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玲珑,只是一株在淨池裏長了上萬年的檀香草,每天除了吸收天地靈氣,就是吸收天地靈氣,佛界的景色單調的很,連風都沒有一縷。

但是她又是不同的。

因為淨池裏所有的檀香草裏,只有她一株蘇醒了神識,甚至可以和佛陀交流,只可惜她說不出話來,兩人的交流也僅限于神識之間,由于并沒有蘇醒太久,她的神識并不能支持太久就會沉睡。

初見驚霄,是在一次很長的沉睡之後。

玲珑一醒來就看見晉為神君不久的驚霄一襲紫衫負手而立,俊美的容顏浮起溫和的笑意,他的目光掃過一池檀香草,落在玲珑身上,玲珑知道以他目前的修為是不會知道她已經蘇醒神識的,不過他無意識的目光還是讓玲珑有了異樣的感覺。

驚霄和佛陀因酒結緣,但六界皆知佛陀嗜酒卻從不沾酒,他只要聞酒香就可以滿足了。驚霄那時每每從各界尋來各種美酒,致力于讓佛陀破戒,佛陀對此無奈苦笑,玲珑看戲卻看得很開心。除了酒之外,兩人也常常對弈,驚霄似乎很喜歡到佛陀這裏來,即使佛陀不在,他一個人以酒為友也自得其樂,常常醉倒在淨池邊,腦袋和玲珑相距不過尺餘。

每當這個時候,玲珑就盯着他發呆,但是驚霄從來未曾察覺。

直到後來,他漸漸來的少了,玲珑就改對着他曾醉倒的地方發呆。

偶爾聽佛陀提起過一次,他被封為南極地太子,作為下一任的南極帝尊人選,自然沒那麽閑了。

玲珑開始想念他,每一個笑容,每一次轉身,甚至每一次醉倒時微蹙的眉頭,玲珑想,他長得真好看。玲珑沉睡的夢裏也開始有了驚霄的存在,即使僅僅只是在她身邊站立着,她也覺得開心。

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對上佛陀驚訝的目光。

淨池裏,開出了千萬年來第一朵檀香花,紫紅的葉片變得純白幾近透明,葉片間一朵白色五瓣檀香花亭亭玉立,恰如溫雅清麗的少女安靜侍立。

化為人形的玲珑離開佛界,輾轉成了洛川神女,一支碧玉脆笛聲聲婉轉悠揚,洛川河面餘音袅袅。

來歷成謎的玲珑日日守望,始終未曾等來她在等的人。

直到南極地太子和北極地霓裳公主将要議親的消息傳遍仙界四地,玲珑愣了良久。

她明明覺得自己很難過,卻沒有眼淚落下。

那就送一曲給你,作為道別,也當做祝福。

即使你從來沒有看到過我。

那日,玲珑手腕輕擡,洛川河中央一疊白浪翻滾,目光落在前往北極地議親的船隊之首的一襲紫衣之上,恍惚記憶起最初的相見,也是這般情形。碧玉脆笛橫在唇邊,眸光低垂,聲若流雲,點點飄蕩在洛川河上,久久不散。一襲藍白紗衣輕起飛揚,墨發翻飛,淡如水墨,卻美得驚心動魄。

驚霄只一回頭,就聽見自己心動的聲音。

那一刻,那一幕,那個人,似一幅畫,深深的刻在回憶裏,在極夜溟海那一千年的日日夜夜裏,每每成為心靈最深的慰藉。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路遙兩行清淚悄然滑落,現在的她,不再是千百年前那株純粹的檀香草,現在的她有着人魂仙體,會動心,會心痛。清楚的知道自己愛着眼前這個人,而不複之前的懵懂,連難過都覺得莫名其妙,甚至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驚霄若有所覺,僵硬着身體,緩緩轉過身來。

路遙含淚帶笑的臉映入瞳孔。

路遙,亦或是玲珑?!

驚霄目光直直的盯着路遙,熟悉的容顏,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婉笑意,“玲、玲珑?”

路遙向前邁步,一步步的慢慢靠近驚霄,笑容清淺,語氣淡淡,“曾經我一直在想,再一次和你重逢,會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沒有想到,會是在這裏,會這麽平靜,甚至連心跳都沒有加速。”

驚霄目光轉為溫和,眸光點點,卻仍是落在路遙身上,嘴角帶起一抹淡淡苦笑,“你回來,我很開心。”

路遙目光一轉,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只有開心嗎?”

