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永別
翌晨是一切計劃實施的開始。
藍翎拉開窗簾,晨光灑入,她才發現梳妝臺上多了一個細腰瓷瓶,瓶裏插了一小株楓。
小湖軒的楓。
昨日他在這裏等她,她很晚才歸,然後是後院的一場審問。
不要想。
她盯着鏡子裏自己蒼白如冰雪的臉。
不要想。
定在亥時三刻在雲山寺彙合,而後分兵兩路,一路用令牌進小湖軒救人,一路潛到山頂鐘樓點火為號引永王軍攻城。一旦夜襲開始,城內所有兵力當會齊聚北門,到時南門守備松懈,正是乘亂逃離的好時機。
盧晨必須在一天之內完成聯絡人手,計劃路線等諸多細節,然而這些不過都是瑣事,剩下的只有一件,也是最關鍵最要緊的一件事:拿到令牌。
起義軍的将軍令牌一共有五面,由軍中最重要的五個人随身攜帶。除了将軍、軍師之外,三路軍的統領副将人手一塊。無論哪一面令牌都足以自由出入小湖軒把人救出,然而最方便也是最有可能偷出的那面,不想可知。
藍翎清早照例煎熬湯藥,一時失手打爛了砂盅,連剩下的草藥也被湯汁浸透沒法再煎熬,于是告訴小歡出去買藥,順便多買了一些有用的東西,無人發覺時悄悄灑入藥材,混合均勻,重新包好。
小歡見藍翎出門時魂不守舍模樣,想一想不放心沿路尋來,果然在藥店找到她時臉色慘白得吓人,摸一摸額頭,竟是滾熱。
“藍姐姐你病了?”小歡縮回手,驚問。
“昨天山上風大,可能是着涼了吧。”藍翎無力的笑笑,被小歡扶着回到将軍府。
“別告訴旁人。”藍翎倒在床裏說話都是有氣無力,“我睡一會兒就沒事了。”
“那怎麽行?”小歡着急得不行,“我現在就去告訴将軍,還有找李大夫過來。”
“小歡,”藍翎撐起身子一把拉住她,“我也是大夫呢,這點小病你別去麻煩他們了。你幫我倒杯熱水來,還有我藥囊裏有去熱退燒的丸藥。”
“好好,”小歡答應着就去端水送藥,服侍藍翎躺好了,另絞了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
藍翎面向裏聽得小歡蹑手蹑腳開了門是要出去的光景,忽而一翻身像是想起什麽事似的突然驚醒,“小歡,”她的口氣卻是不經意的,“差點忘了那些藥。你能幫我熬出來送給将軍麽?他……他總是不記得喝的。”
“嗯,”小歡眼眶有些濕潤,藍姐姐病成這樣還只是惦記着将軍,“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看着将軍喝下去的。”
“那……”藍翎就等她這句話,“那就多謝你了。”
小歡自然不會守口如瓶,自然要把藍翎的病情告訴聶遠征。而他自然會來探望,看見她病中熟睡未醒,自然只會在床頭靜靜凝視,而後悄悄離開。
“将軍,喝藥啦,藍姐姐特地吩咐的哦,你不許不喝哦!”
“知道了。”
聶遠征的回答自窗外傳來,藍翎覺到昨夜那射中心口的箭矢又向裏刺深一分,然而她卻不覺得有多疼,是一種麻木了的鈍挫之感,眼睜睜的血肉淋漓仿佛是旁人的傷口,她自己是沒了痛感的軀殼,她的靈魂化為一縷飛霧,早消散在昨夜的花黯沉香之中了。
只隔了一條短短走廊就是他的卧室。沒有守衛沒有看更,這裏大概是全寒林城最安全不設防的地方。
推開他的房門,真巧,沒有上鎖。
她想,一直心存的那份僥幸,難道就是推不開這扇門?然而現在,一切都如想象中那般順利。她悄無聲息的進來了。窗外月光暗淡,不過已經夠她看清長袍腰帶旁懸挂的令牌。
還等什麽呢?
只一伸手就得到最想要的東西。父王的安全與自由,與母妃和王兄的重逢。
還等什麽呢?
她站在床前,他睡沉了,是很強的安息粉,藥性足以維持五個時辰,再醒來便是明天早晨。是啊,明天早晨,那時,她在哪裏呢?那時與那時的之後,之後長長的歲月,他們不再會相見了吧?
相見……相見也是敵人了。她不要與他相見。
那麽,永別吧。
她想再看一看那張臉孔。昨夜不知為何他沒有吻她,以後,他便再無這樣的機會了。她想走去把那張被月光勾勒得輪廓分明的面容看得更清楚,就如同他昨夜沿着花徑緩緩走來,不過是想與她離得更近一點。她不敢垂下頭去,因為淚水會滴落在他的唇上,她擡手抹一抹臉頰,原來竟沒有淚。
沒有淚,沒有痛。
不過是一場命運的玩笑。
一切都會是雪泥鴻爪、雁過無痕……
那麽,揮一揮手。
讓我們永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