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水球漂過了濁水河,終于能夠告別眼前的黑暗。我松了口氣,癱坐在渡水球的球壁之上。

清澈的河水倒映出我的臉,我被水中蓬頭垢面的自己吓了一跳,連忙拿起衣袖擦拭着臉上殘留的白沫印記,對着河水,整理起自己的儀容。

“灰鼠?灰鼠?你還好嗎?”

在這清河上飄蕩了許久,灰鼠的精力也漸漸恢複了,它慢慢地坐起,伸出爪子,從頭到腳,将身上的鼠毛細細梳理了一番,對着河水反複觀照,口中仍舊不忘念着“快快快”。

“不用看了,前後左右都梳得相當整齊了。你再照,都要成為納西索斯了!”

看它和水中倒映相看兩不厭,我有些無奈地說。

“喂!怪獸!納西索斯是誰?”

不僅身體恢複了,連喊人的口氣也恢複了。我嘆了口氣,比起現在這個趾高氣昂的灰鼠,我還是更喜歡剛才那個聲音微小卻努力給我提示的灰鼠。在濁水河中,有那麽一瞬,我感覺我們都快成為生死與共的戰友了。

灰鼠轉了個身,掘起屁股,翹起鼠尾,仔細察看身後鼠毛是否平整。

“納西索斯是西方神話中的美男子,因戀上自己的身影最終變為了水仙花……”我耐心地向灰鼠解釋着。

“怪獸!那納西索斯有我美嗎?你看這俊俏的面容,這幹淨的肚子,這有光澤感的毛發……快快快!”

灰鼠對着河水扭動着身軀,犯起了花癡。

“算了吧,人納西索斯可是西方最美的男子,比起他,你還差得多了。”

我看着搔首弄姿的灰鼠,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你這個怪獸!快快快!”

灰鼠的口氣雖然不好,卻沒有真實的惱意,看得出,從大難中脫生之後,它的心情好了許多。

“嗳,灰鼠,我有事想問你,你……這麽有強迫症,是不是處女座呢?”

其實,灰鼠心情不錯的時候,看起來還是蠻可愛的。我心想。

“處女座?什麽是處女座?快快快!”灰鼠的眼神裏有些疑惑。

“在西方,人們把天上的星宿劃分為十二個星座,處女座就是其中之一,據說這個星座具有超強的強迫症,跟你……真的有幾分相似呢!哈哈哈……”

“怪獸!我只是做事認真了點,你不要随便給人扣上強迫症的帽子!快快快!”

灰鼠撅起嘴看着我,兩只圓眼裏滿是認真。話糙理不糙,細細想來,灰鼠的這一番話确實有道理。感覺自己對灰鼠的調侃背離了一個心理醫生應有的品質,我的心中生發出幾分慚愧。

“怪獸你聽着!這西天的星宿是由西方的天神掌管的,我們雖與他們有過交集,卻不經常。在我們東方的子民,是由東方的天神們掌管,由此可知,我應該不是處女座。快快快!”

灰鼠托着下巴,微微皺眉,認真地分析着情況。這一本正經的模樣,真是難得一見。

“灰鼠,我向你道歉,剛剛是我不對。”我誠懇地說。

“沒事的怪獸,反正我今天心情好!快快快!”灰鼠答道。

“呃……只是,我還想提醒你一句,你之前看起來好像是有急事的樣子……現在這樣是不是有點太悠閑了?”

“啊!”灰鼠一聲驚叫,掏出懷表,“天哪,我都快忘了這檔子事了!快啊!渡水球!快快快!”

在灰鼠的催促下,渡水球像快艇一樣地沖刺起來。我們漂過了漂過了田螺姑娘們居所,漂過了人魚栖息的玉蚌,漂過了優美的水藻叢,漂過了瑰麗的珊瑚礁,終于浮出了水面。

灰鼠伸出它尖銳的門牙,“嘭”地一下咬破了渡水球,将它吞入口中。

“嗜血水母的鋸齒都無法鋸開着渡水球壁,為什麽你能……”

我有些吃驚,下意識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還好,傷口不深,血已止住。

“怪獸!廢話真多!也不看看誰才是這渡水球的主人!哎呀!快快快!不要磨蹭了!不然真的來不及了!”

灰鼠一邊說着,一邊轉身向前沖去,我緊随其後,不敢有半點疏忽。

我們順着前方的小路,穿過一片鮮紅的迎春花樹,來到了樹林裏的一片空地之中。

“到了到了,終于趕上了!”老鼠氣喘籲籲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看了看手中的懷表,幸福地舒了一口氣。

“灰鼠,我其實很好奇,你是怎麽耽擱這麽久還能準時抵達的?”

“怪獸!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平日裏都得提前抵達,在這裏等上許久呢!”

“其實,稍微提前一會兒就行了……”

想起剛剛在路上所花的時間之長,我基本上能夠知道灰鼠得在這樹林中等待多久了。

“不不不!怪獸!提前抵達是我的信條!”

“唉……我懂了……可怕的強迫症。”在心中默默嘆了一聲。

紅色迎春花林中突然響起了嘹亮的小號聲,我可以感覺到腳下土地在微微地振動。

灰鼠停止了與我的交談,再次檢查了身上的禮帽、手套、還有緊身褲,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等候着。我好奇地望着小號聲傳來的方向,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灰鼠這般敬畏呢?

随着對方的不斷接近,腳下土地的震動也不斷加強,那遠處的迎春花樹間,逐漸閃現了幾抹黑影。突然間,沙塵揚起,從那兩排迎春花林間的小道中跑出了一群身穿綠色官袍的小藍鼠,它們整齊地排成兩列,神情嚴肅。接着,小道中又跑出了一群小花鼠,它們身穿緋色官袍,手裏端着一盤盤香料,緊随其後的,是一群系着絲帶的小白鼠,她們手捧紅色迎春花,姿态優美,撒向四周。一隊隊過完之後,後方出現了數百只黑色的老鼠,他們擡着一頂巨大的步辇,彎腰駝背,緩緩前行,看起來似乎很辛苦。

我的視線順着黑鼠緩緩上推,那步辇上坐着的,是一團巨大無比的米黃色物體。不過,由于它的體積過大,我一時無法分辨出這究竟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