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神界
花釀糕軟香，鳳塵年拿來的時候，巫勻影原本是不想吃的。
但鳳塵年一說起天界見聞和大道理來，便滔滔不絕，啰嗦極了。
巫勻影覺得煩躁，當下又需要隐忍，眉頭緊鎖，随手便拿起桌上花釀糕塞進嘴裏。
這一吃，她低頭看了看糕點。
“怎麽了？”鳳塵年見她目光凝在糕點上。
“沒什麽，”巫勻影發自內心地說，“挺好吃的，神界瓊漿醇厚，是別處吃不到的美味。”
鳳塵年神情不明：“難得聽你誇贊什麽東西。”
“鳳神其他吃食做得一般，這花釀糕倒是很會做。”巫勻影邊吃邊說。
前世鳳塵年時而也會給她拿些自己做的吃食，其中就屬花釀糕好吃。
她每吃一次便誇贊一次，鳳塵年卻不經常做，時常間隔很久很久才做一次。
巫勻影也不是那種會撒嬌讨東西吃的性子，不過鳳塵年也從未說過“你喜歡吃我便多做些給你吃”的話。
他平時很會想方設法讨她開心，巫勻影也沒多在意。
巫勻影誇完他，鳳塵年沒說什麽，只是如平時一樣溫潤地笑：“好吃便多吃些。”
天色漸晚，鳳塵年沒多打擾她，回了他的鳳歌殿歇息。
巫勻影打了個哈欠，覺得此人精力真是充沛。
她其實還算了解他，平日裏看着對什麽事都運籌帷幄，實際上不堪重負，心思深重，是玄天界活得最累的人。
而這一切，恰是他自己選的路。
剩下的糕點巫勻影打算給木靈珠靈吃，她剛叫了聲木靈，便見對方捧着一個精致華美的小盤子過來了，臉上喜氣洋洋的。
“這是什麽？”巫勻影掀開盤子上的蓋，愣住了。
她瞅了一眼一旁擱着的盤子，連盤子都一模一樣。
“我剛剛在外面逛，碰到了白澤，他讓我給您的，說是神尊做的，讓您嘗嘗。”木靈滿眼笑意地說。
“神尊做的？”巫勻影一時間怔神。
确實，好像鳳塵年是從來沒說過這糕點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巫勻影便順理成章地認為花釀糕是他做的。
可他為什麽不反駁呢？
巫勻影心裏頓時又對他厭惡幾分，方才對他這個勞苦命少君的一點點同情立刻煙消雲散。
巫勻影曾以為自己被心魔纏身時，聽到的清心曲是鳳塵年彈的，可後來她才知道鳳神不通琴藝。
不過她從沒想過是神尊奏的，倒是懷疑過白澤，或是哪個花靈草靈，畢竟神山的靈都很通人性，且比其餘五界的靈都更強大。
有很多事巫勻影不習慣問，旻焰不習慣說，久而久之，便成了謎，或是成了誤會。
雖說花糕只是小事，可巫勻影卻覺得神尊好像變了。
重生以來，她其實不是第一次這麽覺得了。
她住在天外春山，前世雖然每天被鳳塵年纏着，但對這個神山的主人還是有些好奇的。
旻焰時常在外游歷，鮮少歸山，歸山期間，心思也全放在鳳神身上，他對這個徒弟好得特別，什麽都依他的。
也許是因為昔年還沒有人認可他這麽年輕的一個神尊時，鳳神身為少君竟然在神界所有神明面前，向他投去真誠而溫柔的笑眼，無比恭敬地颔首說：“我想要旻焰神尊做我的師尊。”
也許是早年的鳳神比後來要單純無邪很多，天真而誠懇，待人是一等一的真心，且長得機靈活潑，原身是玄天界唯一一只金鳳，性子中有鳥族特有的伶俐跳脫，彼時雖然頑皮，卻也是惹人喜歡的性子，與現在全然不同。
也許是神尊當初只打算收這麽一個弟子，且他又是肩負重任的天界少君，所以将畢生心血精力都傾注于他一身，把他當作唯一的徒弟，也是和玉京一樣珍貴的親人。
前世旻焰喜歡看花，看一草一木，卻不怎麽與巫勻影接觸，或許是鳳歌殿和飛瓊殿離他的冷磐殿遠，亦或許，如他所說的那樣。
她是鳳塵年與諸神相商，昭告玄天界，要一力護着也一力承擔所有後果的人，旻焰無權幹涉，這是神界刻板的天條。
