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站內熙來攘往, 人聲鼎沸,有趁着長假回來探親的,也有像杜知桃一樣回家的大學生。

杜知桃提前和曲岚約好了在哪裏見面, 她拖着箱子順着人流往外走,早早守在出站口的人很多, 一眼望過去烏泱泱的一片,但杜知桃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曲岚。

因為是請了假過來的, 她身上還穿着職業裝,白襯衫搭配黑色西裝裙,長發盤在腦後,臉上不施粉黛, 再簡單不過的搭配到她身上卻有一種婉約而動人的女性美。

即使經歷了家暴離婚等一系列的重大打擊,歲月也并未在她面容上留下多少痕跡, 卻使她的氣質變得更為柔和、包容和知性, 帶着一種柔軟的母性。

杜知桃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她了,拖起行李箱興沖沖地跑了過去, 一把投入了媽媽溫暖的懷抱:“老媽,我想死你啦!”

曲岚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也想死你了。”

母女倆都大大方方,毫不忌諱地表達着自己的思念, 因為懂得了親情的可貴, 所以才會越發珍惜能夠傾訴愛意的時間與機會。

杜知桃跟着曲岚回了家,曲岚早已做了一大桌菜,都是杜知桃愛吃的, 雖然家裏就她們兩個人,但該有的儀式感曲岚從沒落下過。

杜知桃一筷肉釀面筋, 一筷醬排骨, 就着熱騰騰軟乎乎的米飯, 吃的好不痛快。在n市上大學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吃不到家裏的菜,盡管杜知桃不是個嘴刁的,也常常會忍不住懷念自家的飯菜。

曲岚是地道的南方江浙人,繼承了母親嗜甜的口味,習慣性燒菜的時候會多放一些糖,也因此後天性養成了杜知桃對甜食的喜愛。

吃完飯,幫着洗了碗後,杜知桃懶洋洋地癱在沙發上看綜藝,曲岚切了個果盤端過來,兩人一邊吃一邊随意地閑聊。

杜知桃之前就想着放假的時候找個周邊城市玩個兩三天,但是曲岚工作忙,總是抽不出時間,因此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這次她又提起了一次,曲岚也正好想出去走走,就點頭答應了,杜知桃很高興,拿起手機開始搜周邊哪裏好玩,忽然聽到曲岚問:“桃桃,你這幾天要不要找個時間去看看許老師?”

杜知桃一愣,放下手機,看到曲岚正靜靜地望着角落裏那個被她一同帶回來的小提琴盒,剛才曲岚在車站時沒有提起,但是她卻記在心裏。

慧眼如她,怎麽可能猜不到女兒特地把它帶回來的意思呢?

想來肯定是還沒有放下。

曲岚的聲音柔和,像是在勸說,又像是在進行鼓勵:“許老師前不久退休了,她跟我聊過幾次,說很久沒見過你了,很想你,你上大學後也沒再見過她了吧,趁這個機會,去看看她吧。”

許老師就是杜知桃在提出請求後曲岚特地為她找的小提琴老師,全名許雲英,年輕時是赫赫有名的小提琴家,擔任過維也納室內交響樂團首席小提琴手,斬獲過無數國內外大獎。到了年紀後她不再上臺演奏,而是選擇退居幕後,當起了小提琴教師。

她收的學生很少,大多是看眼緣和心情,但經她手的學生往往最後都成了界內大名鼎鼎、才華橫溢的演奏家,一張門票千金難求,炒上天價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除了一個例外——杜知桃。

她應該是許雲英教書生涯裏最特殊的一個學生,除了旁聽許雲英教導其他學生以外,其他時間不是在拉小提琴,而是跟她聊天。

什麽東西都聊,內容遍布各個領域,涉及五湖四海、大江南北,聊書籍,聊電影,聊美食,當然也脫不開聊小提琴。

她們聊起小提琴的起源,歷史長河裏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經典小提琴曲的産生背景和特殊寓意,當然,她們也會練習拉小提琴。

