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生看着明璃慢慢勾起了嘴角,故作媚态地一笑,嬌柔地說道:“小女願聞其詳。”

“我要你做我的一把匕首。”明璃貼在媚生的耳側輕聲說着。這個計劃是他的興起之策,刺殺這種手段搞不好偷魚不成,反而會惹得一身腥。但若是刺殺方玦央的對象是被他“大義滅親”而導致家破人亡的相府餘孽——蘇千嫣,這倒不是為一個不會折本的好買賣,無論成與不成,追查起來,查到蘇千嫣這一層也就夠了,她可是有充足的作案動機的,背後的他自然不會被牽扯出來。

“匕首?”媚生略一思索似有幾分不信任,巧笑明媚,緩緩開口道:“願意為王爺出身入死的死士可不少吧,為何看中我這麽一個弱女子呢?可別說是因為同情于我。”

“方玦央并不會武功,只是身邊有兩大高手在側保護他的安全,旁人難以近身。但是你不一樣——當半蒙面紗的你如同死而複生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時,我想驚訝與好奇會占據他的內心,他是不會有什麽警惕的。”明璃向媚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呵,七王爺是在說笑嗎?”那個人的名字讓媚生心思漸亂,此刻的她已是眼角含淚,聲音微微顫抖地說道:“他于我哪有半分情意,若是有,蘇家上百口的人豈會死得如此的無辜?”

明璃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一口口地小酌着,等媚生的情緒漸平了,才開口道:“每年九月初三,他都會舉行一個人的一場宴飲,看舞從早看到晚,你覺得他是在尋找誰的影子?我不知道這個日子對你和他而言,有什麽特殊的含義。我只需知道的是,你的出現會讓他心亂,這便足夠了。”

“九月初三?”媚生喃喃自語,也不得其解,絲毫記不得這天有何特殊的。

明璃朝着媚生伸出了左手,做出了邀約的手勢,笑中帶着似妖般的狡詐與狠絕,說話的聲音醉人心骨,引着人不自覺走向禁區:“媚生姑娘,考慮的如何?是躲在這小小洛城安樂地做花魁呢,還是化為本王的一柄利刃,刺入他的心髒呢?呵。”

媚生怔怔地盯着亦邪亦純的明璃,輕輕地将她的手搭了上去,無論成敗,這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成全。

“媚生是明月閣的明珠太過耀眼,本王不能帶走她,你懂我的意思嗎?”明璃的個性使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不輕易露半點把柄。

媚生彎起嘴角,微微一笑,目光裏燃着對于複仇的渴望,輕聲應道:“媚生明白。”

同年四月,明月閣花魁媚生與一落魄書生陷入愛情,糾葛不清,于廿十晚出逃私奔,被明月閣的人發現,追逃到護城河邊,跳河而亡,三日後浮屍安葬。一代美人香消玉殒,洛城之人無不嘆惜。

一墨衣女子臨于月色之下,一柄長劍舞得流暢而有力,飒飒有聲。

明璃在廊下的陰影裏看了許久,抽出身旁山雲的劍便飛身過去,與那女子過招。劍與劍碰擊出聲,在靜谧的夜裏顯得有幾分突兀。明璃一執劍便好似将他平日裏暗藏的狠全部展現出來了一般,猶如殺神,招招沖着要害而去,毫不留情。起初幾招女子還能勉強應付,後面便漸漸防不住了。鋒利的劍在她的喉嚨前猛地止住了攻勢。

明璃潇灑地把劍往山雲的方向一抛,贊賞道:“山雲教的不錯嘛,不過月餘能有這般功力亦是難得了。”

“多虧了幽蘭姑娘她有紮實的舞蹈功底,學起這些倒也沒有十分困難。下屬并沒有做什麽。”山雲垂着頭,誠實答道。

“若不是生在那将相之家,你倒是蠻适合去當一個行走江湖的女俠的,劍使得很好看。”明璃看上去興致頗好,語氣就仿佛是跟好友在閑聊。

經過月餘的相處,幽蘭也差不多摸清了這位七王爺的性子,那便是——喜怒無常,心情好時便如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一般愛玩愛鬧,心情不好時便宛若修羅,因一言、一行不合心意,便會大開殺戒。

