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淵位于十洲以西, 淵底魔物叢生,尋常人不敢靠近,仙門衆家也避之不及。

但鮮少有人見過無罪淵真正的模樣。

無光之地, 是妖魔的避難所, 無罪淵主鎮壓諸魔, 座下全都是兇惡之徒,但真正讓人膽寒之物, 藏在無罪淵更深處。

“淵底有怨魂聚積,多年來一直躁動不安, 此行或有危險,請帝君三思。”雲岚不知用意,見帝君和朝靈要往淵底而去,忍不住勸阻。

“無妨,本座不在, 你們替我守好無罪淵便可。”烈灼之炎日益侵蝕,朝靈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金烏之羽是最後的希望, 找到朱心勢在必行。

他曾在淵底的烈焰和戾氣浸染千萬年, 下去一趟不過像串門一樣簡單。

見帝君堅持, 雲岚也不再勸,只是帶了人在入口處護法接應。

朝靈想起那把大劍裏的記憶和詭異的白衣男子,心裏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祥預感。

“走吧,我帶你下去。”忽略雲岚和蕭明達欲言又止的目光, 十四徑直走到朝靈面前。

朝靈取出長劍, 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十四将淵底封印撕開一道縫隙, 帶着朝靈往下躍去, 兩道身影頃刻淹沒在黑暗之中。

蒼雲仙盟大會一事不小,如今仙門人心惶惶,随時都有可能出事,帝君不在無罪淵,蕭明達便要承擔起看護之責,聞言他轉頭:“把阿竹叫來。”

封印已經完全合上,四周悄無聲息。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暗,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耳畔刮過“呼呼”的風聲。

朝靈能感覺到他們在不斷接近某個地方,心跳得很快,一片黑暗之中,有人攥着她的手。

對方指尖帶着微微的涼意,但是手心卻很柔軟。

下墜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兩個人也都沒說話,朝靈卻詭異地感受到一種名為“安定”的情緒,腦子裏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畫面。

從天明谷到雲間,從蒼雲到無罪淵,她好像經歷了很多事,但回憶起來的時候只有自己院裏養的兔子和烏龜。

“到了。”十四出聲,朝靈剛準備落地緩沖,卻被身側的人攬了一下腰,緊接着兩人就輕飄飄地落了地。

剛一站穩,熱氣撲面而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居然在這麽深的地方,還那麽熱……他們把老巢定在這裏,不會被憋死嗎?”遠處有微弱的亮光,兩人循着亮光往前,朝靈終于忍不住懷疑起白衣人的到底是不是人。

“習慣了自然就好,越陰暗的地方,越适合陰謀催生,他們可不像你一樣,少抓一只兔子都會被憋死。”十四難得說句心裏話。

“我師兄以前也這麽嫌棄我,不過現在你想嫌棄我已經晚了。我以後不僅要天天抓兔子,我還要在你的行宮裏養一堆粉兔子,晚上讓它們陪我一起睡。”朝靈已經在計劃着把行宮哪塊地分給兔子們,十四卻頓了頓。

身側的人忽然停下來,朝靈也愣了一下:“怎麽了?”

“養兔子可以,陪你睡不行。”沉淵帝君認真又正直地恰滅了朝靈的幻想。

“那你陪我睡行不行?”朝靈脫口道。

她說話時總是帶笑,目光清亮靈動,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像撒嬌,沉淵帝君居高臨下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嗯”了一聲。

明明此刻正在十洲最深險之處,前方還有不知道多少危機等着他們,現在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裏聊兔子……朝靈猛得回神,在腦門上拍了拍,然後才杜絕話題繼續,轉身往前。

穿過黑暗崎岖的小道,兩個人終于在光源處停步,十四不知道想起什麽,看了一眼朝靈,道:“到我身後來。”

朝靈不明所以照做,卻見十四擡手,石壁震動,微弱的洞口頃刻裂開,碎石落地,紅光落在兩人身上。

兩人的聲音驚動了裏面的東西,朝靈被十四擋在身後,只看得見空中一片又一片的黑影,發出“嘎嘎”的刺耳鳴叫,看上去像鳥,又不太像鳥。

“這些是什麽?”朝靈從十四身後伸出頭來。

“食魂鳥,是無罪淵底獨有的魔物,以怨魂為食,魔氣很重,待在我身邊,別看它們的臉。”

臉?鳥的臉有什麽好看的?

十四特意提了一句,朝靈反而下意識擡頭去看鳥。

空中的食魂鳥都是紅色,羽毛如同鮮血染就,盤旋飛翔時周身黑霧缭繞,天空紅得刺目,和那段記憶裏的場景不謀而合。

十四的猜測沒有錯,這裏很有可能就是朱心和白衣人的藏身之所。

可他們在這裏幹什麽?

