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司琅先前計劃,來仙界送過書信後她便直接去往妖界,早一日調查清楚真相,她便能早一日回到魔界繼續過她的清閑日子。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活生生被那天帝攔在了仙界。
司琅不知宋珩是否已将在魔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給天帝。若那天帝真不知道,或許将她留下還情有可原,可若他知道……為什麽還要拖延時間刻意妨礙?
一時司琅腦中思緒萬千,好壞皆有,她總覺得這其中疑點重重,但又說不出到底哪裏奇怪。
抵達南天門外時恰好剛過半個時辰,宋珩比她先到,同她上次一樣等在碑石銘臺邊。
司琅上前:“走吧。”
“嗯。”宋珩低應一聲,但步伐未動。
他伸手以指觸碰空氣,法術驟然凝現掌中,司琅視線一頓,覺得這個場景莫名眼熟。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确定:“……穿空術?”
宋珩笑:“記性不錯。”
先前連塘王府起火時,兩人被困其中,宋珩的确在司琅面前施過一回,她會記得并不奇怪。
不過這回讓她猶疑的不是這個。
而是……
“你能用穿空術去妖界王族?”
當初神界初創此術,确實是想縮減前去他界的路程和時間,且此術因人而異,精用此術出神入化,便是邊陲荒地也能抵達。
但盡管後來此術流傳,但能修習成功者少之甚少。便是學會,也不過穿行寥寥數裏。
且兩百年前他還曾臨身瞢暗之境,這便說明那時他尚無法用穿空術進入妖界王族,如今距離那時,還并未過去多長時間,他竟已經能用穿空術進入妖界王族的地盤了嗎?
“或許可以。”罅隙在宋珩掌中緩緩撕開,黑色旋渦顯出雛形,“不試試怎麽知道?”
深幽的旋渦宛若血盆大口,随着宋珩法力的凝聚而逐漸擴大,疾風驟起,毫不留情地卷入旁邊幾朵本悠悠閑閑的浮雲。
轉瞬之間,穿空術已然形成,只等要進的人進入。
宋珩看向司琅。
司琅不确定這旋渦那頭究竟去往何處,但她內心始終不曾對宋珩有過質疑。或許是不想,或許是不會,就如同王府起火那日,她分毫沒有猶豫地就邁步向前。
這一次也是一樣。
她回以宋珩一眼,沒有說一句話,直接踏入了旋渦之中。
周遭的景物由亮轉暗迅速變化,如颠倒般的畫面在她眼前倏然閃過,眼前再次亮起之時,白雲薄霧仙氣袅袅統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聲鼎沸和遍地妖氣。
兩人落腳的地方是一處深巷,吆喝的聲音透過石牆由外傳入,極為清晰,若非這滿地妖氣彌漫,司琅差點以為此處乃是人界。
“這裏便是妖界王族的盤踞地——卞城。”宋珩介紹地倒是熟稔。
司琅想起瞢暗之境的事,不動聲色:“你曾來過?”
宋珩看她一眼:“來過。”
先前他要進妖界王族,司琅并未打聽過原因。但這回情況不同,她反倒有些興趣:“既然來過為何又來?你說有一事要調查,是什麽?”
宋珩坦言:“與你一樣的事。”
司琅一愣:“什麽意思?”
宋珩笑了笑,道:“當初蟬鏡的線索也算是我們費了幾多周章才查出,如今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你既來了,我又怎能不一同前來?”
司琅盯着他的笑臉,眯了眯眼,涼涼問道:“是嗎?”
後者笑而不語。
她輕哼,冷嗤一聲:“冠冕堂皇!”
