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重獲光明,好像也重獲了新的人生,自從回到穆家酒莊,她每一天都感受到自己真切的活着,心裏只有欣喜和感激。最近幾日承翊還告訴她,手下的人已經找到了她父母親的下落,過些日子就可以把他們二老接過來。

她終于再次生活在陽光下,和那段黑暗晦澀的日子揮手告別,一切的一切,都太完美了。

可有時候,完美得又叫人心生怯意。

穆家酒莊并不算大,但已經頗有名氣,承翊與她玩笑說,這下你終于不用偷偷藏酒了,想喝多少都有!可話一出口,他又頓住了。最近給琳琅調養身體,程大夫都不敢相信,她還這麽年輕,就已經諸病加身,而且還有幾種只隐約有了苗頭,沒有完全顯露出來。

而他千叮咛萬囑咐的其中一條,便是至少一年之內,要做到滴酒不沾。

琳琅見他皺眉,趕緊道,“你這酒莊至少要開到十年以上,不,要開到我們都老了走不動路吧,一年算什麽,等過了這一年,我肯定喝個痛快!”

她喜歡他們住的這個宅院,雖然和以前的将軍府還有王府相比,它很小,也樸素許多,但一家人住着,實在是溫馨,院子裏還種滿了她最愛的栀子花。

平日裏,承翊出去照顧酒莊生意,和人談事,她就打理着這些花草,陪着福寶玩,福寶和阿娘親了以後,簡直是個小粘人精,晚上也要吵着和阿娘一起睡,唯這一點讓承翊十分火大。

福寶性子與她從前很像,愛笑愛鬧,平日要管得多些,但真正的不用操什麽心。相比之下,總是太過懂事的冬兒,讓琳琅挂心不少。

他每天都讀書讀得很晚,琳琅給他送夜宵,他笑笑說,“謝謝姨母,我待會就吃。”

下一刻眼睛又回到書本上,琳琅站在一邊一動不動,冬兒大概看了幾頁,回頭發現琳琅居然還在,只得聽話的放下書本,“那,我現在就吃。”

琳琅很滿意的摸摸他的腦袋,“乖啦,吃完這牛乳羹,就上床睡覺吧,不許再熬夜了。”

“我資質比不上其他學子,只能私下多用功了。”他像個小大人似的開口。

“可你們夫子告訴我,你的悟性是最好的。總之,不能找借口,吃完必須睡覺!”琳琅下了死命令。

冬兒乖乖照辦,琳琅陪在他床邊,給他掖好被角,他突然開口道,“姨母,你能和我說說阿娘的事嗎?”

琳琅有些心疼,也微微放下心來,總算這孩子,沒有把心事隐藏得太深。

她點頭,“當然可以,你阿娘,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在你還小的時候······”

冬兒突然打斷,“我想聽,阿娘和你之間的事。”

“和我?什麽時候,我們都還沒有出嫁的時候?”

“都行,只要是有趣的事。”冬兒笑着說。

琳琅想了一下,“有趣的事兒,那可多了······”她坐在冬兒床邊,開始回憶她覺得最好玩的故事,“我小時候啊,總是調皮搗亂,喜歡闖禍,但我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姐姐,只要有她在······”

冬兒聽得入神,但不知不覺,困意漸漸襲來。夜晚,開始安靜下來。

琳琅熄了夜燈,動作很輕很輕的出來,關上門。忽然間,好像有什麽黑影閃過,再仔細一瞧,又什麽都沒有,大概是幻覺吧。

此刻的牆外,是默默和琳琅道別的阿袖和秦肆。

秦肆很奇怪的問阿袖,“為何不去見她,再認真的和她道個別呢?”

阿袖搖頭,“讓她日後的生活平靜些吧,那才是她需要的。”

經過這次風波,她總算明白了一點,和凡人之前的緣分,越淺越好。

她問秦肆,“你呢,之後可有什麽打算?”

秦肆露出憨厚的笑容,絲毫看不出他曾是背着血海深仇的人,“我嘛,做完了最想做的事,去哪裏都行啊。”

阿袖思索了一下,認真的看向他,“這個問題在我們分開之前,我一定要弄清楚。秦肆,你為何能看到我?而且,你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秦如善是水妖嗎,你完全看得見?”

“我是從很小的時候,就能看到別人眼裏看不到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還好我膽子比較大,也不覺得害怕。秦如善是水妖的事情,是因為當初那個顧玄齡在河邊救下她的時候,我剛好也在場,目睹了全部,包括她的暴行。”說起傷心的往事,秦肆的聲音低沉了許多,随後,他又勉強笑笑,“我說的這些話,從來就沒有人會相信,也沒人能幫我,就只能自己以身犯險了。”

阿袖不可思議的點點頭,“原來這世間,真的還有第二個穆琳琅。”

不,說不定還有更多。她在心裏默默道。

隔日,福寶又拉着琳琅教她畫畫,要說琳琅這個寶貝女兒,也是不愛讀書寫字,喜歡作畫,但偏偏又沒遺傳到她的天分,無論畫什麽都是四不像,純粹是興趣使然。

“那,今天來畫什麽好呢?畫福寶好了。”琳琅興高采烈的提議,她先畫,随後讓福寶臨摹。

沒一會兒,只瞧一個紮着紅啾啾,穿着對襟小棉襖,手裏還提着小籃子糖果的小可愛躍然紙上,琳琅滿意的放下毛筆,吹幹墨跡之後,拿起畫像在福寶面前晃了晃,“怎麽樣?”

