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戰(一)

淡色如雲的拖地長裙,細細一看那裙角仿佛有蝴蝶在動,正是繡着數百只振翅欲飛的銀色蝴蝶。蝶翅在外,蝶身在裙,倘若随風而動,入目好似萬蝶振翅,妙趣橫生。

女子外披一層白色輕紗,細而不膩,卻又好似薄弱扶風,既是微風輕拂,盈盈的身子就好像給人一種要化蝶随風而去的感覺。她的青絲沒有梳起來,只是随意的飄散在腰間。清冷如此,全憑那雙靈秀動人的眸子,和那頭頂唯一的玉簪。

傅昭昭第一眼就被吓得不輕,剛上嘴的茶杯陡然摔碎在地,祁逍似乎洞察到了一切,先是替她拂去碎片,再看向了緩緩走來的曦雲,許久不曾有過任何波瀾的眸珠狠狠一動。傅昭昭慢慢量上曦雲的身段,眼眶處微微滾動着什麽,滾燙得緊。

傅昭昭放下酒杯,似乎要把曦雲都刻在眼裏才肯罷休。

傅昭昭有些害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刻凝聚到了曦雲的身上。有的人吃驚,感嘆她非凡塵俗物;有的人害怕,因為她驚為天人的容貌;有人不相信,因為她有着一張令人魂牽夢繞的肖想城陽長公主的臉。

莫丞相倒是心滿意足的笑了,似乎覺得從前的那些人都算不得什麽,還得是這個女子,才有那麽些滋味。

“那……那女子的面容,怎的有些熟悉?”皇後皺眉道。

“皇後這麽一說我倒是看清了,我早就忘了。你這麽一說,倒是真有八九分相像。”

場上議論紛紛,曦雲不畏懼衆人言語,伴着陣陣樂聲,自顧自的跳了起來,身側的那些女子都成為了她的背景板。她們動作整齊劃一,一颦一笑舉手投足,婉轉腰身的那一刻,祁逍忽然覺得有些詭異。

祁逍有些猜不透曦雲的心思。

祁逍緩緩皺眉,眉心處扭成一個結。心裏忽然又像是什麽東西刺激着他的心,又癢又痛。過了會兒,他才發覺,自己預估的果然沒錯。

那場上飛旋的許多蝴蝶,陡然從曦雲的袖口處飛了出來,萬蝶振翅,應是如此盛景。

傅昭昭越看越害怕,她多麽想讓別人別去看曦雲跳舞,害怕得都吃不下飯了,盤裏的好些菜都已經涼了。

一曲舞畢,曦雲獨自跪下。

“你叫什麽名字,你若不是忘了,今日所有舞蹈都是為太子祈福所用,你身着白衣,意欲何為?難道是想咒太子嗎!你好大的膽子 !”皇帝嚴峻的面龐上怒意越發明顯,好像下一刻就要将曦雲杖斃似的。

曦雲:“回陛下,奴家名喚曦雲,是秦王爺的側妃。”衆人紛紛驚嘆一聲,齊齊看向祁逍。

接着她又道:“太子殿下染病,本應身着大喜霓虹袍,可我卻覺得,若要祛除病痛,就應該身着淺色衣裳。在我們朔州,有這樣一個傳說,只要病人穿着淺色衣裳,病痛認為你已經是是将死之人,便不會再來糾纏你。既是如此,我便希望太子殿下能夠早日痊愈,像這蝴蝶一樣去追逐自己的天空和世界。”

曦雲緩緩擡頭,眸子裏流露出來自己滿是希冀的眼波。皇帝看着那張同城陽長公主無出其右的臉,便如何都不再想罰她,忽然心下一軟,就稱贊道:“你說的還有些道理。有心了,賞。”

“陛下,你讓她上前來瞧瞧。”皇後緩緩道。

“你上前來罷。”皇帝道。

就這樣,曦雲順着衆人的眼光慢慢向前走去,祁逍看在眼裏,嘴裏的話還卡在喉嚨沒說出來,她便已經上前去了。在衆人的目光之中,曦雲從身側抽出一把匕首,以迅疾之勢捅進了皇帝的心髒。

衆人紛紛慌亂不堪,吃驚的同時沒注意到身後滿是穿着甲胄的士兵,抽着刀抵着脖子。現場一片慌亂,臺上皇後緊緊摟着皇帝,聲嘶力竭地喊:“來人?!來人啊!有反賊?!”

刀光劍影之間,有人擦傷到傅昭昭,祁逍沒來得及去攙扶她,轉而上前去查看皇帝的傷勢。眼看着皇帝斷了氣,太子太子妃還有小皇孫祁淵都不知所蹤,祁逍卻并不擔心。

祁逍翻身上前,長劍在側,裴染輕輕呼一聲,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道路盡頭出現一隊兵馬,衆人一看大庭外滿是士兵,心裏有種快要死掉的感覺。

他們都身着舊時楚貞玉将軍部下的甲胄,莫丞相不由得看呆了眼:“好啊,祁逍。沒想到你居然就是那個陸氏餘孽!真是一足失成千古恨!你私自調兵回京城,該當何罪!!衆位大臣們,你們可都看到了,是祁逍指示側妃殺害陛下的!你個奸賊!!”