宋珩笑意更深。
石牆外的聲響只升不降,聽起來極為熱鬧,司琅不欲再在深巷裏浪費時間,剛要出去,便被宋珩攔住。
“稍等。”他道,“出去前先封住魔氣。”
司琅停下。
“妖族王宮隐藏在卞城之內,為保王族安全,此城不允許他界之人進入,同時也有衆多王族耳目潛伏,所以你我均需閉氣,以免被察覺身份。”
“你知道的倒挺清楚。”
司琅順口評價一句,而後依他的意思封住了魔氣,瞬間便感覺這滿城的妖氣更加濃重了些。
深巷的結構還挺複雜,兩人皆封住了氣,無法使用法術,只能循着岔路慢慢尋找出口。
沒過多久,石牆外的聲音越發清晰,這便意味着出口應該已經臨近。果然拐過了下一個岔路,卞城熱鬧的長街頓時出現在眼前。
妖界在六界中其實最為複雜,因為萬物生靈皆可為妖,就算是石頭也不例外。長街深巷中人影來來去去,可在接近之前無人知道他們的原身究竟是什麽。
二人忽然從深巷中現身,許是外貌太過出衆,不免引來周遭許多人的側目打量,司琅下意識冷着臉一一回視,等警告完後才發現自己如今正在妖族地盤,且封住了魔氣沒有半點法力。
于是她只好又将目光收回,勉強忘記自己是魔界郡主這個身份。不滿間偏頭一瞥,正巧觸到宋珩似笑非笑的眼神,怔了怔後才反應過來,他其實是在笑話自己。
司琅便更加不滿了。
恰好兩人正走至客棧外準備住店,她瞧着裏頭冷哼一聲,毫不客氣:“住店的銀子你付。”
“好。”宋珩答完後輕笑一聲,“先前你替我贏了不少,付住店的費用還是夠的。”
司琅:“……”
閉氣出深巷前,兩人已經提前換過衣裳。司琅照舊是那身在人界時的黑色羽衣,綴着普普通通的流蘇和銀飾。換下張揚的□□後她俨然少了幾分魔族的冷戾,看上去與正常妖類幻化的人形并沒什麽差別。
宋珩則卸了銀甲,一身月白衣裳同住在連塘王府時相像。他氣質本就溫和,藏起鋒芒來毫不費力,看上去便只覺得他不過一只普通小妖,完全無法讓人将他和仙界的十座統帥相互挂鈎。
兩人便這麽進了客棧,果不其然那掌櫃的什麽也沒看出,不過擡頭掃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去算着賬,邊算邊問:“兩位住店?”
宋珩答:“嗯。”
掌櫃的擺擺手:“等等啊!”
他撈過一邊折得老舊的黃皮本,随意瞧了眼:“還剩仨頭房,你倆住不住?”
這是認為他們住不起?
司琅抱臂冷冷睨着他,宋珩笑笑,并不介意他的語氣,掏出銀子放在他的面前:“兩間。”
看到白花花的銀子,那掌櫃面色瞬間好了不少,他笑盈盈地接過銀子,邊放在掌心裏摩挲邊道:“好嘞!”
“掌櫃的,給本少爺開兩間頭房,一會兒再送點吃的上來!”
本安靜的客棧內忽然湧入幾人,走在最前頭的那人大喇喇高聲招呼着,路過櫃臺前頭腳步也沒停,一副直接就要上樓的樣子。
“哎哎哎……朱少爺……”
上了幾步臺階就被叫停的朱彭極為不滿,他冷着臉回頭,語氣不善:“做什麽?別打擾本少爺休息!”
那掌櫃的顯然之前就認識朱彭,且招待過他不止一回,瞅瞅宋珩和司琅這邊,在看看那頭已然等得不耐煩的朱彭,連忙解釋:“是這樣的朱少爺,您看您不是說這兩天不在卞城,所以小的就沒特地給您留屋子……現在雖還剩三間屋子,但這兩位剛來的已經……”
話都說這份上了,朱彭怎麽可能聽不懂。他冷笑一聲折返回來,在櫃臺前站定,一雙鼠目被眉頭壓得極低,如打量蠢貨般上上下下将那掌櫃掃視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本少爺今個在你這沒地住了是嗎?”他上前狠狠揪住那掌櫃的衣領,“是這意思嗎?”
