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審問

原路返回時,盧晨對他的小郡主又多了幾分敬佩之情。兩人仍回到雲山寺的後門,盧晨依依不舍。

“郡主自己要小心,倘若被叛黨發現身份,那就……”

“放心。”

藍翎笑容淡漠,冷靜得不似一個十幾歲的少女。

日落西山,晚霞收盡,夜的黑幕靜靜籠罩寒林城。

藍翎回到将軍府時碰見華一封。

“華軍師還沒回去麽?”藍翎與他一雙銳利的目光相對,心中不免忐忑,微笑言道,語氣如常。

華一封也是一笑。

“我剛到,等在這裏專候藍姑娘。”

“等我?”藍翎心中不能不驚,面上笑容依舊,“華軍師找我有事?”

“确實有事,請姑娘借一步說話。”

不等她回答,華一封自顧向後院走去,藍翎只得跟上。

駐足處是府中後院馬廄,幾個士兵陳甲侍立,一人跪在院子中央。藍翎一眼認出此人,不由心跳如鼓,臉色已變。

“怎麽?原來藍姑娘認識這人?”華一封冷冷站在一旁,察言觀色。

“秦常山貪杯好財,我特意選他去巡山守住通道,就是要讓人以為賄賂便能同行。這東西,”他一指挑起一條絲絨,結扣處懸挂了一枚晶瑩美玉,“就是他今日得到的賄賂,說是從兩個和尚手中得到,我看着倒覺眼熟,仿似姑娘脖子上系着的也有這麽一塊玉。”

“哦?”藍翎強壓慌亂,心念百轉,忽而将頭微揚,取過玉佩垂首細看一回,“這正是我的玉佩,怎會到了他的手中?”她一指秦常山,賭他不會認得自己現在的模樣。

華一封果然目視秦常山似有問詢,跪在地上的倒黴蛋看了藍翎一眼,先是張大嘴巴呆呆出神,而後才發覺軍師目光如電,幾乎沒把自己給劈死,趕忙搖一搖頭。

華一封并無失望之色,毫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姑娘的東西怎會到了他的手上?”華一封問,“姑娘自己不知道麽?”

藍翎早想好說辭,此時裝作微有沉吟,“也許是我今日在雲山寺不慎遺落?軍師不是說是兩個和尚交此物給秦常山?難不成是雲山寺的和尚見財起意,偷了我的東西?”

華一封不由一笑,心中暗贊:好快的急智!

“還要多謝軍師幫我找回失物。”藍翎微笑,将絲絨分開系到頸後,動作從容,再不見一絲方才的慌張神色。

“好說,姑娘不必客氣。”華一封擺一擺手道,目中笑意頗有欣賞棋逢對手的味道。

“軍師沒有其他事,我先告辭了。”

華一封瞧那蓮步匆匆,到底露出破綻,在身後叫住了她。

“藍姑娘,此玉色澤均勻,質感滑潤,一望便知絕非凡品,敢問姑娘,是從哪裏得來?”

藍翎算是知道此人的難纏,按捺住胸中的急躁和怒氣,回轉身從容答道:“是我母親的遺物。”

“哦,”華一封點頭,故意放緩聲調,“那麽,我想令堂肯定是王侯将相之後了。”他踱着步子走來,恰好站在甬道中間攔住藍翎去路,“對于玉品,我不敢說精通,但也略知一二。這種羊脂玉,除了王侯之家,決無淪落民間之理。”

藍翎剛要答言,誰知華一封手一擡,“以姑娘的口才,必要說是父親行醫時從哪位王公處得到的賞賜,轉而送贈母親?”他悠然笑道,“如此倒也有理。不過華某還有一事相詢:不知姑娘今天去了那座佛堂參拜?我已問過雲山寺主持,今日香客之中絕沒有像姑娘這樣讓人過目不忘的人物。”

“我……我去了後山。”

藍翎終于詞窮,明知再追問下去必定破綻百出,但不答或是猶豫更無法交代。

“是嗎?”華一封冷哼一聲,“我今日根本沒有去過雲山寺,也沒有問過主持,姑娘急于掩飾,不知又是為何要去後山呢?”

華一封的厲害到了這一刻才算真正領教。藍翎叫苦不疊,悔恨自己不夠沉着,可是為時已晚。

“藍姑娘去後山幹什麽?”華一封一步不肯放松,逼問上來,“莫非不是去了後山,而是出了寒林城!”

“不是!”藍翎無計可施,只得硬起頭皮否認,“我去後山……是……是為了……為了看楓葉……”藍翎自己說着都覺方寸已亂,語無倫次,何況華一封一雙利眼就緊緊凝視在臉上,這般慌亂之色,他如何肯信?

“不錯,雲山寺的後山涼亭确實看得見小湖軒的丹楓雲海。”

兩人一個逼供一個招架,全神貫注之下同時被燈光昏暗處突然傳來的這句話吓了一跳。

“将軍。”華一封向旁退開一步,心中已然嘆了口氣。

聶遠征自廊下走到院中,并不看藍翎,只向華一封道:“軍師,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如何?”

華一封無話,點頭而已。“走吧。”他向左右親兵示意,架起秦常山,回頭來看一看院中的兩人,除了再嘆口無聲的氣之外,心中也就只得“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幾個字罷了。

藍翎追上聶遠征,他一句話不說不問,丢下她離開後院。她在兩人居室外的花園中才停了步,因為他在前面臺階下站住了腳。

兩人隔着一片花木,面對面站在土徑的兩頭。夜漸濃,沒有月,靜靜蟲鳴與花香在四周彌散。

“你沒有話要問我?”

這種話問來多餘,但藍翎找不出其他話來說,而就這麽沉默下去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他沒有說話,許久,才喚了一聲:“藍翎。”

含在兩個字裏的溫柔也如浸了濃黑的夜色般,沉甸甸分不清其中有怎樣難解的感情。他向她這頭走來,遙遙一徑的距離在他步履下慢慢縮短,縮短,直至周圍花樹與天空暗沉的背景都消失,眼前只得一個身影,一個面孔。

他擡起手,溫柔的撫摸她垂在耳際的鬓發,是那熟悉的動作,每一下都有自己的韻律,仿佛一首心曲,能在指尖與發際傳唱。

“我,可以麽?”

他突然的問,雙手已捧起她的臉,不知是否冰冷的膚色刺痛他的手,他微微輕顫着,聲音也帶上一種不能确定的請求的意味。

藍翎不回答,卻微仰起了臉來,閉上了眼睛。就在閉眼的那一剎那,兩行清淚自緊阖的眼睑下悄然滑落。

她能感覺到他的逼近,因那男子特有的氣息撲在臉上,溫暖而急促的,是他的呼吸。臉頰一熱,那滾燙的唇卻是落在淚痕深處,他吻幹她的淚,然後張開雙臂擁入懷中。

“我相信你。”他在她耳畔輕聲言道。

我相信你。

是這樣四個字一句話。

一瞬,藍翎心碎如沙。

她終于明白自己心底最深的恐懼,原來這四個字遠非方才句句緊逼的诘問可比。那些只是言語,而他的話卻是将軍手中最鋒利的箭,他箭無虛發,直入她的心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