“那你呢?若不是生在那帝王之家,你會是誰?願意成為誰?”幽蘭覺得他的假設頗有些意思,也起了興致,追問他道。

但明璃聞言後,笑容逐漸凝在臉上,臉色驟然變得陰郁,冷聲說道:“我寧願不要來這世上。”言罷,便沉着臉離開了。

十七年的命途裏,他看似光鮮榮耀,實際卻活得茍延殘喘,小時候防後妃們,長大了防皇兄、皇弟們,沒有人來護他,他便自己護好自己,整日提心吊膽地謀計着,不得半點溫暖。所以他秉信的是,無論是成為了誰,都躲不開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幽蘭疑惑地沖着蓉屏眨了眨眼,出聲詢問道:“我說錯話了嗎?”

“诶呀,小姐,七王爺不就這個性子嗎,你理他做什麽?”蓉屏心直口快地說道。

“噓。”幽蘭把食指往唇邊湊了湊,輕聲說道:“你當心啊,他現在心情不好。”

“小姐——”蓉屏知道幽蘭在與她開玩笑,努起了嘴,“話說近日小姐的心情似乎好了些。”

“許是因為這個名字吧。我,又做回了幽蘭。”幽蘭不等蓉屏反應,便又練起了劍,耍出了幾個好看的劍花,旋身,探刺,一套動作使得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疑。

千嫣的世界裏只有明媚,不知人世疾苦,不懂人情冷熱;媚生的世界裏只有黑暗,輾轉在紙醉金迷間,把玩着人性貪念;而幽蘭的世界裏明暗兩色,冷暖皆知,那縷光,那點暖,是——他給的。

“顧、白。”幽蘭在心裏輕輕呢喃着那個名字。

“千嫣死了,媚生也死了,而幽蘭……亦是活不過這個秋天了吧。”幽蘭收住了劍,眼裏隐隐有淚。

“王爺,皇上派人來了。”山雲走進屋裏,恭敬地禀告道。

明璃正在換衣、梳洗,聞言耐人尋味地一笑,悄聲說道:“哦?我還沒在這封地安穩地做上幾日閑散王爺呢,皇兄就如此牽挂我嗎?讓他在正廳等着吧。”

“是。”

明璃剛走到正廳,只見一個身着繡制着白雲圖案、墨底衣的男子正筆直地站在那裏。

“随雲衛。”明璃在這裏暗自疑惑到,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竟然讓皇帝身邊的親衛——随雲衛都出動了。

“七王爺,請接聖上的密旨。”男子的聲音铿锵有力,氣從丹田而出。

明璃順從地跪下了,攤開了手掌,手心朝上,微微舉過頭頂,眼裏滿是敬畏與忠誠,在皇上的人面前戲還是要做足了的。

“屬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先告退了。”男子說罷就匆匆離開了。

山雲忙扶起了明璃,明璃打開密诏,快速地閱覽着诏書上的內容。

“呵。人之不義,天道乃行。皇兄啊,皇兄,你的皇位還能安穩地坐多久呢?”明璃的笑裏滿是痛快,“山雲,備車馬去洛城,那裏出天禍了。”

山雲聞言,神色微變,如往昔一樣應下了命令。

在紀淵國,天禍是瘟疫的代稱,一直流傳下來的傳說裏提到若是君主不義,不順從天道而為,上蒼便會使瘟疫在大地上出現,以示警告。若君主仍是我行我素,群雄可替之——儒家文化中最講究“名正言順”,這個具有公信力且傳播甚廣的傳說無異于給了那些觊觎着皇位、蠢蠢欲動的人一杆“順天意而反,以正浩氣”的大旗。

新帝登基以來,發動了不少戰争,雖說是勝多敗少,但打仗所造成的負荷還是壓在了百姓的肩頭之上。近日與當今皇後寧晗的母國圖钰國在邊境之地的大戰也一觸即發。紀淵與圖钰争戰了數百年,但兩個大國實力相近,使得一直不能完成一統。上代兩國國君對彼此的政策已由“戰”到“和”,在民間也做了不少工作,如今紀淵國的百姓普遍希望能與圖钰國和睦相處,不要再起戰端了。