“怎麽的,瞧不起我們老大嗎?”
“沒地給人住還開什麽客棧?不如去讨飯還有的賺!”
“不住了!誰也別住!這店今個咱就給他砸了!”
見自家老大動手,跟着朱彭進來的兩人也紛紛鬧了起來,作勢就要上前把桌椅掀翻。
“別別別!別別別!朱少爺息怒,您在小的這兒肯定是有地方住的!就算小的沒地方住也不會讓您沒地方住不是?”掌櫃的賠着笑臉,一副谄媚樣子将朱彭的手拿下,拎過兩把管鑰放在他手裏,“朱少爺可趕緊上去休息,小的一會兒就差人把吃的給您送上去。”
朱彭掂了掂管鑰,嗤了一聲:“這還差不多。滾開吧!”
“哪裏差不多?”管鑰在朱彭手裏還沒握熱,冷不丁肩膀就被鉗住,他有些吃驚,不知誰人如此膽大包天,“我看差得多了。”
女子的聲音冷漠卻清亮,鉗住他的手指細白且幹淨,雖然語氣不善,但朱彭第一眼關注到的卻是她的臉蛋。
“呦,大美人?”他完全忽視司琅面色的不屑,兩眼發光地瞅着她上下打量,“剛剛本少爺怎麽沒看見?”
說着他就回身重錘了兩個手下的腦袋,斥道:“你們兩個蠢貨怎麽也不提醒提醒本少爺?”
兩個手下內傷不止:“……”
司琅心下冷笑,懶得管他是故意裝傻還是色膽包天,鉗着他的手指一個用力,徑直滑下将他的右手彎折後扣在櫃臺上,只聽朱彭一聲慘叫,毫無防備疼得冷汗直流。
管鑰一聲脆響後從他掌心裏掉落,直挺挺躺在一邊,司琅看他如看蟲蟻般嫌棄,随手一扔将他推開,剛想拿回管鑰,便覺一陣妖風倏爾襲來,她偏頭一躲,再回過頭就看見那朱彭一邊咬牙忍住疼痛,一邊擡着左手面容陰冷。
他看着側身将人半擋住的宋珩,一下便了然他們就是剛剛掌櫃的口中說要住店的二人。
“美人夠狠啊。”朱彭揉了揉酸痛的右臂,鼠目中泛着寒光,“那本少爺也不能太客氣了,對吧?”
管鑰被抛在櫃臺之上,司琅想拿,但被宋珩擋住,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朱彭再次将它拿了回去。
“美人想要這個?”朱彭将管鑰挂在腰帶上,語氣輕挑地看向司琅,“不如自己過來拿?”
想激怒她?
司琅哪裏看不出這朱彭心思。
若她現下不在卞城,沒有封住魔氣,此人早不知在她面前死過多少回,但她雖有怒意,但理智尚存。這人敢這麽嚣張,定然在身份地位不低。剛剛搶奪管鑰已是不妥,現在若再動手,恐怕會将她和宋珩都陷于不利之地。
她不蠢,宋珩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
“不必。”宋珩淡笑着替司琅應道。
朱彭只當他是沒膽,哼笑一聲異常不屑。任由着戰戰兢兢的掌櫃和小二如送神一般将他環住,剛踏上一步樓,不忘回轉過來,盯着司琅笑得極其猥瑣:“美人,若是不想跟他同住,本少爺也不介意——收留你一晚。”
如此明目張膽的侮辱,司琅死死打定今夜便要他喪命的念頭才勉強忍下,一雙清目中的殺意因為被宋珩的肩膀擋住,才沒有被朱彭發現。
朱彭瞧不見心中美人的表情,只看到将她擋住的男子面上照舊帶着淡淡淺笑,只是眼神中好似劃過一縷凜冽。
他停了下上樓的動作,再仔細看時卻又見他面色溫和,眼中完全找不見那絲凜冽,仿佛剛剛所見的,只是他一閃而過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去妖界了,猜猜會遇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