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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

彭格列的城堡很大。在沒有人的時候,那些白日裏熱鬧的回廊變得幽靜而冷清,沉重黑暗的歷史悄悄從牆角細縫中爬了出來,躲藏在陰影裏。

露西爾提着琴盒。

在彭格列,她沒有被限制行動。不過她當然清楚什麽地方該去,什麽地方不該去。

銀色的月光順着窗沿流淌,離得那樣近,卻難以觸碰。露西爾獨自一個人走在長廊上,在彭格列的生活無聊極了,她總該給自己找點樂趣。

比如拉琴。

已經很久沒有摸琴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手生。露西爾是正統貴族禮儀教養下長大的大小姐,會一兩種樂器并不奇怪,但是小提琴是因為她非常喜歡才學習的樂器。

這把琴是有一年她的母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時間實在過得太快,讓她都要以為過去發生的事情都是她的某種臆想。

母親已經去世很多很多年了。

露西爾來到花園。夜晚的空氣帶着一點濕潤的氣息和青草的香味,她走到一棵樹下,把琴盒橫放在長椅上。

這東西是艾爾伯特托人捎來的,在她離開索洛諾後,東西一直被存放在倉庫裏。也許比起金銀珠寶來說,它實在是不值錢的東西,所以反倒沒有被損壞。艾爾伯特清楚她有多麽珍惜這把琴,所以在回到索洛諾以後立刻派人給她送來,也是為了排解她一個人待在彭格列的寂寞。

她打開琴盒,給琴弓上松香,又調了調音。

夜色籠罩的花園裏,傳出了悠揚的琴聲。

《流浪者之歌》。

倒不是她想炫技,只是她一時只想起這首曲子。過去她總是練不好,也許是因為無憂無慮,不知愁滋味吧,現在她倒是真正體悟出其中的感情。

她真的變成了流浪者。

“誰?”

琴聲戛然而止。露西爾轉過身,拜敏銳的聽力所賜,她知道有人來了。

難道是怪她深夜擾民?

來人并未打算隐藏自己,因此露西爾很快看到了那人是誰。

“十代目。”

露西爾打了招呼,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沢田綱吉出現在這裏一點也不奇怪,他是這座城堡的現任主人,自然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是不是打擾到您休息了?”

不過現在還沒到休息時間呢,露西爾在心裏悄悄補了一句。

“……沒有,只是被琴聲吸引過來,是我打擾你練琴了。”

露西爾上次見到沢田綱吉,還是在自己受傷之前,對于這位十代首領,她實在是不太了解。所以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露出笑容:“那麽容許我為您拉完這首曲子。”

沢田綱吉點點頭。露西爾重新架好琴,又接着拉了起來。她心裏嘀咕起竟然沒有看到他忠誠的左右手獄寺隼人先生,還真是有點奇怪。

他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她說?

疑問只能先藏在心裏,等曲子拉完再問。多一個觀衆不會影響露西爾對于曲子的把握,她完全沉浸其中。等到一曲拉完,沢田綱吉輕輕鼓掌時,露西爾才想起彭格列十代目還在一旁。

“獻醜了。”

露西爾把琴放回琴盒裏,擡起頭看着這位彭格列十代目,為了不讓氣氛變得太過尴尬,她主動開口道:“那麽,您是來花園散步的嗎?”

“是啊,最近事情比較多,想來花園散散心,沒想到聽到了你的琴聲……在彭格列生活還适應嗎?”

沢田綱吉站在樹下,露西爾聽着他的最後一句話多少帶着些許歉意。

“當然,目前都挺好的。”

她客氣地回應着,然後很快補充了一句:“我知道,這也是您的無奈之舉。”

聽了這話,沢田綱吉眸光微閃。

他們倆都不是小朋友,無意義的對話沒有必要持續。

“實話說,這并非我個人的想法,要說無奈之舉,倒是真話。”

沢田綱吉不打算否認,但是看來,他似乎願意誠實地回答露西爾想要知道的內容。

露西爾不是嬌養的家族大小姐,她是已經徹底見識過黑暗,受過正統首領教育的家族繼承候選人。她想要知道,是什麽或者說是誰促使沢田綱吉做出這樣的決定。

“奧爾佛背叛了彭格列,索洛諾無法否認,現在看來,的确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

露西爾的話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只是平淡地敘述事實。

但是要由她承擔這個後果,想到這,她多少有點不忿。

花園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她一點也不擔心。

“我想您也應該清楚我們家族那些無聊的破事,或者……您聽過一些傳聞。”

露西爾向前走了兩步,傾身逼近了沢田綱吉。

關于她的。

沢田綱吉沉默着微微別過頭,他自然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上,所有相關的情報都會擺在他的桌面上,因此他才會覺得有些許歉意。甚至,哪怕他的懷疑确實成真,這個解決方案也已是他的底線。

“這是同巴利安和門外顧問部商議決定的最終方案,”想到某些事,沢田綱吉眼神十分複雜,“我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有限的自由。

聽到巴利安的時候,她想到這件事Xanxus大概是有份的,不過沒關系,她會向他親自确認。

“如果您認為我是有嫌疑的人,無論您多麽有自信,也最好不要離我這麽近,”露西爾退開幾步,又恢複了疏遠的姿态,“因為,我正是取走您生命的死神也說不定。”

露西爾笑起來,她溫柔的笑容和她口中所說的話完全不同。沢田綱吉看着她,他知道這個女人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無害,但是他所能感受到的是,在他走向她之前,從她的琴聲中所流露出的……

冰冷哀傷的心靈。

露西爾回到了房間,被彭格列十代目攪得完全失去了練琴的興致。對于把她強行留在彭格列這件事,她當然十分不滿。

尤其是,這個男人還知道她的某些不堪的過往。

所幸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和他的二把手有一腿,不然看見她還不知道要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她太讨厭他的眼神了,尤其是,當她提起自己時他一瞬間的神色變化。

不要可憐她,她不允許。

無論那些事有多麽惡心多麽讓她痛苦,但是誰也不要來可憐她。

露西爾跌坐在床上。

他以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神嗎?他以為自己可以保護所有人嗎?

明明知道她有勾結密魯菲歐雷的嫌疑,還是因為她的過去她的悲慘願意放她一馬,比起這種多餘的同情,他還不如找人把她殺了讓她覺得痛快。

他會被他的天真害死的。

擁有絕對的力量,便擁有選擇的權利,成為黑手黨第一大家族彭格列的十代目以後,他應該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是這力量引發的争奪使他痛苦。

放棄絕對的力量,不認可絕對的力量所帶來的毀滅性後果,那麽,要用什麽來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一切?

從彭格列指環被銷毀開始,一切已然不可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