驚霄目光一頓,“你要解釋嗎?就在這裏,告訴我,為什麽北地那麽輕易的抓走你?為什麽你要在這裏自毀識海?為什麽。。。”驚霄覺得嘴裏苦澀,“不給我一個答案?”

路遙不答反問,“你以為,我從未對你動心,對嗎?”

驚霄微訝,路遙卻是淡淡一笑,“我凝出檀香珠了。”

“檀香珠?”驚霄這次是真是的驚訝了,“你、你到底是?”

“我是路遙,也是玲珑,”路遙淡淡接過話頭,“本體都是佛界淨池裏長了千萬年的檀香草,也是千萬年來唯一一株開出檀香花的檀香草。”

路遙走向驚霄身側,與他擦肩而過。驚霄盯着她的側臉,只聽她繼續道:“當初佛陀阻止我去南極地找你,他早就算出我們之間必會有一番癡纏,而且,最終會傷到你。可是那時候的我不懂得,明知道我只是檀香草化身而成,即使與你相愛,也是絕對不可能厮守的,可是我不甘心,哪怕只是一刻,只要能相愛,我就知足。”

驚霄垂眸,“你都知道了?”

路遙看向他,“後來我才知道,你在找檀香珠,為了救你在極夜溟海底沉睡萬年的母親。可是六界之內,一顆都沒有。六界所有人都知道,佛祖仙化後,檀香草千萬年來沒有開過花,而沒有開過花的檀香草,是不可能凝出檀香珠的。你早就發現我的真身,也知道我就是那棵最可能凝出檀香珠的檀香草,是不是?”

驚霄沉默。

路遙笑意浮起,“佛陀沒有騙我,我真的傷到了你。因你愛我,不願意犧牲我去救你娘,可是放着眼前萬年來唯一的一個救你娘的機會,你還是會愧疚自責。”路遙頓了頓,苦笑,“你真傻。”

驚霄微微勾起嘴角,帶着一抹苦澀,“那時候我以為,只有我愛你,而你未曾愛上我,那麽即使我将你煉化凝出檀香珠救我娘,痛苦的也只會是我自己。因為你不愛我,那麽你的恨,就讓我用自己對你的愛來作為懲罰,而你,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路遙看着他,“如果我沒有跳下誅神臺,你真的會煉化我取檀香珠嗎?”

驚霄搖頭,“我很想,但是,始終做不到。”

路遙笑了,笑容中帶着釋然,她輕聲道:“驚霄,我愛過你,真的,甚至是在你愛上我之前。可是現在我不愛你了,以後也不會愛你了,所以你最好忘了我,忘得幹幹淨淨。”

驚霄一伸手緊緊攥住路遙左手腕:“你要做什麽?我不許,我不許,你聽到沒有?!”

路遙淡淡一笑,出神地看着被攥緊的左手腕,忽的粲然一笑,右手擡起用力一勾,順勢踮起腳尖吻上驚霄薄唇,一觸即走,錯開毫厘之間,輕聲道:“驚霄,我希望看見一個地方,開滿了我最喜歡的白色彼岸花,美得六界為之側目,等我很久很久之後回來,即使忘了你,也可以一眼認出你,記起你。”

淚落成珠,路遙身形漸漸虛幻,驚霄目眦欲裂,大吼出聲,徒勞的抓着漸漸消失的路遙,眼角淚意清晰可見,“我不要你犧牲,不要你凝出的檀香珠,千年前不要,現在更不要!我可以等,娘也可以等,再等萬年總會有下一棵和你一樣開花的檀香草出現,可是你走了,以後不管多少個萬年,都不會再有你了,你怎麽可以那麽自私?怎麽可以?!”

幾近透明的路遙,落下的淚珠晶瑩而滾燙,卻笑意依稀,“傻瓜,你娘等不了下一棵開花的檀香草了,千年之內沒有檀香珠她就再也回不來了,而下一棵開花的檀香草要等到六萬年之後,你能等,可她怎麽等呢?”

驚霄猛搖頭,“不,你回來!你回來!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路遙已經消失,驚霄徒然的看着空空的手心,耳邊還回蕩着一句話,“我這一生,最想看到的,就是白色彼岸花開滿天盡頭,曼殊沙華會在開滿白色彼岸的花海裏重逢相擁,保佑有情人終身相守。。。。。。”

然後我們也能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