去哪兒?”

“不知道,”嘯夜面色凝重,“過去看看。”

“……怎麽過去?”喻南問道。她們現在沖下樓的話說不定會被人群沖散的。

“跑過去。”

嘯夜說完,長尾一甩就變成了六尾妖狐的樣子,馬似的站在喻南面前:“到我背上來。”

事不宜遲,現在不是驚嘆的時候。

喻南定了定神,飛快地爬上了嘯夜的背,高大的狐貍迎着月色向人群奔跑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一躍而起,直接跳過大樓與大樓之間的距離,動作優雅而矯健,落地輕盈,寂靜無聲,但同時速度又很快,帶起一陣陣狂風。

喻南緊緊抱住嘯夜的脖子,任憑夜風吹起自己的頭發。

她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個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

他倆一個是被研究小組觊觎的“新能源”,恨不得立刻解開奧秘拿他去做生物實驗;一個是拒不肯上交研究成果的刺頭,放上頭人眼裏大概屬于“得不到就要毀掉”的存在;兩個人雖然理由不同,但都可憐巴巴地委屈在這個該死的沉浸式鬼屋項目裏體驗着虛假的劇本,随時有可能經歷腦死亡……

這種相依為命感,還真挺符合“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這個說法的。

想到這裏,喻南忍不住笑了笑。

不過很快她就笑不出來了,嘯夜的腳步停在了某座最邊上的大樓樓頂,而底下如同喪屍般狂熱前行的人群停在了某處缺少大樓的荒地前,圍成了一個包圍圈。

包圍圈中央有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半插在沙土中,周圍的黃土變得焦黑,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燒焦的氣味。

喻教授動作僵硬地從人群中走出來,跟着他一起走出來的,還有幾個年輕人。

嘯夜面色一沉,喻南則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居然是……AX-13號!”

☆、chapter33

如果不是喻南一言叫破,嘯夜自己其實是無法一眼認出自己的休眠态的,穿越過地球大氣層後的休眠态和他在母星上時看到的族人的休眠态略微有些不同,他只是覺得那東西有點像而已。

可誰讓喻南在實驗室裏和AX-13號上刮下來的碎片能量打了兩年交代呢?各種外部觀測數據她閉着眼睛都能背下來。

那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球”,看着是半透明的,卻叫人看不清中間有什麽東西,仿佛保存了一團絮狀的雲霧,整個玻璃球像是呼吸燈那樣,一亮一暗地發着亮黃色的光。

當光芒亮起的時候,玻璃球就成了一個巨大的光球,連那層“玻璃”都會被光芒遮蔽。

不過事實上,眼前出現的這個AX-13號是幾年前嘯夜剛剛降落時的形态,這些年他被封存在實驗室裏,休眠體本身的造型是發生了一些變化的。

這個球型的樣子,喻南也只在資料中見過。

一個,嘯夜自己不清楚,喻南只在資料中見過的形态,系統是從哪裏提取到資料并生成在副本中的?

喻南面色凝重,壓低了聲音快速說:“我看過資料,AX-13號被封在總部某個實驗室裏,以最高保密級別封存,如果不是直接負責相關項目的高級別負責人,是完全不可能被允許打開那道門的。”

嘯夜瞥了她一眼。

喻南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想說的是,如果這真的是從齊夢那裏提取的……說明她的級別很高。可是級別高的人照理說是不會被投進一個實驗中的項目的……我的意思是,齊夢如果真的是個高級別的,那她不應該出現在這兒,要不是我可能得罪了人,我也不該進來。每個能進總部的研究員都是國家財富,類似這樣的項目,比較常規的做法是在說明一切利弊後從普通社會人中招募測試志願者。”

所以事情很複雜,因為“齊夢的記憶中有AX-13號降落時的第一形态”和“齊夢進入這個系統”這兩點本身是沖突的。

嘯夜嘴角帶着嘲諷,笑道:“你們科研所的人是不是覺得自己天然高貴啊?有危險的測試就找普通人來?”

