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極為反常的狀況讓黎恩覺到莫名的不安，仿佛一些超出預計的狀況正在他所不知曉的地方發生。
但無論是野性之劍所帶來的敏銳直覺，還是瓊斯那令人驚嘆的判斷力，都沒有對黎恩的這一份感覺有任何反應。
或許這意味着，不安所代表的東西對黎恩本人并沒有危害。
他皺起眉，苦思冥想，想不明白，下意識地想要擡頭看向人群中。
人群中最醒目、最重要的位置……
那裏空無一人，只有幾張無人落座的華貴椅子。
黎恩微微挑起眉頭，心裏那一絲不安變得更加的躁動了起來
難道自己的判斷失誤，這對于城主來說，只是一場普通的比試，并不值得關注麽？
還是說……
黎恩眼中閃現一絲疑惑，眼角的餘光悄然投向人群中，但很快便再次收了回來。
城主大人的缺席似乎并沒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在意，很快他又注意到，不僅僅是城主的缺席，就連提議這場雕刻決鬥的摩根爵士也沒有出現。
或許是為了讓其他人不至于過分尴尬和拘束的關系吧，再或者，是要表現出自身的地位和威嚴，不會輕易在這種場合對涉及世襲貴族和勳爵的争鬥表态。
給自己的不安找了一個最符合現實的說法之後，黎恩的心情便稍微平複了一些，不過這種平複能帶來多少有效的改善，就不得而知了。
“您在看什麽？‘快手’先生。”
耳邊傳來了帶着一絲沙啞的南方口音：“給自己尋找鑽下去的地縫麽？”
黎恩皺眉，回頭，卻看到神情冷漠的喬治大師，他看着黎恩，眼神充滿着古怪的悲憫。
“喬治先生？”黎恩看着這位以自負和自戀聞名于世的未來大師，做足了禮儀和姿态之後笑着問道：不知道您有何見教？”
“見教談不上，平日裏真正聽我說教最多的，都是一些不錯的石頭。”
他低頭，眼睛卻盯着看着黎恩的手。
“黎恩先生，你的手真奇怪啊，潔白的像個女孩兒，還擦了粉，塗着上好的油膏，像是要掩飾什麽一樣，但唯獨沒有石匠的味道。說實話，我讨厭這樣的手。”
黎恩愣住了，尾指不自覺的抽動了一下，頭皮微微發麻。
他很清楚那層掩飾之下的是黎恩布滿了雙手的劍繭，只是卻沒想到有人竟然會關注到這一點。
“貴族和雕刻家總有不同，更需要注意儀表。遍布老繭的話，與人失禮，與己也不便。”他強行擠出一絲笑容：“您說呢？”
“或許吧。”
喬治興趣缺缺，卻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個蘋果啃了兩口，毫不在意面前諸多正在聽着卡爾森說話的貴族。
“趁早認輸吧，瓊斯先生，你不是我的對手，從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了。”
“為何？”黎恩皺眉：“哪怕是大師，在對決之前說這樣的話，也太過冒犯了吧？”
“你覺得這是冒犯麽？”
喬治笑了笑，臉上的淡然的表情滿是誠懇地說：“我只是想要幫你保留顏面而已。”
“我聽說你被人稱為快手，但如果雕刻真的只要快就可以的話，那麽這世界上最好的雕刻家一定是給人雕刻墓碑的石匠。”
“你的作品并沒有靈魂，瓊斯先生。”
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黎恩一眼，眼神鄭重：“你并不在乎藝術為何物，也不是一個雕刻家。所以你贏不了我。”
“這很正常，如果你還想要為自己保留幾分面子的話，現在就認輸吧。”
“相信我，我這是為你好。”
“恕我拒絕。”黎恩面無表情。
“是麽？”
喬治丢掉吃完的蘋果，擦了擦手，他的手掌像是紗織，柔順的絲綢擦拭指尖的時候，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力和美。
“雖然你不是我的對手，但我會全力以赴的，黎恩先生。”
“我會讓你明白，你和我的差距，究竟多麽遙不可及。”
說罷，喬治轉過身開始準備起等下即将要使用各種雕刻工具起來。
而就在此刻，卡爾森講完了所有前序部分，站在了場中，揚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瓊斯先生與喬治大師的對決即将開始！”
“為了彰顯其公平性，維克托爵士與摩根爵士，商議了一道完美的雕刻題目給予兩位。只不過，在宣布題目之前……”
