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大花所畫的圖案,對症下藥便變得容易些許。這幾日宋珩基本都待在偏殿內研究治療嗓子的藥方,若無司琅時不時的“打擾”,估計他能夠整日都不發一言。
司琅無事可做,每天醒了後便會走兩步路入他殿內尋人,基本一進去就能看見他挺直着脊背垂首坐于書桌前,前頭放着各式各樣的藥理書籍。她不欲打擾,只在他對面的榻上坐下,有時無聊了和他說上幾句話,有時又能安安靜靜地和他就這麽耗上一天。
她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偏偏對着他,又似乎有無盡的耐心可以消耗。
“你逛過連塘的街巷嗎?”司琅靠坐在榻上,忽然問道。
宋珩本執着筆在紙上書寫,聞言應了句:“沒有。”
“之前你不在王府,不是說自己出去逛了嗎?”司琅捧着本書随意翻着,哼笑着揭穿他,“看來你說謊了。”
那次從冥界調查過蟬鏡回來後,他們有好幾日不曾見過,後來她邀請他去看大花之前,還特意問了問他那幾日是否還在調查邪火,所以才每日都不見人影。
當時他的回答,說是并沒在調查邪火。并且因為很快要走,所以才日日出府去逛逛欣賞風景。
而現在看來,很顯然他當時沒有對她說實話。
“說了一半的謊。”宋珩笑笑,坦言,“我确實是出去逛了。只是逛的地方,不是這裏,而是魔宮。”
司琅一默,想起他先前說過的話,很快聯想道:“你去魔宮,是想找到五百年前救走妖王的那個人?”
宋珩:“嗯。”
畢竟當時他以仙界使者的身份來參加開山賀宴,有一半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出那人的真實身份,既有機會入魔宮探尋,他當然不會願意錯失。
只是機會雖然沒有錯失,但到底沒揪出那人究竟是誰。
司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将捧着的書慢慢放下,反蓋着壓在腿上,看着宋珩半晌,出聲問道:“不如一會兒我們出去逛逛?”
宋珩一頓,擡眼時眸中已帶笑意。他挑挑眉梢:“嗯?”
司琅的眼神瞟到頭頂,若無其事般道:“府裏的飯菜吃膩了,偶爾該換換口味,不是嗎?”
低笑傳來,伴随着一個輕飄飄的字眼:“好。”
距離吃飯的時辰還差一會兒,得了宋珩答應後司琅就徹底閑淡無聊,在榻上翻來覆去也看不進書裏內容。
那藍白封皮的玩意她本就是随意拿來,放在手裏打發時間的,這會兒時間也打發不了,裏頭的字更是半個都不願意看了。
宋珩被司琅的問話打斷後本欲繼續書寫,但寫了兩三行後注意力便被她那頭吸引了去,擡眼看了一會兒,見她興趣缺缺,失笑片刻,終是放下手裏的筆,将書紙一合,人朝她走了過去。
司琅剛捏着書角在榻上翻了一圈,轉過臉來就見宋珩站在她身側,她愣了一愣,剛要直起身,便感覺腰上一重,人已經被宋珩撈着坐了起來。
“這麽坐不住?”宋珩看了眼她手上的書皮,“不感興趣?”
司琅一動不動地坐着,看着他的眼睛:“不感興趣。”
“那為何要看?”他記得這本書可是她自己從他桌上拿走的。
兩人離得挺近,宋珩見她似是笑了一笑。
而後便聽她道:“不看書,我就要看你了。”
宋珩一怔,不過半秒倒是同她一樣笑了。
手上使了點力,司琅便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來,宋珩的手從她腰間放開,移了稍許,然後輕輕将她牽住。
他邊帶着她往外走,邊垂首笑言:“不錯,這确實像你的作風。”
司琅說要出去逛逛,但私心不過是想和宋珩一道消磨時間,畢竟她從小在連塘地界長大,怎麽可能連這裏的街巷都沒有走過。
出府之後便到了吃飯的點,兩人沒有走得很遠,臨近挑了一家店,剛坐下小二就捏着汗巾迎了上來。
司琅對吃的東西沒有多麽挑剔,見宋珩沒有發表意見,她就随口點了兩碗面,順勢一瞟看見了冒着熱氣的蒸籠,頓了頓:“有包子嗎?”
小二道:“有嘞!”
“紅豆餡的呢?有嗎?”
小二抛了抛汗巾,彎着腰恭恭敬敬:“有嘞!郡主您放心吧,就算真的沒有,小的也絕對能給您找來!”
話裏話外雖說都是為她着想,但司琅不知為何聽出些許自己“威逼利誘”的感覺,她皺了皺眉頭,剛回過頭,就見宋珩抿着唇畔笑而不止。
“我不認識他。”司琅拿着茶杯敲了敲,“這家店我先前都沒來過。”
“嗯。”宋珩從喉間輕輕擠出一聲,倒似沒多在意般,但笑意仍在,轉而問道,“為何偏偏想吃紅豆餡的?”
司琅一愣,反應了片刻才知道,原來他笑的不是小二的态度,而是她偏生要了紅豆餡的包子。
妖界的事情歷歷在目,司琅剛剛點的時候沒有多想,這會兒被宋珩一笑,才反應過來,輕咳一聲:“我喜歡,不行嗎?”