“呃……”喻南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解釋道,“可能他們覺得‘富含知識的大腦’比較寶貴……”

“行了,不用跟我解釋。”嘯夜将目光收回去,重新看着下方,嘲諷之色潮水般退了個幹淨,整張狐貍臉神色淡淡的,“反正這事和我也沒什麽關系。”

喻南無言以對。

下方,渾身僵硬的喻教授已經喊來了幾個同樣渾身僵硬的穿着白大褂的人,似乎是打算把AX-13號送進實驗室裏去。

很快,那些人發現憑他們也無法挪動那顆球,不知道向後方人群呼喊了些什麽,不多時便有大型的起重機開了過來。

天臺上的喻南和嘯夜仿佛在看一出末世大戲,偏偏主角還跟他倆有點關系。

“對不起啊。”喻南盯着下方,突然開口。

其實嘯夜不是太想說話,不過天臺上統共只有他們兩個,如果他不回答會顯得很刻意。

想了想,他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嗯?”

“社會分工變細之後,願意持續讀完博士的人真的不多。”她的聲音不大,語調無甚起伏,沒帶什麽情緒,就只是在敘述一件事實而已,“所以時間長了,上頭就發了文件,要求研究員盡量不要親自參與實驗。科研人員是必需的,人數又少,只能這樣……但你說的對,人和人應該是平等的——不對,應該說,其實生命和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誰特別高貴。”

“對不起。”

“對不起我做什麽,”嘯夜笑了笑,“……也不是你把我關在實驗室裏的。”

喻南看着下方的人群發怔。

嘯夜:“倒不如說我還要謝謝你。”

“啊?”喻南驚訝地偏過頭。

“除了你,恐怕沒人會為了一個正體不明的‘外星來客’抗争,還被扔到這種地方來。”嘯夜說,“再說,如果你不進這個系統,我的意識體到現在還是個狐貍崽子,想要從休眠中醒來或許還要幾十年。”

喻南愣了一下,很快皺了皺眉,看着嘯夜的表情帶着些猶豫和……一言難盡。

“可我救不了你。”她說,“我是人類,你是……他們眼中的‘新能源’。”

雖然人類的可持續發展觀念早已深入人心,保護環境也不再限于口頭吆喝,但仍然阻止不了地球資源一天又一天的枯竭下去。

從好幾個世紀以前,人類就已經在太陽系的其他星球上尋找開采并帶回新型能源的方式了,甚至為了節約運輸成本,有很大一部分人口已經挪到了空間站上居住。

尋找新能源是近五個世紀以來,人類長久的、重中之重的課題。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源蘊含量非常龐大的“物體”,當務之急就是研究出如何利用AX-13號的能源,她不能因為私人的恻隐之心,把嘯夜放掉。

何況她還未必能放的掉他。

“可他是個生命。”喻南心裏突然冒出了另一個聲音,“那是形态和我們不同的生命,不是物體。如果為了人類的私欲殺了他……這種行為和納粹有什麽區別?”

“我沒有要你救我。”嘯夜側過頭,看着樓下退去的人潮,話卻是對喻南說的,“實話告訴你,我根本沒地方去,就算你能放我出科研所,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喻南一怔。

“宜居星球哪有這麽容易找到,我們族人在離開母星前,就已經預料到這趟沒幾個人能活下來。無非留也是個死,走了好歹還能搏一條生路。”

嘯夜本不想說這些,誰知道話匣子打開之後,這些話就像流水般傾瀉了出來。

他想,大概是他飛躍數十光年,太寂寞了吧。難得碰見個能聽自己說話的人,即使他們的同伴關系可能在離開這個系統之後就會結束,可至少是說出來了。

“走吧,人都散了,天也快亮了,不再逛逛的話我們就回實驗室去?”嘯夜問。

“……好。”喻南點點頭。

等人群各自回到樓內,兩人又到各幢大樓裏查看了一番,發現剛才的人潮在湧進門後就仿佛烈日下的水滴似的憑空蒸發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這麽一番折騰,時間已經接近了早上六點。

走進門前,喻南擡頭看了眼天色,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天沒亮啊……不會亮了吧。”

“這個副本缺漏太多了,”嘯夜說,“可能是因為臨時生成的緣故,你之前是不是說這個系統還在實驗階段?”