但是——新帝卻似乎在一意孤行,勢必要出戰那圖钰國,征服那個國度。

洛城的城主正為這疫情弄得焦頭爛額,聽到朝廷派來的欽差到了,頓時心下舒了一口氣,覺得是救星來了。

洛城主見來人年紀輕輕且貌生女相,顯得有些柔弱,心下有幾分輕視與不屑,也只能安慰自己道這位也許是青年才俊,別有作為。

“不知大人如何稱呼啊?”洛城主朝着明璃恭敬地做了一個揖。

站在明璃身側的山雲冷冷地答道:“這是當今七王爺,不是什麽大人。”

“七……七王爺?”洛城主只覺得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把剛燃起的希望毫不留情地撲滅了——七王爺的行事作風與為人,他是早有耳聞的。

“今日申時之前封好城,不許一活物從這洛城城門走出去。”明璃的語氣就恍若是在講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封、封城?那豈不是要城裏的人在城裏等死嗎?小臣認為……”洛城主大驚失色,想給出自己思忖了多日的方案來改變這位小王爺的主意。

明璃不等他說完便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這是皇上的意思。洛城主的意思是——皇上無視百姓性命,做的決策也不如你的了?”

“小臣不敢。”洛城主吓出了一身冷汗,剛才太過心急,說的話實在是大逆不道。

“洛城主有這與本王争辯的時間,還不如盡快把事情吩咐下去,現在已是午時了。還有在城外張貼招募能醫治這天禍的能者的皇榜。沒了,下去吧。”明璃興趣缺缺地說道。

洛城主心下有怒、有心寒卻什麽也不能說,只得無奈地退下了。

明璃心中清楚,這洛城之禍,他做得好,得不到任何嘉獎,因為大戰在即,這座小城的動亂勢必不能影響到整個棋局,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做得不好,倒是有罪,一杯毒酒,一段白绫都可供他做了斷。

“折本買賣啊。”明璃“飒”地一下打開了手中的水墨畫折扇,說得雲淡風輕。

“王爺也不出這洛城嗎?”山雲向來只聽命令,從不多問,所以明璃最愛用他,但這次他卻破了例。

“在哪裏都一樣,這次的是個死局。”明璃眼底沒有半點波瀾,顯得異常的平靜。

洛城的各個城門轟然關閉,将世界劃為了“生”與“死”兩界。

封城的命令一下便是坐實了近日在傳的城內爆發了瘟疫的事實,人們紛紛收拾了行囊,準備逃命,消息知道的早的逃出了洛城,慶幸自己撿回來一條命,知道的晚的便困在了洛城之中。

“放我們出城啊!”

“讓我們出去!我們要出去!”

城內的哭嚎與哀求久久不能平息。

得知洛城發生的一切後,顧白便從一愁谷匆匆趕來了,蘭若攔都攔不住,卻還是晚了一步,洛城的城門已封。看到官兵張貼的皇榜,便湊上去看。蘭若跟在一邊,也細細地瞧了瞧榜單上的告示。

顧白向前邁了一步,欲揭下皇榜。

“顧白!”蘭若忙拉住了顧白的手腕,他有一種直覺這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一件會讓顧白受到傷害的事,他不想顧白去。

“诶,年輕人啊,上面的賞金雖豐厚,可還是自己的性命要緊啊。現在洛城的人都想着往外逃,你怎麽還想進去啊?”站在一旁的大伯開口勸道。

顧白眼神堅毅,對于這個問題只輕聲回答了四個字“醫者之命”。他回過頭來,沖着蘭若燦爛地一笑,溫和地說道:“你不是常說要守我一世’平安長樂’的嗎?這便是我的‘長樂’。”

顧白慢慢抽出了被蘭若攥住的手腕,鄭重地自上而下看了一眼皇榜,便欲揭榜了。

“等等等,等一下!這是小爺的榜!”一個略帶稚氣的男聲從後方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