這麽惡劣的環境,連修道之人都難以忍受,他們長期盤踞于此,為的又是什麽?

“你們來了?”熟悉的女聲從身後響起,朝靈猛得回頭,卻見不遠處,朱心緩緩而來,她手裏還拖着一人,蒙着面,看不清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是死是活。

朝靈沒想到對方會主動現身,目光在她拖着的人身上停留片刻,才嘲諷道:“是啊,某些人每次出現都只喜歡用替身,口氣比牛大,膽子比螞蟻還小,我們可不喜歡捉迷藏,就直接下來找你咯。”

“現在出來見我們的,不會也是替身吧?”

朝靈眯着眼睛打量朱心,對方卻這回的語氣卻恭恭敬敬,不帶半點的挑釁:“這次我用的是本體,因為出門不太方便,所以每次要辦什麽事都只能拜托替身了。”

朝靈“哼”了一聲,直接入正題:“那個人呢?”

朱心像是不知道她在說誰:“什麽人?”

都到這一步還在裝蒜,态度還大轉彎,朝靈也不耐煩了:“白衣人,蒙着面,你還叫他主人,當他的狗,任勞任怨。”

“這個啊,主人不方便出面,所以派我來和兩位談條件。”

“主人說了,解決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我們沒有必要選擇最極端的那一種。金烏之羽确實在我們手上,對我們沒什麽用處,朝姑娘自然可以拿去,只需要付出一點點代價就行。”

朝靈想起這幾月來的悲慘經歷,從嫁衣鎮到仙盟大會,《鬼吞》和朱心如影随形,雲間和無罪淵亂成一團,她輕飄飄地帶過,真是好不要臉。

“你們糾纏了我這麽久,怎麽說都是欠了我人情,沉淵帝君也在這裏,按道理說你們應該沒有提條件的立場,”朝靈抱着手,“你學你主人說話的模樣太別扭了,讓他出來見我們,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又何必躲躲藏藏?”

朱心卻道:“雖然這麽說也不錯,可主人到底救過姑娘一命,此事沉淵帝君也知道,姑娘不必那麽絕情。”

朝靈狐疑地看向十四,對方才想起來先前朝靈走火入魔,危在旦夕時收到的那封密信,他不想被對方繞進去,只提了別的。

“無罪淵底除了烈焰和戾氣,唯一剩下的就是亡魂,你們會來到這裏,也是這個目的吧?”《鬼吞》之術除了驅策怨魂,更是一門極強的招魂法術,白衣人深谙魂術,也精通替身之法,不得不讓他想到某些可能。

“封印在這裏的亡魂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無法往生,卻能體驗生死,它們每日在炙烤中消散,等到第二天,魂魄又會回到原來的模樣,接受同樣的結局。”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在這裏停留過很多年,見證過亡魂的泯滅與新生,血紅天幕之下一個個短暫又血|腥的循環,亡魂被撕裂後又新生,久而久之,它們變得惡毒而瘋狂,它們奢求徹底的魂飛魄散,又妒忌生者,就像這個熔爐,裏面煉造的是世間亡者最永恒的絕望。

這些話十四從來都沒和朝靈說過,她想起世人所說——無罪淵主是極惡之地爬出來的厲鬼。

忽然一陣揪心的痛,後知後覺地撞開了她的心,而與此同時,她忽然明白了十四想說的是什麽。

烈灼之炎可以擾亂光陰,逆轉生死,而對方做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得到它,無罪淵底困縛亡魂,對方卻寧願忍受此地污濁的侵襲,也要守在此處。

“你們想要烈灼之炎……是為了救這裏的某一個人?不,亡魂?”她有些不确定地開口,連自己都覺得這種想法很荒謬。

朱心頓了頓,沒說話,她似乎沒想到朝靈和沉淵會得出這種結論,因為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是癡人說夢。

可是那個人不信。

他堅信着亡魂裏有自己要找的人,瘋魔一樣,說要要把亡者帶回故鄉。

“我的主人說,其餘諸事你不必管,他會保你性命,只要你願意把烈灼之炎交給他。”朱心把神思拉回來,打算繼續談判。

十四卻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陳述某種絕望的事實:“一旦被強行帶出地底,亡魂就會徹底消散,他救不了任何人,這是死局,無解。”

“不,還有一個辦法,”朝靈忽然出聲,她想起先前在天駱秘境裏看到的那個陣法,思及烈灼之炎的用途,有些自我懷疑道,“用逆轉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