“嗯。”喻南也沒多想,邁步朝大樓裏走進去,“第十三代。”

喻教授仍然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機械地敲擊着鍵盤,沒有類似“去找個地方休息”的行為,喻南在實驗室裏轉悠了一圈,發現在另一邊之前她沒注意到的位置上,有扇透明的玻璃門內傳來了一閃一閃的光線。

她走過去一看,果不其然看見AX-13號那個團着雲霧的玻璃球被放在了房間正中央,旁邊各種機器正對着它高速運作着,像是在監測數據。

在她右手邊的牆上,連接着一個門禁,需要驗證身份才能将門打開。

“怎麽了?”嘯夜發現喻南一直盯着那個門禁看。

“為什麽……”喻南的眉頭蹙了起來,歪着頭問,“這個門禁是舊式的?”

“嗯?”

聞言,嘯夜也朝那個門禁看了看,但他對人類科技水平的了解程度并不如喻南這麽深,因此沒看出什麽特別的地方來。

喻南指着它說:“這種型號是驗證ID卡的,很古老的東西了,現在科研所裏用的一般是智能虹膜掃描的門禁機,安全性會比這種驗證ID卡的要高出許多。”

畢竟ID卡和虹膜,哪個更容易被複寫一目了然。

所以說為什麽關着AX-13號的門外竟然是古早類型的門禁啊?這東西安全系數不高啊!

除非……

喻南皺着眉。

智能虹膜掃描門禁機由于內置人工智能的存在,許多功能需要聯網才能使用,而在新世紀,衆所周知的一點就是,所有聯網的東西,任何變動都會被系統自動記錄,安全透明,容易被監察。

舍近求遠,只能說明有些事情見不得人。

“不知道外頭那個真關着你的門禁是不是這種,”喻南開了個玩笑,“如果還是這種的話,我有一百零八種把你放走的方式——這門禁弱爆了。”

“真的假的?”

“真的,找張有權限的卡複寫就行了,很容易。”喻南笑着說,“現在出現個帶着權限卡的人,我能在對方察覺不到的時候把卡複寫下來。”

“但你會有麻煩吧?”

喻南一愣,注意力從門禁上轉開,這才發現嘯夜其實并沒有接她的玩笑,他的表情很認真。

“不要為了我冒險。”嘯夜說,“我說過了,你放我走,我也沒地方去。再說……我不想欠人情。”

“……啊,”喻南強笑了一下,“哪能啊,我說說的,我怎麽能不顧人類陣營的利益呢……”

“嗯。”嘯夜點點頭,“這樣才對。”

這樣就好。

☆、chapter34

相對無言,喻南拉開一張椅子坐下,嘯夜沉默地趴到她手邊的桌子上。

直到八點的時候,從實驗室外頭魚貫而入了幾個人才打破了一室的靜谧。這些人無一例外都穿着白大褂,喻南仔細看了看他們的臉,發現自己并不認識。

這些人表情平靜地走進來,繞過喻南和嘯夜,回到自己工作的區域忙活了起來。

不過喻南觀察了一下,他們忙活的內容就像裏面始終在打字的喻教授一樣,純屬瞎忙,半天也沒見忙出什麽結果來,顯然又是幾個沒能生成完全的NPC,日常行為完全沒有前因後果。

喻教授仿佛十二點的辛德瑞拉那樣,到點就恢複了神智,他從裏間走出來,給實驗室裏的幾個人布置了新的研究項目,包括喻南。

“都把手頭的工作停一停,”他和顏悅色地指了指玻璃門的方向,“來新項目了,那裏面是個天外隕石,有能源反應,你們今天觀察一下,把它的衰竭周期寫個結論報告,下班前交給我。”

-什麽???

喻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用意念和嘯夜交流着。

-他剛才是不是說要我們觀測AX-13號的衰竭周期?!

