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僅僅接觸片刻,還沒有發生沖突,崔浩已是深深感覺到,一直自诩武技強大的他,在宗師嚴緒清面前竟是如此渺小,連一點反抗之意都生不出來。
下一刻,一直面如黑鐵、靜如磐石的護國大将軍終于放下了身段,雙手勉強抱拳,準備行禮,嚴緒清似有所感,略略一松,一瞬間,崔浩身周的難受澀感忽然消失,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再看面前的老者時,崔浩一張黑臉上透出發自內心的尊敬,緩緩下馬,在王朝的武學宗師面前,武者、軍人或者習武的軍人,都沒有騎在馬上見禮的資格,所以簇擁在崔浩身周的十名侍衛跟随着自己的主将一同下了馬,向仍騎在馬上的嚴緒清行禮。
嚴緒清擺擺手,看了一眼地上不知死活的兩人,說道:“崔将軍,請令你的人将這兩人送醫救治,餘下無關人等退到街外。”
崔浩對着侍衛長一擺手中馬鞭,四名侍衛擡起地上的袁澤主仆二人,數百人沉默着往順治街外退去,只留下他與嚴緒清二人。
嚴緒清點點頭,擡頭對着柳府大門輕聲說道:“柳大人,順年公人馬已退,請開門。”
不多時,一名老仆打開府門,迎進兩位大人。
柳如龍已經站在前廳客堂前,對着嚴緒清施了一禮,正眼都沒有瞧崔浩。
嚴緒清呵呵一樂,這位大學士也算是愛恨分明之人,少了朝堂之上官員間的虛僞。
三人入了座,嚴緒清沉着臉喝口熱茶,看向崔浩,說道:“崔将軍,王上交給你那些紙片,本意是令你嚴束部下謹守軍紀,再利用順年公的人手找出背後的主謀……老夫實在不明白,你不綁馬仁才,卻綁了苦主,你不找背後的主謀,卻找上了柳大人?”
崔浩看着嚴緒清一臉的失望表情,心內忐忑不安。
四個月前,他被李紀淵從龍庭軍調入京都,王上李放還不知道躲在哪裏避難。在李紀淵的授意下,他對歐國雲一系、鄭則野一系展開大清洗,整個京都乃至王朝全境一片震撼,随後,李紀淵牢牢控制了局面,卻遲遲沒有請回李放。
那時,整個王朝都是李紀淵的,崔浩覺得自己就是二號人物,跺一跺腳,京都都要抖上三抖。
三個月前,倉陽國悍然發動戰争,李紀淵請回了李放,但将兵權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若不是形勢所迫,誰又會将已經下臺,在自己一衆人等扶持下才又重新上臺的李放放在眼裏?
所以,才有了這幫軍人數月來叱咤京都的驕橫。
直到今日,一直隐藏在皇宮裏的大宗師嚴緒清忽然現身,崔浩才發現,這片京都的天不是自己的,那種捏死自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的痛苦感覺,徹底的擊碎了他那顆曾經無比驕傲的心。
崔浩畢竟是武人,實力上的巨大差距令他心服口服,但真要他像以往的順年公首座劉成庸那樣使用陰暗手段刺探敵情、拔釘子,行造謠、滅謠諸事,的确難為了他。
最後,崔浩答應嚴緒清會嚴辦馬仁才,并安排劉世傑負責尋找散布謠言的主謀。
一個時辰後,嚴緒清和崔浩離開了柳大學士府,嚴緒清單騎回宮,崔浩帶着人馬撤回城內臨時搭建的軍營。
當天夜裏,柳如龍搖頭嘆氣,正在感慨擔憂京都的混亂和王朝的危機四伏,一名仆人匆匆忙忙跑進來,說道:“大人,大事不好啦,後院走水了。”
後院是女眷的住所,五房妻妾,兩個女兒均在後院,平日裏府中男丁是絕對不允許進入的。此時的後院已是亂作一團,等柳如龍奔到後院時,大火印紅了半邊天,濃煙滾滾中,仆人救火發出的呼喝聲嘈雜不堪。
直到一個時辰後,後院的火勢才平息下來,大大小小的房屋已經被燒塌,原本精美的廊橋滿布黑塵。
柳如龍跌坐在地,老淚縱橫,空氣中的焦臭味令他幾予崩潰,站在他身邊的是急匆匆趕來的順年公兼兵部首輔、虎贲軍前大将軍劉世傑。
如果不是劉世傑帶着百餘人施以援手,偌大的大學士府只怕會被燒個淨光。
這百餘人還是崔浩為了查清謠言的背後主謀才撥給劉世傑的,否則他這位首輔也只是挂個虛職,沒有任何權利和屬下。誰知道剛有了百人的部下,還沒開始調查那樁陰謀,倒成了滅火隊,也算是救了柳大人的一半府邸,沒讓他徹底家破人亡。
只是,後院裏的女眷竟然無一生還。
柳如龍的老家和劉世傑一樣在王朝南部山陽郡,父母早已過世,所有人口、家當都在這座經營數十年的府宅中,一把大火雖沒有燒光全部家當,卻毀了傳宗接代的人口。他膝下無子,所以今年才納了第五房小妾,指望着老當益壯再沖刺一把,這把大火卻幾乎一下子燒光了他傳宗接代的希望。
劉世傑輕拍柳如龍的肩膀以示安慰,帶着兩名手下踏入仍冒着餘煙的後院。他懷疑這場火是有人故意為之,雖說眼下初冬之際天幹物燥,但要說能燒起這麽大的一把火,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居然能燒得後院無一活口?
柳如龍悲痛萬分,仍堅持着要随同劉世傑一起入內。幾名仆人勸說着老大人,等順年公的人看過再進去,但拗不過大人的堅持,只得由兩名老仆攙扶着緊随在劉世傑後面,踏入這片心悸之地。
柳如龍信不過朝中的武将,雖然他和劉世傑是同鄉。
他也懷疑有人故意縱火,尤其下午崔浩還帶人圍了自己的府宅,要不是被嚴緒清壓制,不定會發生什麽事。
那幫粗人什麽不敢做?
這王朝武人的代表,那位戰神,不是連造反都敢嗎?
柳如龍顫顫巍巍的行走在一片狼藉的通道上,心卻越發堅定起來。
劉世傑聽到身後的動靜,皺了一下眉,沒有說什麽,嘆口氣,邁向左面一間殘破的房屋。這間破房是附近還有房屋形狀的唯一一處,原本住着幾名丫環,一名下屬一腳踢開殘破不堪的半截焦門,一股焦臭味迎面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