“……”

祁逍氣得血壓往上飙,怒不可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腦海裏想的是什麽。”一字一句就叫人後背生涼,汗毛豎起來。

“拿下反賊祁逍,為陛下報仇。”話語落罷,莫丞相在一堆兵士的簇擁下帶着部分官員進了大庭內。

莫丞相這樣想,如若祁逍陣亡,自己就趁此機會稱帝。若自己失敗……不,不會敗。

祁逍有些吃力,忽然一股隐約的血腥味從身側飄來,狠狠刺激到了祁逍的神經,祁逍側過去一看,那處躺着七八具屍體,每具屍體都血水橫流,滴滴血水嵌入地板磚縫裏,滲入到花壇裏的泥土裏,泛起一股黑紅之色。

裴染捂住流血傷口,強忍着歡笑道:“我沒事,小王爺……”

祁逍上前同士兵厮殺,裴染在後。整個大庭布滿了黑壓壓的士兵,如潮水一般湧來,兩方士兵紛紛動用箭矢,吓得那些官員屁滾尿流地連滾帶爬進了宮殿裏。祁逍眼底是視死如歸的豪氣,他想,自己終究是要辜負陸氏一族了。

大片的兵卒倒在血泊之中,祁逍身後又沖上來幾個力大無窮的大漢,把祁逍逼得直直退後。只聽見那方怒吼一聲,祁逍微微失神。刀光劍影之中,祁逍見裴染再也沒有招架之力,瞬間被兩個大漢用尖槍戳穿了胸口,血水如注,再難動彈。

祁逍怒吼道:“裴染!!!”

裴染:“我……”

看着倒下去的裴染,祁逍感覺到了絕望。就像是陸氏一族剛被問斬時的那種絕望無助的感覺,祁逍頭皮發麻,厮殺也更加費力,每每揮劍都是在與自己的氣力相抗衡,他們尖叫着怒吼着,吹過耳邊的風都變得熾熱了起來,甲胄上滿是血跡,屍體被活着的正在厮殺的人踩得面目全非。

半城煙沙,兵臨池下。

衆人厮殺一夜後。

祁逍提着劍,殺氣騰騰的進了殿,身後擁着幾個舊時的兄弟,他們的影子散在青石板磚上,走一步擴散一步。祁逍一身親王服滿是血色,頭頂的冠冕不知何時散落,如今也只得披頭散發,活像個修羅。

“你逼我反,那我便反。這天下,只能姓祁。”

祁逍看着無動于衷的莫丞相,忽而笑了笑。衆人都被莫丞相的人用刀威脅着難以動彈,莫丞相淡淡地說道:“那又如何?你既要同我争這個位子,那麽你就能失去你這些臣子了?信不信我殺了他們。”

祁逍:“你大可試試。”

禦史大夫連忙起身,怒氣沖沖的說:“我兒戰死沙場,我也絕不茍且偷生。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其他朝臣也附和道:“是啊!大丈夫何患無辭!”

那些士兵預備殺人滅口的時候,莫丞相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姿翩跹的女子,她眼疾手快将其一擊斃命,屍體從高高的臺階上滾下來,胸口的血水都染濕了金絲繡花地毯,見此場面衆人都看呆了眼,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方勢力挑起的禍事,實在無從下口。

祁逍頓了頓,道:“你何故如此?”

曦雲:“你知道的,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麗貴妃。我幫你殺了皇帝和莫丞相,你報了仇,也該把楚立華的孩子交給貴妃。”

“嗯。”

曦雲從莫丞相的兜裏摸出來一枚玉玺:“秦王殿下身有天子氣,今日登基,有誰不服。”衆人也擔驚受怕久了,一個二個沒敢說話,也沒敢過問太子皇太子的下落,畢竟都是姓祁,身上流着祁氏一族的血脈,祁逍稱帝未嘗不可。

曦雲跪拜不起:“殿下,哦不。陛下。”

祁逍雙眼無神地盯着這枚玉玺,把它攥得死死地,一刻也不敢松手。外面還在厮殺,祁逍頓了頓,大步一邁,站在高高臺階之上,把玉玺舉起來道:“爾等還不收手。”

臺階之下的士兵一見祁逍手握玉玺,大殿內的人紛紛湧出來跪在祁逍身側,“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見陛下!!”

高大宏偉的宮殿拔尖的金頂、紅門上染着血。好大的一座宮殿似的建築,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着耀眼的光芒。

莫氏這些年靠着莫丞相的權力是禍害了許多人,一一盤算起來不容易。祁逍失神落寞至極,連連飲了好幾夜的酒。

祁逍想到了當時哈瑪死的時候,自己也是這麽跟裴染飲酒緩解悲痛的,只可惜……縱使君臨天下山河坐擁,縱使帝王霸業枯骨峥嵘,此後無你共享,我又要之何用。

祁逍醉酒,淡淡道:“莫氏以下犯上,誅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