-是。

嘯夜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反應那麽大。

既然AX-13號……也就是他本人都出現在副本裏了,接下來NPC要求研究AX-13號不是很符合邏輯的劇情走向嗎?

看出了他隐而未發的心理活動,喻南同樣回視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斥着一言難盡的牙疼之感。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

-什麽?

-我拒交的實驗報告,項目就是“AX-13號的衰竭周期觀測”?

嘯夜:“……”

突然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副本應該是提取齊夢的記憶生成的,卻在細節中出現了更多和他倆有關而不是和齊夢有關的部分。

之所以能确定這些和齊夢的關系沒有那麽大,是因為喻南發誓她在現實生活中并沒有見過齊夢這個姑娘。當初在海灘上撿到人,是她們的初面。

“哦對了,忘記給大家介紹,”喻教授指着喻南,“這是今天新來的同事,喻南——這幾位是顧伊、湯迩、靳傘、于斯。”他又指了指那幾個穿白大褂的人。

顧一、湯二、靳三、于四?

名字要不要這麽敷衍!

喻南幹笑着跟他們揮手打招呼:“大家好啊。”

四人目光淡然地沖她點點頭。

全程,四個人包括喻教授一起,都好像沒注意到喻南這個新來的同事居然還帶着一條白毛的狐貍。

喻教授布置完任務便走回了裏間,四個人立刻朝那扇玻璃門走去,喻南神色一動,抱着小狐貍跟了上去。

顧伊神色默然地從白大褂右側口袋裏掏出一個白磁片往門禁上一劃,帶頭走了進去,湯迩、靳傘和于斯就跟在她身後,喻南走在最後。

進了那間房間,四個人立刻四散開來,各忙各的——當然還是瞎忙,喻南自己繞着那個AX-13號走了一圈,毫無頭緒,便想試着問人。

雖說她觀測過AX-13號上刮下來的能量碎片,但“刮毛”這件事本身不是她做的,她們那個實驗室每次實驗前分到的就是已經被刮下來另行保存的能量碎片了,她并不知道應該怎麽把能量從這顆“發光玻璃呼吸球”上弄下來。

“那個,諸位師兄師姐……”她忐忑地開了口,略微顫抖的聲線回蕩在有些空的房間內。

然而,四個人都沒有回應她的意思。

-喊名字試試。

嘯夜用意念說。

喻南接受了這個提議,她走到顧伊旁邊,試着喊道:“顧伊?”

顧伊轉了過來,靜靜地盯着她,用目光詢問她的來意。

頂着這樣目不轉睛的目光,喻南覺得自己壓力有點大——顧伊的眼神比前面經歷過的副本裏那些鬼還要更缺乏情感。

她頓了頓說:“呃……我今天剛來,很多事還不熟悉,能不能問問應該如何開展工作?”

“自己看着辦,”顧伊語氣淡淡,“但要記得交報告。”

說完就轉回去繼續瞎忙了,仿佛那是什麽利國利民的大事業一樣。

喻南卻愣了一下,因為她覺得顧伊的聲音有點耳熟。

-橋姬的聲音。

嘯夜提醒她。

橋姬?

是那個……

在荒村那個副本一開始,喻南走在幻境中,路過了一座橋,橋上有個等待愛人未歸的、瘋狂的……女鬼,想要把喻南拖下水。

然後從天而降的、沒穿衣服的、英俊的嘯夜出現救了她,還順便遛了一把他那看着有些驚人的鳥。

喻南:“……”

忽然感覺臉頰有點燒。

-怎麽了?

-沒、沒事……忽然想起你還有其他的形态——這個顧伊和橋姬會有關系麽?