福寶笑嘻嘻的接過畫,低頭認真的欣賞,可看着看着,她皺起了眉頭,接着,眼淚也吧嗒吧嗒掉下來,暈開了畫像。

“怎麽了福寶,是阿娘畫得不好嗎?”琳琅摸不着頭腦,又趕緊安慰她,“阿娘好幾年沒動筆,太生疏了,事實上,福寶比這個可愛多了!要不然,我再重新給你畫一幅?”

福寶拿着畫像,抽了抽鼻子,語氣裏滿是委屈,“阿娘,你把我畫得這麽好,心裏一定是喜歡福寶的。如果喜歡福寶,就不要走,好不好?”

琳琅蹲下身,給她擦着眼淚,“你在說什麽呀,我怎麽可能會走呢,這個家,有你爹爹,有你冬兒哥哥,還有你,阿娘才舍不得離開呢。”

她猛然伸出兩只胳膊抱住琳琅,一邊哭一邊說着,“可你心裏還是想着要走,我,我們都看見了······阿爹,阿爹不準我們說,可我真的很害怕,阿娘,你不要離開 ······”

霎時間,平靜完美的生活,開始悄悄露出他猙獰的一面。

琳琅心中慌亂,她看着哭成淚人的女兒,顫着聲問:“福寶,你好好和阿娘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福寶抹了抹眼淚,抽噎着斷斷續續的開口,“阿娘你,每天早上,都,都在院子裏的井口邊站着,站好久好久,好幾次都差點跳了進去,都是爹爹,爹爹将您打暈抱了進來,你醒來之後,什麽也不記得了······爹爹說,你只是夢游,可我還是害怕,我害怕有一天,阿娘真的會不見了······”

原來,原來那不是夢。

琳琅驚詫之餘,她趕緊抱住福寶,“不會的!不會的福寶,娘親不會離開你的!”

“夫人,有位萬姑娘想見您——”

小七一進屋,看着母女倆抱在一處,福寶哭得凄慘,琳琅神色恍惚,她不由得呆住了。

還是琳琅先醒過神來,她輕聲問道,“何事?”

“哦,有位萬姑娘想見見夫人,她說,她父親和咱們酒莊有生意往來。”小七猶豫道,“不然,奴婢去回她,說今日不方便,讓她改日再來吧。”

琳琅聽承翊提過,順安的首富商戶,便是姓萬,他們家也是酒莊的大主顧。

“不必。”琳琅稍微整理下情緒,“你請萬小姐稍候,我馬上就過來。”

萬重陽是萬家老爺的獨女,掌上明珠,她身材高挑,濃眉大眼,不是尋常閨閣女兒家的柔弱,頗有幾分英氣。不知是不是從小耳濡目染,萬重陽很擅經商之道,萬老爺常以此女得意。

琳琅見到她,不知為何,仿佛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心上又添了幾分陰霾。

萬重陽對琳琅也是早有耳聞,甚至把她當成躲在暗處的敵人,今日一見,她仿佛能明白那個人的癡心,但同時,也更加厭惡起眼前的女子來。

“夫人果然是位驚豔的美人。”剛剛落座,萬重陽便語氣誇張道,“今日能夠得一見,還真是三生有幸。”

琳琅知道她是生意人,愛說些場面話,于是不怎麽放在心上,只微微颔首,“謝謝,萬姑娘也是。”

萬重陽往前探身,端詳着琳琅的臉,迫不及待的開口,“不過,我可沒穆姑娘這麽好的手段和寬闊的心胸,可以和別的男人幸福無憂的生活三年,又若無其事的回到苦苦等待的夫君和孩子身邊,真叫人瞠目結舌。”

琳琅皺眉,“萬姑娘,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話?”

“怎麽,你如今覺得丢臉了?”萬重陽站起身,撥弄着插在書桌上的栀子花,“順安是個小地方,你幹的那些醜事瞞不了多久。我長到這麽大,頭一次見到你這麽厚臉皮的女人,穆琳琅,你根本配不上你的夫君。你心裏對他,但凡還有些仁慈之心,就請你馬上消失,穆家酒莊,值得更好的女主人。”

琳琅看着她,那麽驕傲放肆的一張臉,這樣強詞奪理的一番話,若是從前,她可以有一百種方式請她滾蛋,但是她怎麽了?好像有什麽東西一直在抓着她,抓着她的喉嚨,身體,她動彈不了,也不能發聲,那東西不斷的提醒她: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啊,現在的她,還能做從前的穆琳琅嗎?

看着琳琅默默無言,萬重陽以為她贏了,她正要洋洋自得炫耀她的勝利,一個冷酷的壓抑着憤怒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萬小姐,你最好少管閑事!”

承翊走進來,剛剛那番話猶如一枚炸彈落在他耳邊,“我警告你,你再敢對我家夫人多說一個字,方某定不輕饒!”

“方穆,你還要執迷不悟到多久,這個女人把你害得還不夠慘嗎?你醒醒吧!”萬重陽激動的叫嚷。

承翊隐忍着怒氣,他把失魂的琳琅扶起來,喚逐星進來後,冷言吩咐道,“送方小姐出去,日後,穆家酒莊不歡迎她,也不歡迎萬府任何一個人!”

萬重陽不可置信道,“方穆,你可想清楚,沒有萬家的協助,你休想在順寧有一席之地!”

“哎趕緊走趕緊走,不走我捆着你出去了啊。”逐星急躁的趕人,心中不屑道,好大的口氣,什麽順安首富,平日對你們客氣些還真當自己是貴客了,“方小姐,屬下是個粗人,你再聽不懂話,受了傷可別委屈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正文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