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
花神身上沒有太含任何一點氣息殘留。
太含真的死了?
司傾面不改色,把小仙使扮得盡職盡責,跟花神說明了來意。
花神笑容僵了僵,垂下眉眼,捂住心口,“殿君傳召,下神不敢不去,只是下神上次受傷未愈,還出不得花神谷。還勞仙使轉禀。”
司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花茶,擡頭時與花神對上視線,眼底道韻隐而不漏,“花神多慮了。太含下界之後賊心不死,昨日夜間故意自爆,引發道君殿坍塌,累及萬千道法錯亂。殿君正逐一排查哪些道法受損嚴重,花神殿下正好是被太含打傷,此去也可幫殿君确認一番花木之道是否也出了問題。”
花神看着她的眼睛,眼神滞然,鬼使神差地道:“仙使說得是,本君跟你走一趟。”
司傾勾唇。
有沒有問題,試探幾天便知。
花神換了衣裳,和司傾一起到了天法殿。
天法殿內只有司傾院裏有一棵桃樹,其他地方都光禿禿的。
花神一進門就捂住胸口,好一會兒咳嗽。
司傾“體貼”地扶住她,“上神怎麽樣?”
花神邊咳邊擺手,“無礙,帶我去見長玉殿君吧。”
司傾收回手,心裏有了數,“上神這邊請。”
但到了殿君宮,司傾才知道長玉跟九灼一起出去了。
殿君宮的神官道:“束隐仙使發現飛升仙道出了大問題,殿君極為重視,一同去查根源了。”
司傾磨牙。
仙道之事九灼竟然就這麽捅出去了。
動作還挺快。
司傾只得先把花神安置在天法殿住下,等長玉回來再帶她去拜見,同時她還拿出一張天法殿花木栽種圖給花神,讓她看哪裏不對。
花神拿着圖道:“本君對天法殿不熟,冒然不能下定論,之後再與仙使探讨。”
司傾道:“那下仙先行告退。”
花神點頭。
司傾從花神的院落出來,臉上的笑頓時化作冷意。
花神無論形神都不像被奪舍過,但是她身上明明傷勢已經痊愈,生機卻不斷在流逝,神魂和軀體都脆弱不堪。
太含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金烏落山之後,九灼和長玉才回來。
司傾作為執禮仙使,去回禀長玉請來花神的事。
長玉站在天燈前剪燈花,聽說花神身上不适,動作頓了頓,“讓女仙們好生伺候,花神受傷到底與天法殿有關。”
雖然太含打傷花神的時候,已經被貶下界,但太含畢竟曾是天法殿道君,天法殿也不能撇得太幹淨。
司傾覺得長玉也是個成了精的,做事跟天帝一樣滴水不漏。
不過他确實是只鳳凰成精。
司傾也不問其他,只道:“那下仙安排花神明日來拜見殿君。”
長玉放下剪刀,“本殿去見她吧。”
“……”說他成精都是輕的。
長玉從大殿上方下來,笑着對司傾道:“從隐仙使一起吧。”
司傾自然不能拒絕——
這次之後,她絕對不再做這等伏低做小的事。
金烏歸湯谷,星月初升起,黃昏之後,天色昏暗朦胧。
長玉閑不住似的,一路上都在跟司傾搭話。
“從隐仙使是什麽時候成仙的?”
“……”她當神仙的時候,天地都還混沌未開呢。
司傾的手背在身後,掐算長玉有沒有問過九灼同樣的話,算出九灼的回答。
“有五百年了。”這個答案一聽就是九灼胡謅。
長玉卻眉眼含笑,“是嗎?你們兄妹竟是一同成仙,看來感情甚篤。”
司傾但笑不語。
是啊,感情好到恨不得找到由頭,把彼此掐死。
長玉不在意地搖頭,随後又嘆了一聲,“束隐仙使今日發現成仙之道錯亂,也不知道亂了多久了。”
司傾撚了撚指尖。
這小子在試探她?心思不少啊。
司傾自然不會在後輩面前露了怯,義正言辭地回道:“有殿君在,不管亂了多久,也肯定能解決。”
長玉聞言輕笑,看她的眼神在漸深的夜色裏顯得格外溫柔,“本殿還在丹穴山的時候,曾經被陰神祖宗的神侍抓走過。”
什麽時候?!
他話題跳躍太快,司傾險些被嗆到。
長玉笑得更加好看,似乎在追憶,“陰神道祖喜歡長得好看的神和東西,本殿那時還是沒化形的鳳身,正巧入了她的眼,便被捉到陰之域學跳舞給她看。”
司傾:“……”
他還沒化形的時候,時間太過久遠,司傾一時半會兒真想不起來。
但是這小崽子什麽意思?