喻南晃了晃腦袋,再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嘯夜是個和自己形态不同的生命,不是什麽冷冰冰的“AX-13號”。

這個世界上只有生命才能遛鳥——因為無論何種生命體,其群體存在最大的意義就只有兩點:新陳代謝,以及繁衍;遛鳥顯然是個和後者息息相關的舉動。

嘯夜不知道自己的搭檔此時正在胡思亂想,他皺了皺眉,盯着顧伊看了一會兒,緩緩搖了下頭。

-我沒感覺到異常,顧伊應該是個純粹的人類,大概只是系統在生成數據的時候使用了橋姬的聲音數據吧。

但話又說回來,從剛才開始他就感覺不到這個副本的任何NPC了,眼前這四個人在他的感知裏就像另一邊那個“喻南的爸爸”一樣,和周圍的機器沒什麽不同,仿佛這些只是會移動的物體而已。

——和前面的副本一點都不一樣,那時候他不僅能感覺到哪裏有人,甚至能分辨出哪些是鬼哪些是妖怪。

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好。

又問了湯迩、靳傘和于斯,喻南從三人口中得到了一模一樣的回答,只好抱着小狐貍在旁邊發呆——誰讓她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麽弄能量碎片下來,無從下手進行研究。

問了嘯夜,他就更不知道了,雖說休眠态的他偶爾會感覺到周圍環境的變化以及聽到一些人類交談的聲音,但俗話說“燈下黑”,他是不會知道那些人類怎麽從他身上把尾巴毛刮走的。

好在四個人倒是對喻南這種劃水行為一點意見都沒有,始終自顧自地瞎忙活着。喻南本人也樂得靜觀其變,畢竟衰竭周期這個項目她觀測了很久,對結論早就心中有數。

氣氛一時有些靜谧且安逸,讓喻南差點忘記了她活在一個很可能會要命的副本裏。

變故發生在下午五點,科研所标準下班時間。

喻教授準時從他那間小屋子裏走出來,要收五個人的觀察報告去看。

喻南見那四個人都交了張畫着鬼畫符的白紙上去,便也依樣畫葫蘆地畫了一堆鬼畫符,将A4紙遞到喻教授手中。

“你在逗我?”

喻教授靜靜看完,将紙放下,語氣平靜地問。

“啊?”喻南怎麽也沒料到她交了和前頭四人一樣的東西上去,得到的卻是迥然不同的結果,一時無措地指着四位同事說,“我和他們交的結果一樣啊?”

“哪裏一樣?”喻教授問,“他們四個都寫了明明白白的數據,甚至還有自己思考後得出的猜想,你交一堆塗鴉給我?”

喻南目瞪口呆地看着五張全是鬼畫符的白紙,懷疑副本NPC是在為難她。

“哪裏一樣?”喻教授說着說着,聲音陡然拔高,中途就變了調,“哪裏一樣?哪裏一樣?哪裏一樣???”

到最後,幾乎變成尖叫。

他的脖子驟然拉長,腦袋差點撞到了實驗室的天花板,口中還在尖叫着:“你在糊弄我!你該死!!!”

那尖銳的聲線已經不是一個正常男人所能發出的——

“該死,該死,喻南該死。”顧伊湯迩靳傘于斯四人像是念咒一樣重複着這句話,四雙眼睛直勾勾地朝喻南看過來,指甲瞬間長長了至少三十公分,手臂前伸就要過來抓喻南。

“快跑!”

這時候顧不得能不能說話了,嘯夜叫了一聲,朝着門口一躍而出,秒變成六尾妖狐的形态,巨大的沖擊力直接撞破實驗室的門:“抓緊我!”

伸向喻南的五雙手伸得無限長,她瞳孔微縮,危機之下四肢竟然爆發出無限的力量,縱身一躍,跳出了差不多半米高,直接抱住了嘯夜其中一條尾巴。嘯夜後腿一蹬,邊跑邊将尾巴上的喻南甩到了自己的後背上。

“這副本真夠亂七八糟的!”嘯夜沒好氣地說。

他幾下跳下樓梯,從大門處離開了大樓,果然看到方才憑空消失的人潮再一次出現。而這回,這些僵硬的人潮目标并不是從天而降的AX-13號,而是嘯夜和喻南。

“快跑!”喻南回頭一看,驚聲叫道,“他們已經追出來了!”