既然鳳神要承擔邪神誕生百年的全部風險，那她的所有事全由他做主，這樣，如果有失，也全是他鳳神一人之失。
巫勻影雖不是很了解神尊，卻覺得，他是不在意得失二字的人，而鳳神，他既然早有後手，誰知他真正計較的是不是“得”，如果有得，亦全是他一人之得。
回到當下，巫勻影手執花釀糕，像毛筆一樣轉着把玩，她眸光流轉。
如今神尊所為，與前世不能說是大相徑庭，但也有了極大的變化，他和她這樣近，授她神法，予她靈珠，送她糕點。
這些她曾經想都沒想過會從他那裏得到，從前神尊好像一直離她很遠。
現下這般真的只是因為她的改變？
有沒有一種可能，神尊也變了。
“吾皇。”
木靈的聲音打斷了巫勻影的思緒，她又從外面搬進來一盆花。
那花開得濃烈，像吸飽了露水，浸沒在朝陽中，散發着金燦燦的光。
巫勻影挑眉：“又是神尊送的？”
木靈搖頭：“不知道呀，我剛剛聽見外面有風聲，出去便看見它了。”
巫勻影的眸光在花瓣上停駐片刻，發現了其中玄機，道：“木靈你先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好的吾皇。”
巫勻影冷不丁想起之前旻焰說，他在冷磐殿都能聽到木靈叫她吾皇，神情不自在了幾分，說：“木靈，今後喚我主人便好。”
邪神喜好多變，木靈沒多問，乖乖點頭：“好的主人。”
木靈化作玲珑橋邊的銀葉仙杉，巫勻影待她睡着，熄滅了燈，造出一道獨有的屏障隔絕外界，用指尖勾了勾其中一片金色的花瓣。
花瓣動了動，落了下來，是君憶的聲音：“上次你忽然傳音說近日不便再用千裏傳音和水鏡找你，我便尋了這落音花。”
巫勻影是擔心這兩種方式容易被發現，不過君憶倒是聰明。
前幾日鲛螭也借助花界暗探之手，送了落音花過來，禀報魔界事務，不過那盆是赤色的，沒這盆稀有，也比這盆花多。
落音花，顧名思義，落下一瓣花，可傳一句音。
這盆總共六瓣花，他們一來二去的，統共只能說六句話。
巫勻影摘下一片花瓣，若有所思地說：“君憶，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是會變的嗎？”
花瓣落下一瓣：“勻影是指性情還是處事方式？”
“都有，有些人從前該是高冷脫俗，對很多人都冷淡的，如今好像離得近了，發現并不是那麽回事，他是變了還是一直沒變？”
“他是誰？”
“一個神，君憶，你說話能不能多蹦幾個字，我感覺你浪費了三句話。”
巫勻影看着落音花的花瓣掉完，耷拉下腦袋，開始懊惱自己心事太重，總共六句話，不該問君憶這個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自己好不容易和他說一次話，卻還在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次日一早，巫勻影如約去了契天閣。
鳳塵年等在那裏，如他昨日說的那樣授她心法，他所授的心法和旻焰是有些差別的。
巫勻影前世便學的是他教的心法，前段時日旻焰說這種心法并不适合她這樣同時具有神髓魔髓的身體，于是又教了她新的。
巫勻影學了很久的新心法，感覺體內躁動的兩種氣息安寧了不少，自然不會再退步學回從前的。
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聽鳳塵年說着，不知不覺，已至黃昏。
巫勻影困意漸濃，待他說完，她才像突然活過來的鹹魚似的，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下學烤魚去。
鳳塵年如今也算習慣她性子了，灑脫不羁且不求上進。
倒也無妨，歲月還長。
