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險境

永王的騎兵比預計中來得更要快,翌日晨,聶遠征的親筆議和書信已由專差奉到杯渦谷王駕前。永王看完最後一個字,強壓心中大喜,皺眉對來使道:“既然你們将軍有如此誠意,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議和未嘗不可。但是本王擔心郡主安危,所以你們交人的時間不是明天傍晚,而是明天中午,倘若不行,一切作罷!”

侍立一旁的先鋒營統帥錢功成聽了這話肚子裏好笑,擔心安危是假,等不及見美人是真,大王的脾氣倒是一點兒不肯改,江山美人一個都不肯丢。

果然,寒林城傳來同意明日中午送貢國郡主入營的消息之後,永王一面勘察地形,選擇接人地點,一面則暗中派兵點将準備得抱美人歸後立即開始攻城。接人的地點是通往谷地的一條山間夾道,兩旁懸崖峭壁,猿猴難登,雙方都不必忌諱有埋伏暗藏。因為錢功成駐軍此處數日,熟悉周遭環境,就由他的标下五千人列隊專候郡主鳳駕。當然,大軍之中少不了永王的華麗禦辇,想起大殿上的驚鴻一瞥,他真的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小湖軒內的貢王妃像是能預知什麽似的,整夜輾轉反側,惴惴難安。果然天剛蒙蒙亮時,樓下的閣門被人敲開,腳步聲順着樓梯越傳越近,終于到了她們母女被關押的小屋前停下。

“請郡主跟在下走一趟吧。”

“不!”貢王妃死死拽住女兒的胳臂,拼命嘶喊,“你們要帶岚兒去哪裏?她不去!她不會跟你們去的!”

“母妃。”貢思岚也一夜未眠,秀美的面容憔悴許多,但神情平靜依然,甚至比先前更加沉着了,“我去去就來,你不要擔心。”她安慰着母親,靠在她耳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輕道,“母妃放心吧,你聽到他們的談話,你和父王暫時都不會有事的。”

“岚兒……”貢王妃哭得沒了力氣,“那麽你呢?他們為什麽要帶走你?”

我?

她倒真的沒有想過“他們”會怎麽對待自己,但現在為了安慰母親,不得不違心的笑了起來,是很輕松自若的模樣,“我更不會有事了。”

“真的麽?”貢王妃淚眼汪汪的看着女兒。

“真的。”思岚點了點頭,再緊緊抱一下母親。

華一封帶人回到将軍府,徑直來到花園東廂的客房。

“請進。”他推開房門。

這原本就是她在這裏的卧房,此舉何意?

她目光冷漠看了華一封一眼,并無動作。

華一封笑道:“是這樣的……”便将城外危機,幾人定計,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全部說與她聽。

“好,”聽完之後,她沒有多少猶疑,點頭道,“我去。”即便現在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如果能救這許多生靈免遭塗炭,她想自己也是不該猶豫的。

華一封暗自點頭稱許,臉上仍是不動聲色的微笑。“既然如此,這房裏有藍姑娘平素用慣的胭脂釵環,見永王之前,不妨梳洗一番。”

“知道了。”她冷冷道,将臉微揚,“華軍師,我姓貢,不姓藍,請你不要叫錯了。”

“哦。”華一封漫然應了一聲,心中卻有些驚訝,怎麽連他自己也能不小心弄錯了?那就更難怪其他人從來不肯将她當貢思岚看待。

梳洗穿戴後的貢思岚雖然仍是素面朝天,但即便淡掃蛾眉,那秀面芙蓉般的天然風韻仍是一夜憔悴所不能掩蓋的。華一封自覺閱人無數,像如此絕*子卻也世所罕見。

難怪啊……他心中暗想,“走吧。”當下領路而前。

“華軍師。”身後的貢思岚忽然喚了一聲,“我有一事相求。”

華一封唇角微翹:到底還是舍不得。雖然裝作不經意抹平雲鬓,但她側首望向走廊另一端屋子的眼神他還是看見了。

“郡主有何事,但說無妨。”華一封心想倘若此時阻止,是否還來得及呢?

“我随身本有一把帶機括的匕首,是我王兄所贈,不知是否可以交還給我?”

竟是為了這樣一件事,華一封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

“好。”他想了一想,欣然答道,“此番出城或可用得上,不過郡主,”他微笑望她,目光似有深意,“請聽我一言,稍安勿躁,貞節名聲遠不如性命來得重要。”

這是什麽話!聽口氣,分明是已猜到她的打算,卻如何能說出這種不倫不類的勸解之言?

“不勞軍師挂心!”她冷冷哼了一聲。

遠遠山道上車轍辘辘,對方像是知道他心情似的,一早打開蓬車的簾幔,車內影影綽綽的纖柔身影,不正是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永王在馬背上興奮的搓了搓手,終于忍耐不住,馬鞭遙指,“走,跟本王過去迎接郡主。”

“大王,”錢功成為将多年,到底老練,圈馬攔道,“恐防有詐!”

“詐什麽詐!”永王心急火燎,哪裏肯聽,“你沒看見那邊整條山道上就十個兵不到嘛!你手下這麽多人,莫不成還不能保護本王安全?”

錢功成回頭看了看,話倒不錯,寒林城遵守約定,送人進夾道的只有寥寥幾個散兵而已,但是……他總感覺此事蹊跷,貢國那般叛黨能十日內奪城俘虜國主,就絕不是什麽善于之輩,他們怎會如此輕易投降議和?