“路都被這群人堵住了!”嘯夜只好朝着唯一沒人的方向跑去,“這地方你比較熟,你覺得我們跑哪裏去能躲開這些人?”

“躲不掉,總共就這麽點大。”喻南坐穩了以後直起身體看了看四周如同腳下踩了風火輪一樣飛速湧來的人群,心裏的寒意無以複加,“要不出去吧?那邊有個後門——你說這個副本的邊界在哪兒?”

“誰知道!”嘯夜朝着喻南指的方向飛奔過去,“跑跑看吧,主線任務也不更新,去哪兒都一樣……我懷疑是不是副本生成的時候被人從外面做了手腳?你看你就是因為不交報告進來的,他們剛才還讓你交報告!”

一整天,天上那輪圓得幾乎有些假的月亮就沒下去過,周圍月光瑩瑩,看上去幾乎有些奇詭。

嘯夜腳程很快,沒多久就從後門跳出了科研所的範圍,一頭紮進霧蒙蒙的城市。

可是他們能去哪兒?

去哪兒,才能逃離這座毫無人氣的空城?

☆、chapter35

夜裏的風其實很涼,不過兩人都沒有在意。

跑出一段距離後,身後如同喪屍大潮的人群暫時沒能跟上來,嘯夜便停下了腳步。

“去哪兒?”他問。

喻南自小生活在這座城市,雖說這年頭極軌車交通發達,人們能在一日之內往返很遠的地方,不會像古人那樣一步一步踏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不過一些标志性建築的位置以及樓盤小區的大概分布她還是有數的。

照理說如果這個副本能把整座城市的地圖都生成出來的話,那能去的地方其實非常多,不過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即便城中無人,去熟悉的地方也比貿然闖進別人家來得強。

喻南:“要不去我家?”

“行,”嘯夜同意了,“指路。”

喻南自己住的地方是一處單身公寓,樓裏有許多像她這樣經濟上比較寬裕的年輕人住着,房子不大但五髒俱全,還有人定期會來收走門口放着的生活垃圾,租金也合适,基本上不找對象的話可以在此孤獨終老,并且由于形成了片區,治安方面被相關部門重點關注了一下,夜裏出入也不怕出事。

唯一的問題就是離科研所不算太近,平日裏喻南都是坐極軌車出行的,這會兒要嘯夜用四肢跑過去,她還想了會兒路線該怎麽走。

而且她有點擔心會不會沒到自己家,副本就已經到邊界了。

還好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大約過了四十分鐘,兩人來到了喻南的住處。

這個時候她才感到一絲慶幸——這單身公寓用的都是密碼鎖,否則這會兒沒有鑰匙他倆也進不去門。

這座城市很大,如果沒人給指路的話,那些人應該不會那麽快追到這裏來,而事實上他們在路上也沒有碰見過其他人。

嘯夜頭一次進女生的家,或者說這是他頭一次進一個人類的家,有些好奇,便在客廳裏走了一圈,無論是卧室、洗手間還是廚房,每間屋子都從門口張望了一眼。喻南是個沒什麽生活情趣的人,家裏簡單素淨得就像實驗室一樣,除了必需品以外沒有多餘的布置和裝飾,反而正好能讓嘯夜觀察人類的生活用具。

喻南想了想,獨自走到廚房,拉開冰箱門——

“絕了。”

聽見她的感慨,嘯夜走到廚房門口看着她:“怎麽了?”

“去實驗室的前一天晚上我去了趟超市,”喻南仍然保持着拉開冰箱門的姿勢沒動,“回到家的時候太累了,懶得整理,就把一袋子東西直接扔進了冰箱,想着第二天從實驗室回去以後再理的。”

“然後呢?”

“都在這兒,一二三四五……沒錯,我買了五個筒面,一個不差。”喻南拍了拍冰箱門,還有心開了個玩笑,“要不我下面給你吃?”

嘯夜這個非人類應該聽不懂這個梗吧?她還有心思胡思亂想。

“……”嘯夜抿了抿嘴,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行動,還是很确定地說,“我提取的是齊夢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