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你是在和我鬧別扭嗎?」

容嫣沒應。

鬧別扭,不至于。他們之間沒有情感羁絆,自然也沒「別扭」可鬧。不過從合作的角度而言,她有點不高興。

他今兒去争花魁,容嫣不驚,這個時代的男人本就有這種自由,更何況被徐家小姐灌輸久了,知道他的名聲早有心理準備。本來就不涉及感情,何必較這個真。但沒争到便回來找自己,這就讓人心裏不舒服了。不是因嫉妒,而是他把自己放在了和煙花女子同等的位置上。

二人發生關系,是建立在平等約定之上的,不是交易。這幾日她去過兩次,且都是他提出的。但這不意味着她沒有選擇,她今天就選擇不去,就是要讓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服侍,也沒必要去讨好誰。

心裏義正言辭,然面上卻噤若寒蟬——

虞墨戈看着颦眉深思的她,無奈笑了,随即佯做失意地長嘆一聲。

「聽聞你在臨安伯府,我連個猶豫都沒有,出了公堂便跟着徐井松來了。虧得我癡心,一早還在琳琅閣給你揀了這個。」說着,将一朱漆描金木匣遞入她手。

容嫣打開,是一只墨綠翡翠镯子,和自己曾給他的那只很像,玉質絕佳,精雕細琢,刀工絲毫不遜那只。

可她還是扣上,送回去。

「收着吧,當我還你的。你的那只我找不到了。」

容嫣猶豫。「其實你不……」

「明天——」虞墨戈驀地截了話,看着她忽而又想起什麽,頓了片刻,認真道:「若忙完了,你願意的話,我等你。」

說罷,勾唇而笑。一抹落拓的溫柔從他深眸中漾出,一直蕩入了容嫣的心頭。像觸碰了蝸牛的觸角,她心登時軟了……

京城,英國公府。

虞晏清怒睛隆眉,比他手中摩挲着的青銅卧獅還要威寒三分。他盯着單膝跪地的侍衛,冷哼道:

「請不回來?」

侍衛慚顏垂目,應:「這事經了公堂,嚴家不肯作罷,奴婢帶不走。臨安伯世子去了才把三少爺接出府衙。三少爺讓奴婢轉告世子爺,請您幫他打點——」

「又是這些爛賬!」

虞晏清捏着卧獅猛然砸向桌面,震得茶碗蓋叮當響,把八仙桌另一側的寧氏也驚得心顫,蹙眉看着兒子,勸道:「你三弟就這秉性,你又不是不知。不回便不回吧,免得在京城……」

話未完,兒子臉色愈黑,寧氏趕忙噤聲。須臾,又試探道:「要不,去嚴府說說?也不是多大的事……年輕氣盛,誰還沒沖動的時候。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嚴二少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能說早就說了。」虞晏清深嘆道。「嚴恪忱是什麽性子,厭惡虞墨戈和厭惡他那不肖的兒子一般。他把兒子扔在宛平為的便是眼不見心靜,豈會插手這事。鬧不好再讓東院老爺子知道,那他更不用回了!」

他不回可不行——

眼下西北軍饷案越查越深,都察院和兵部都派人去了,一旦案子查到英國公府,虞晏清躲不掉!他得找個人替他擋這一劫。

庶出的二弟遠在遼東,牽扯不上,這事只能靠曾任大同總兵的虞墨戈。

可他明擺着是不想回……

虞晏清看了眼母親,見她愁色不減,知道她在為弟弟擔憂。手心手背都是肉,頂罪這事,他自然不能告訴她,于是緩聲安慰道:「母親放心,再如何他也是我的親弟弟,我不會不管他。爛賬處理那麽多了,也不差這一件。明個我便去嚴府說說,他不會有事……會回的。」

一定要他回嗎?

寧氏看着兒子,眸中的情緒如潮漲落,缭亂不寧。可終了還是平靜下來,把疑問留在心底,垂目道了聲:

「……好。」

臨安伯府的李管事兩日便給容嫣選好了良田,不過他只講了概況,怕容嫣不懂,幹脆給出了最佳選擇。

容嫣感謝,卻沒答複。

四百畝,于臨安伯府不算什麽,但對她意義不同。所以得謹慎,應該有個起碼的數據分析或實地考察。什麽地該種什麽,不是想當然的。

于是,容嫣帶着楊嬷嬷和雲寄,遣趙護院駕車去田莊。

宛平是京南門戶,軍事重地,大部分田莊都集中在南面,路途較遠。

寒冬雪重,沿途辨不出是荒郊還是農田,白皚皚一片,瞧不到頭,走了小頭晌才到。不過若順利的話,今兒起碼能走兩個田莊,天黑之前趕回城。

容嫣先去了錢府田莊。錢員外祖籍安徽,落葉歸根,年過花甲的他想把田莊賣了,回安徽養老。這田莊是李管事首選推薦,也是比較下來容嫣最中意的。

錢府田莊的莊頭姓周,名仁,四十出頭的漢子,個不高,皮膚黝黑,看着踏實穩重。不過一雙眼可透着精明。

東家已打過招呼,他知容家小姐的來因,頗為熱情,請幾人入上房。

周家四合院不算大,但上房布置得很講究。冬日裏燒着地龍,一室暖春。周仁端來香茶請容嫣品嘗,并将田莊的情況報來:

田莊三百七十畝,基本地勢平坦,有池塘,可解決旱季灌溉;西部靠山,近百畝,栽植果樹;其餘二百七十畝,除二十畝種植瓜蔬外,皆種小麥和蜀黍……

周仁一面介紹,一面打量容嫣。她雖裝扮素雅,可渾身透着股貴氣,與這氛圍格格不入,像仙子下凡誤落人間。再瞧她那衣着,怕只那件織錦披風就夠買下二十畝田了。

這養在閨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親自過問田莊,她聽得懂嗎?

把情況叨咕完了,周仁咧嘴一笑,道:「實話講,打理莊子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您完全可以如現在東家一般,把田莊交給管事,在府裏收利便好,何須操這份心。您瞧錢員外,一年到頭也來不上一次,我不也幫他把田莊打理得井井有條,按時按晌給他收租送利。」

容嫣微笑點頭。「您說的是,我自然也要租,不過該了解的還需了解。」

「那是,那是……」周仁歪唇笑應。可笑着笑着,臉色漸沉,一副有話難言的模樣。

容嫣納罕。「您這是……」

周仁神色殷殷,空了半晌,眉一擰心一橫,咬牙道:「那話都是東家囑咐的,雖大體無差,可哪個賣瓜的不誇自個瓜甜。您姑娘家的也着實不易,瞧得我這心裏都不舒坦,這田莊我打理了十幾年,沒比我更熟悉的了,我便索性跟您透透底吧!」

這可是出乎意料!

容嫣含笑點頭:「請講……」

聊了近一個時辰,最後随周仁去田莊外圍瞧了一眼,便告辭了。

他們還得趕往下一家。

鄉路土道,馬車颠簸,雲寄一邊給小姐掖着滑落的小毯,一面搖頭,不可思議道:「那莊頭倒實誠,什麽都敢說,就不怕得罪東家?」

「他可沒那麽笨。」楊嬷嬷道了句,将備好的暖手遞給容嫣。

雲寄不解。容嫣抱着暖手笑了笑,「這算不上得罪,卻能讨好新東家。」

「您的意思,他是在讨好您?」雲寄問道。

容嫣點頭。

周仁雖指出了田莊的幾處劣勢,不過蜻蜓點水,無傷大局,卻靠誠意讨了容嫣歡心。他看出容嫣對這田莊有意,從一開始便熱情招待,之後又推心置腹,不過是想待田莊易主後能夠繼續打理,做他的莊頭。

容嫣确實喜歡這田莊,但用不用他,她不确定。

先說這周家小院,大冬日燒地龍,就算是為了迎她但這造價也不低;再說他送來的茶,可是洞庭君山茶,這是秦家大夫人——她前任婆婆韓氏的最愛,在秦府她沒少喝,色味與龍井相似,但采撷量極低,很是難得。為讨好人,他也夠用心了。

可人再精也有百密一疏之時。這一切不該是個莊頭能負擔得起的……

楊嬷嬷也看出了周莊頭的心思,問道:「小姐可有想法?」

容嫣搖了搖頭。「買地最重要,這都是後話。」

「小姐!」

車簾外,趙護院突然喚了聲,語氣猶豫道:「後面有輛車,好似出城時候就見過,不是跟着咱來的吧。」

容嫣掀起車窗簾回首看了一眼,頓了片刻,平靜道:「繼續趕車吧……」

容嫣選中的第二個田莊略小些,僅三百畝,靠近錢家田莊。雖離得近,情況卻不大相同,地勢稍高,易旱。不像錢家靠山,有池塘,它是廣闊平坦的一片。

莊頭姓鄭,名德裕,祖籍河南,自幼跟着父親到了北方,從佃戶開始踏實肯幹,後被東家聘為了莊頭。聽聞東家嫁女,要拿這片地當嫁妝,本以為直接給了女兒,沒想到竟是要賣。

若是跟了小姐,他這莊頭還能繼續做。但跟了新東家就不一定了。誰不安排自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