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了愉悅的笑容：“讓我們先有請埃琳娜·吉爾特小姐上臺！”
聽到卡爾森說出這個名字後，現場頓時響起了一片交頭接耳的話語聲。
對于這個名字，黎恩其實也并不陌生。
吉爾特是銀石城中并不算顯赫的一個普通家族，但令人詫異的是，這個看似普普通通的小貴族家庭卻培養出了一位號稱銀石城最美麗的少女。
凡是見過這位少女真容的男子，無一不是被其精致美貌的外表所吸引，據說這位尚未成年的貴族小姐已經有半座銀石城裏的貴族想要将其娶回自己家族之中了。
而伴随着卡爾森的話音落下，從世襲貴族中站起來的身穿無袖禮服的少女則立刻讓整個會場中略顯嘈雜的聲音消失的幹幹淨淨。
而就算是站在高臺上的黎恩再看清這名少女的模樣後，都不由自主地感覺到驚豔。
說實話，這位號稱銀石城最美的少女，在很多人眼中連容貌都還沒完全長開，但一股青春所獨有的活力已經從她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中透露而出。
而且很明顯，這位埃琳娜受過想到完善和到位的貴族教育，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帶一股典雅的韻味。
不過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這位少女身上的時候，黎恩卻察覺到原本藏在角落的尼斯露出了半張面孔，朝着黎恩勾起一個神秘的微笑。
黎恩微微颔首。
很快，在幾個眨眼的時間後，他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無人察覺。
而就在場中，真正的對決題目，終于公開！
“兩位先生，你們今天的任務，就是為這位我們銀石城裏最美的少女制作一尊最能表現她美貌的半身像。”
卡爾森大聲宣布：“那麽，我就将舞臺交給我們的瓊斯先生跟喬治先生了。讓我們期待他們的傑出表現。”
當卡爾森将埃琳娜指引到高臺中央早已準備好的座椅中坐好之後，卡爾森就宣布這一場雕塑決鬥正式開始。
對黎恩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場決鬥，還肩負着尼斯那裏的成敗。
為了尼斯能夠更加隐秘的行動，他要花費自己所有的能力，來将這場決鬥化為一場可以吸引住所有人視線的華麗表演。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但就算如此，當黎恩和喬治幾乎同時将身邊的工具拿起來的時候，整個會場還是響起了一個激烈的掌聲。
畢竟這或許是銀石城數十年以來所舉辦的最近大師水準的一場雕刻比賽了。
“瓊斯先生。”
就在兩人都即将準備開始雕刻之前，喬治卻忽然擡頭，看着他：“可以的話，我本來并不想将藝術變成這種嘩衆取寵的把戲，可惜，你讓我沒有選擇。
“恩？”黎恩皺眉。
“我還是那句話，你并不是一個雕刻家。”
喬治低垂着眼睛，凝視着手中的錘子和斧鑿：“我聽說你的事情，也看過你的作品，再說一次，我沒有在你的作品之中感受到任何屬于你自己的部分。
“真正的雕刻家，是将靈魂覆蓋于刻刀之上的教師，将石料視為子女與學生一般，經過自己的雕琢，呈現出這個世界最為真實的一面。”
“而你……還差得遠。”
說完這句話，喬治率先揮舞起手中的工具朝着面前早已準備好的石料上刻下了第一刀。
“叮”
伴随着這第一刀所發出的清脆響聲，整個會場中勳爵貴族都興奮的鼓起了掌。
在他們看來，不管這麽說，能比傳說中的快手瓊斯更先一步進入雕刻工序，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對此，黎恩倒是沒有任何驚訝，反而将工具放在一邊，凝視着喬治的雙手。
不得不說，身為皇家藝術學院雕刻系的副系長，喬治的基本功做的相當到位，每一次揮動石錘和刻刀的時候都有一種厚重而又穩健的感覺。
工具在他手中仿佛産生了一種煥發出真實生命一般的感覺，每一次在石頭上留下的痕跡，都平整如同精心打磨過一般。
而且黎恩也隐隐的感覺到了一絲從石雕中所傳來的生命力，那是如同在幻境中看到蘭姆·弗格斯所創作的石雕相似的生命力。
這就是，雕刻家的手掌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