巫勻影表面上乖順了好一段時日，實際上她每晚回去都收到鲛螭通過各種方式傳的信，魔族大小事務都在她掌握之中，被她打理得很好。
魔界子民越來越信服她這個新魔尊，而鳳塵年對幼神期邪神沒什麽戒備，還以為她真的只是鹹魚。
一日鳳塵年不知從哪得知旻焰好像送了巫勻影一個法寶，旁敲側擊地問她。
巫勻影散漫地擡起眼簾，故作別扭道：“不過是一個普通寶物，聽說鳳神那裏寶貝甚多，應該瞧不上我這個吧。”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鳳塵年說，“我只是單純好奇。”
并不是想從你那裏搶。
她的腦回路怎麽是這樣的……
巫勻影又矯揉造作道：“那少君這是嫉妒？神尊送了我東西沒送你。”
“怎麽會，”鳳塵年不知她是怎麽扯得這麽離譜的，一時急了，“師尊送我不少東西，我怎會在意。”
巫勻影點頭：“如此便好。”
“……”鳳塵年見她神情，終于理解了她為何別扭。
是覺得他小氣了，帶她來神山至今，神尊送過她寶物，他卻沒點表示。
鳳塵年又頓感無奈，他把邪神真是當殿下一樣伺候了。
鳳塵年想了想，道：“我有一個藏寶閣，你可願随我去看看？裏面東西，随你挑。”
“一般的寶貝我可瞧不上。”巫勻影說。
多少有點不拿自己當外人，鳳塵年心裏這麽想着，嘴上還是說：“放心，都是很厲害的神器，你見都沒見過的。”
鳳塵年直接帶巫勻影去了仙界，他在這裏還有別的住處，每逢仙界盛事，他常會來住。
巫勻影其實是想找神魂燈。
鳳塵年身上她沒感受到神器存在，鳳歌殿她前世最熟悉不過，裏面陳設簡單，不可能藏着這樣一個神器她卻不知道，她死前見識過神魂燈的威力。
眼下離百年後還遠，鳳塵年确實沒必要将它貼身攜帶，但至于藏在何處，巫勻影需要花點時間找。
玄天界之中，尾蠍也派暗探在找，只不過一時難以有消息。
巫勻影有時覺得自己這個邪神的誕生有幾分凄慘，有神魔之力又如何，還未出世便有了專門誅滅自己的神器。
前世安分活了百年，說死就死了，就一盞燈墜地的工夫。
看似擁有很多，其實連命都從來不在自己手上。
今日仙界格外熱鬧，不少在其他仙山住着的仙子仙人過來，整個仙境仙氣飄然。
巫勻影不明所以，鳳塵年和她解釋道：“明日青鸾仙尊要渡雷劫，成功便可封神，他的仙族弟子衆多，好友也不少，尤其會馴靈獸，名聲很好，自然許多人來觀。”
巫勻影不能理解：“觀什麽？觀他渡雷劫？若他受傷吐血，會想讓別人看着嗎？”
她話音落下，前面好幾個仙友紛紛扭頭瞅她，想說什麽，看到她一旁的鳳神，才轉了話音，和少君打招呼。
鳳塵年低聲對她說：“你或許不懂，即使過程艱難，但最終渡劫成功封神的一刻，是無比喜悅的，是想讓人看見的。”
“倘若失敗……”
鳳塵年去捂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了。
巫勻影直接閃開，擡手擋住他：“得了我不說了，至于麽，說兩句也不行。”
鳳塵年嘆氣：“你這脾氣，要改。”
“改是不可能的，”巫勻影負着手說，“寶貝在哪？趕緊尋了回去，我還和神尊約了喝茶。”
鳳塵年有一瞬間感覺到挫敗，好像現在自己是被利用的那一個，利用完了便可丢棄去尋別人。
鳳塵年少有這樣強硬的時候，拉了巫勻影去仙界天宮，“本君明日要觀仙尊渡劫，今日你便在這裏住着，明日本君再帶你去藏寶閣。”
怎就突然心血來潮要觀人渡劫了。
巫勻影想反駁什麽，鳳塵年先她一句說：“若你想喝茶，我陪你喝。”
巫勻影：“……”
她當然不在意放神尊一次鴿子，反正旻焰也不會在意，可鳳塵年怎麽如此激動。
就算是當初他最喜歡她的時候，好像都沒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