“行。”宋珩點點頭,應得頗有幾分認真,“我也喜歡。”
被偏愛着的紅豆餡包子很快就被“消滅”幹淨,吃過面後,兩人便沿着長街一路散步。
連塘地界沒有不認識司琅的人,往日她大搖大擺地經過,都沒幾人敢正眼看她,今日有了位陌生男子同行,他們倒是起了幾分好奇,路過後偷摸着在背後觀察議論。
司琅隐約能察覺出他們的小動作。
換做平常,她早就冷着臉上去統統教訓一遍了,但最近她心情甚好,并不在意他們議論什麽。
左手被握着的人輕捏一下,司琅轉頭去看宋珩,宋珩示意着前頭快要走到盡頭的長街:“這條街逛完了,還要繼續嗎?”
明明是她想帶他出來走走,現在倒像是他在陪她耐心逛着,司琅挑挑眉梢,笑得有幾分得意:“繼續啊。”
“好。”
長街盡頭是個岔路,宋珩牽着司琅,随意選了一個方向,前頭一眼望去,皆是各種花花綠綠的小玩意。
宋珩看了一眼,剛準備喚司琅上前看看,卻見她忽然停住腳步,空着的右手一下拉住他的胳膊。
宋珩被她拉停,站在原地:“怎麽了?”
“等等。”司琅凝着眉頭面色認真,鼻尖輕動,仿佛在用力聞着什麽。
“好像是……”司琅眉頭越蹙越緊,那抹一閃而過的異香雖很淺淡,但對她來說太過熟悉,她不認為自己能夠認錯。
異香的末梢掠過空氣,司琅在捕捉到的那一瞬間登時面色一肅,掙開了宋珩的手:“你在這等我一會兒。”
說罷便回頭,毫不猶豫地移行去了剛剛岔路的另一方向。
宋珩尚未有所回應,原本溫熱的手心驟然一空,他垂眸看了一眼,無奈失笑,捏了捏眉心,并未停留原地,而是擡步跟上。
他想,這追人追得倒是毫不猶豫。
司琅并未追去太遠,短短一段距離後那抹異香便徹底消失,她找不到它銷聲匿跡的方向,于是只能被迫停下。
“給他跑了!”司琅輕哼一聲,眯着眼尾略有不甘。
跟了上來的宋珩自然猜出她在追誰,剛剛那抹異香他并不是毫無察覺:“為何想抓住那情妖?”
司琅看了眼宋珩,抿唇:“有些事情必須找他問問清楚。”
宋珩猜測:“情根的事?”
“嗯。”司琅點頭。
若說當初在人界,他将宋珩的情根取走,她是因為他情妖的身份而沒有生疑,但如今再想想,總覺得除此之外,有許多事情都不合情理。
比如他一個小小情妖,怎敢觊觎堂堂仙界将軍的情根,且在他于人界歷劫時趁虛而入;再比如後來在妖界重遇,他雖意外他們二人闖進卞城,但從未問過宋珩為何失了情根,卻還會同她一起出現,好似對他是否恢複記憶,完全沒有半點的好奇。
就好像……不論怎樣,一切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莫名的篤定和避而不提此事的态度,無法不讓司琅對他起疑。
況且如今,她竟還在魔界察覺到了他的蹤跡。
只是懷疑歸懷疑,想問出答案,還是得先找到情妖。今日她在街頭欲抓住他,被他僥幸跑了,不知道下回還能不能再尋到他的蹤跡。
“還逛嗎?”追來了岔路的另一頭,此處同樣也有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宋珩瞧了兩眼,詢問道。
“逛啊。”被別人擾了興致着實得不償失。
司琅輕咳一聲,上前兩步湊近宋珩,宋珩颔首,兩人并肩往前走着。
走了約莫有十幾步,期間倒是無人說話,不過許是司琅時不時地蹭過宋珩,讓他不得不被她引去目光。
只見她一張小臉鎮定自若,恍若毫無察覺般繼續走着,只是細長的眉梢微微挑高,暴露了她那點想說但又沒說的小心思。
宋珩淺淺笑開,怎會看不出她究竟是何想法?
長指一探,便穩穩當當地握住了她的手。
“好好走,別鬧。”
司琅的意圖得逞,洋洋得意地翹起了唇:“沒有鬧啊。這不是在好好走着?”
宋珩将她拉近了些:“是嗎?”
“是啊。”司琅佯裝被他一拉,順勢重重蹭了番他的手臂,“我看是宋将軍該好好走路,生拉硬拽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宋珩狀似恍然大悟般:“原來如此。”
話落他手間力道一撤,作勢想要松開她的手,司琅到底沒宋珩沉得住氣,連忙一把撈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宋珩!”
話裏的人早已垂眼低笑了去。
不是第一次被耍,但倒是第一次被這樣“威脅”,司琅本是氣惱,但見他笑了後又莫名氣消,只能狠狠瞪他一眼表示不悅。
長街內的吆喝聲此起彼伏,落在耳中是陣陣的喧嚣熱鬧。宋珩收斂了笑意,但清潤氣息裏的溫和仍舊沒有散去。
他牽着她重新往前慢慢走去。
“以後,你大概得适應這樣的‘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