長玉道:“本殿那會兒修為低,不知道道祖給的‘舞譜’其實是助于契合道法的身法,還打死不練。道祖拎着本殿的脖子說:只要她還覺得本殿好看,不管多久,本殿都得練會。”
司傾終于想起來了。
她三萬萬年前用陰極道法巡查三界,看上一只九彩小鳳凰,就讓霜華替她抓了來,想培養成鳳凰神侍在陰之域伺候。
小鳳凰是丹穴山的王族,心氣極高,死活不願意練,她就威逼利誘,硬是讓小鳳凰把“舞”練會了。
長玉低笑一聲:“當時她的口氣跟你一模一樣。。”
“……”小崽子揭了自己傷疤,就為了說這個?
司傾懷疑長玉認出了她,才故意在她面前說這個。
但陰神道祖從不後悔自己做過什麽,絲毫不心虛,“那殿君最後把舞練會了嗎?”
這次輪到長玉笑容一僵,深深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闊步往前走了。
司傾在後面笑壞了。
他當然得學會,落到她手裏的神,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的。
到了花神住的庭院,司傾上前敲門,“花神上神,殿君前來探望。”
花神很快開了門,見到長玉,合手行禮,“花神拜見殿君。”
長玉溫和地扶起她,“花神不必多禮,聽聞花神身體不适,本殿心憂不已,才不顧夜色前來,叨擾之處,還望花神見諒。”
花神垂着頭,“謝殿君挂心,殿君裏面請。”
花神院子裏已經被收拾過,院中開了一叢牡丹,雍容華貴,極其漂亮。
司傾再次看向花神。
太含一向讨厭這些東西,若是花神有太含的意識,應該對原本光禿禿的庭院更習慣才是。
不光院子,大殿之中,也換下了黑色簾布,桌上擺着各色插花。
這座宮殿都換了一個風格。
長玉和花神坐到主位上,寒暄不停。
司傾站在旁邊,再次推演太含去向。
但花神除了虛弱,身上沒有任何異樣,連談吐都溫溫柔柔,見到長玉,沒有流露一點被取而代之的不甘。
長玉跟花神寒暄一會兒之後,讓花神好好住下,就起身告辭。
司傾跟着長玉一起離開,路上問他,“殿君能否看出花神傷勢如何?”
鳳族之目能破萬障,她看不到地方,或許長玉能看見。
長玉看她一眼,“怎麽?你與花神有交情?”
司傾保持微笑,“下仙把花神請來幫忙,若是她傷勢嚴重,下仙自然不能多勞累她。”
長玉停下腳步,意味不明道:“殿中花木,最好不許她插手。”
他說的是“不許”。
司傾心裏一沉,“知道了。”
送走長玉,司傾徑直回自己的院子。
明月初升,天法殿蒙在清輝之中。
九灼站在司傾院中的桃花樹下,仰首看着不斷綻放與凋謝的桃花,身形颀長,側顏如玉。
旁邊的木臺上擺着矮腳茶幾,無瑕的白瓷茶具還整齊放在早上的位置。
神如玉,瓷無瑕,花正好。
司傾一開門見到這副場景,下意識不想進門。
陽神一天比一天讨厭,還企圖管束她,就沒安什麽好心。
還給自己起名叫“束隐”,他約束得了她嗎?
九灼聽到動靜,回身,目視她,暗紅的瞳仁隐在昏暗的天色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司傾進門,一臉不耐煩,“九灼道祖又有何指教?”
九灼目光掃向她身後的院門,兩扇門像是受到驅使,自動關上。
“花神如何?”
司傾往後睨了一眼關上的門,眯眼,“她在淨遠殿,你自己去看。”
九灼靜靜看她。
司傾往前走了幾步,揮袖撤了木臺和上面的幾案茶具,和九灼對面而立,“仙道之事,九灼道祖是從哪發現的根源?”
她在凡間找到未經雷劫就成仙之人的宗門,卻發現該門派早在凡間二十年前就被滅門,如今一個人都不剩。
更不用說找出所謂“便宜成仙”的秘密。
但九灼顯然找到了別的線索,才會把仙道之事告訴長玉,還直接去查了根源。
她眸色清黑,在夜色間水光浮閃,周身好似被月光鍍上一層柔光,比盛放的桃花還要動人。
九灼卻發現她身上殘留着長玉身上的氣息,眉頭不由自主地蹙了蹙,“從你去過的地方。”
司傾的手在袖子裏捏了又捏,很想弄死他,“你先查的我?”
她就說除了她從雲千師兄處發現的線索,他又從哪找到的頭緒,原來是對她不放心,從她身上入的手。
也是,太含無緣無故自絕,她又剛好不知道去了哪,九灼道祖哪能不查清楚就相信不是她動的手?
手段真是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