“啪!”由不得這邊錢大帥細想,那裏大王已然快馬加鞭,當先沖到香車之前。

“岚兒。”永王看車內美人款款彎腰掀簾而出,娉婷身姿當真妙不可言,不由喚得口水直流。

“姨父大人。”美人銀鈴莺聲,答得柔情百轉,聽入耳中不由更是心花怒放。

“去去!”卻有錢功成這天殺的狗才在一旁吆喝送人來的寒林城兵勇,“人已送到,你們可以回去複命了。”

永王狠狠瞪了錢功成一眼,上前幾步換了一副面孔,笑容可掬向車內問道:“一路可平安麽?”親自伸手去欲扶美人落車。

“大王小心!”

卻聽一聲喝叱,眼前寒光一閃,永王大驚之下身手倒是敏捷異常,“瞪蹬蹬”後退三步,握住右腕低頭看時,不過割傷皮肉,鮮血直淌,其實傷口不深。

“你!”永王不能置信的看着面前這嬌柔無骨的美人兒。

“大膽貢思岚!”錢功成反應最快,已一步沖上,“竟敢行刺大王!”

“不要過來!”

那片刻前還巧笑倩然的女子一瞬間冷若冰霜,一身傲然之氣逼得錢功成呼吸一窒,不敢貿然前進半步。

“我知道殺不了你,”她的身體靠在車壁之上,一手直指,“不過就憑你也想碰我,除非我死!”

玉臂舒展,匕首倒握在手。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做什麽,下一瞬便是珠血飛濺,花落殘紅的景象。

“不要!”永王大叫,眼見一塊絕世美璧瞬間便要墜落于地,然後玉屑橫飛,七零八碎,實在慘不忍睹。

她甚至沒有閉上雙目,嘴角一抹冷笑猶在,雙眸亮若星辰,最後的嬌容愈發明豔無倫。

“等等。”

就在用力紮下匕首的一剎那,她仿佛聽到一個聲音,她不知是幻覺還是自己的渴望,只聽“噹”的一聲,不知是自己失手還是被人打落,掌中一空,匕首頹然落地。

“做得好!做得好!”永王喘出一口粗氣,拍着身邊一個士兵的肩頭大笑,“身手不錯嘛,這拈葉飛花、隔空彈指的功夫本王還是第一次見到。”

錢功成一愕之後回過頭來,這從後面隊伍中搶步沖出的士兵看着眼生,且那副威嚴桀骜之氣……

“你……”

事起突然,錢功成一念未完,就聽永王驚呼,只說得一個字,喉嚨就似被生生折斷,兩眼翻白,被那出手救人的兵士牢牢扣在兩手鐵鉗之下。

“住手!”

錢功成驚出一身冷汗,虧得他帶兵日久,臨亂不慌,急中生智,一把拉過馬車旁的女子,抽出長劍抵住她的咽喉。

果不其然,那人臉色微變,手下一松,永王嘴唇青白就快一命嗚呼,此時總算透出一口氣,滿臉漲紅,猛嗽一頓。

“放開大王!”錢功成被那男子尖利如刃的目光看得心中發慌,強自鎮定下來,忽而大笑道:“素聞起義軍聶遠征大将軍是鐵骨铮铮的好漢,卻原來也是一般好色之輩,為了一個女子竟不惜以身犯險,抛全城百姓安危與不顧。”

聶遠征哼了一聲,斜睨在劍下的女子一眼,“為她?錢大帥真會說笑。我領軍起義,就是為了推翻貢王。她是貢國郡主,你要殺便殺,與我何幹?”

“真的麽?”錢功成自信判斷不會錯,望一眼被自己擒住的女子,只見她朱唇咬緊,冷漠面容不複以往平靜,但卻也說不清楚在那上面究竟流露着怎麽樣複雜的心情。

“美人計爾。”聶遠征手中加力,永王再度死魚翻眼,“送人是假,行刺是真,錢大帥你失算了!”說完大笑。

錢功成這下當真有些慌了手腳,口中卻道:“好!既然如此,就讓郡主為大王殉葬吧。”一面向左右親兵以目示意,決定不顧代價,沖上去解救大王。

聶遠征聽他此語,明知有詐,但眼見鋒利劍刃逼在那脆弱頸項之上,仿似随時都會劃破雪肌立刻就會湧出鮮紅血液一般,他不敢再冒險了,看準時機,在錢功成揮手下令偷襲的一瞬,右臂一舉,将永王做了護身之盾砸向欺身過來的侍衛,同時矮身一竄,反手推向錢功成,身子半空旋轉,另一手已勾住她的腰肢,雙足在山壁上猛力一點,單手拉住樹藤,人已竄高數丈。

原來還是為救人而來!

錢功成心中冷笑,扶起癱軟在地、奄奄一息的永王,心思急轉,立刻召集人手。崖壁陡峭,非高手不能攀緣,于是大聲下令:“放箭!”

羽箭如蝗,但那男子敏捷的身手更快過風一般的急射,左閃右避,箭雨之下動作絲毫不受影響。

逃也沒用!錢功成成竹在胸,這裏摩崖千仞,愈往上更是連攀岩落腳之地都沒有了,即便不用射箭,只要守在山道之上,等他力盡不殆,自然成了甕中之鼈。

“大帥你看,”然而有人驚聲呼道,“人、人不見了!”

“胡說!”錢功成怎肯相信,擡眼望去,不由大驚失色。

果然,人像是蒸發似的,在釘滿羽箭的峭壁之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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