但杜知桃是無法拉小提琴的,所以許雲英就調整她的站姿和手勢,一遍又一遍播放小提琴曲給她磨耳朵,讓她自己打拍子輕哼出旋律,培養她的節奏感和敏銳度。

正是因為有她的指導,在杜知桃沒法拿起小提琴的這段時間裏,她也沒有荒廢下以前的學到的知識和技術。

許雲英不是她的第一個老師,卻是她最大的恩師。

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很好,只不過後來杜知桃去外地上了大學,不經常回家,就很少和許雲英見面了。

她确實應該去探望她。

杜知桃的心柔軟下來。她點了點頭,說:“我明天就去看看許老師。”

曲岚露出微笑,欣慰地點了點頭。

……

據曲岚所說,許雲英退休後并沒有完全停止活動,而是在一個學生自己組織的樂團裏擔任指導老師,不過這只是個挂名職務,許雲英很早前就宣布過她不再插手學生自己的事業,只負責邊緣化的指導,比如音準和音樂表現能力等。

杜知桃給許雲英打了電話詢問她有空的日期,許雲英非常高興,說她随時都可以來,并且像是早就猜到她心思似的,嚴令禁止她帶水果帶保健品等東西過來。

杜知桃無奈,她知道許雲英說一不二的性格,但她虧欠許老師許多,總不能空着手去,便去花店買了一束多瓣虎頭茉莉,用黑白兩色的山水畫紙包着,清新淡泊,雅而不俗。

許雲英不授課以後換了住處,她平日喜靜,又喜歡自然山水,于是搬去了郊外某處湖景別墅,視野開闊,環境清幽,風景極佳。

那片區域從正門進去後是一片別墅群,歐式風格的獨棟建築錯落有致地排布着,第一次去的人很容易迷路,杜知桃在裏面繞了好久才找到許雲英所在的別墅。

別墅門前停着一輛賓利歐陸,車裏沒人,黑色的車身在這片坐擁無數豪車的別墅群中顯得低調而不起眼。

杜知桃有些疑惑,在之前的聊天中許雲英曾透露過她不會開車,她說比起坐在駕駛座上她更喜歡一個人騎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感受微風撲面而來的涼爽與舒适,所以這輛車肯定不是她的。

壓下心中的疑惑,杜知桃推開庭院大門走了進去。

入戶門是半掩着的,似乎是專門為她留的門,但杜知桃覺得貿貿然進去不太好,她按了下門鈴,靜靜地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猶豫片刻,推門走了進去。

別墅內部空間很大,光線明亮,客廳裏隐約傳來人聲,似乎是有人在談笑,杜知桃辨認出其中一個是許雲英的聲音,驚喜地加快了腳步。

“許老師!”杜知桃抱着花走了進去,正準備說出提前醞釀好的話,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坐在沙發上的另一個人。

一個杜知桃從未想過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他穿着件幹淨的白襯衫,垂下的黑發柔軟,即使坐在懶人沙發上都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溫文爾雅,有如一株挺拔的青松。過了那麽多年,他似乎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幅樣子,笑起來時眉眼彎彎,連弧度都一模一樣,如春風般和煦溫柔。

那一瞬間腦內一片空白,杜知桃一下子怔在原地。

一個無比熟悉的名字在她喉間打轉,但她像是陡然間忘記了該怎麽說話似的,竟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反倒是對方沖她微笑,率先叫出了她的名字:“小桃,好久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杜知桃聽見自己顫抖的嗓音:“傅哥,好久不見。”

許雲英看着兩人的互動,眯起眼睛笑了:“你們果然認識啊,我就說知桃這麽開竅的孩子,背後一定有個很優秀的啓蒙老師。”

“許老師過獎了。”傅崇不卑不亢,“也是小桃有這個天賦,我只不過是起到了輔助作用,真正的進步靠的還是她自己。”

許雲英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她望向還怔在那裏傻站着的杜知桃,覺得有點好笑,招手讓她過來:“愣在那幹嘛,這花是帶給我的?”

杜知桃回過神來,趕緊把花遞給她。

“虎頭茉莉。”許雲英輕嗅花朵甜美的芳香,她是愛花之人,在陽臺和庭院裏都種了不少鮮花,一年四季都姹紫嫣紅,而茉莉是她尤其喜歡的花朵之一。

她嗔怪似的看了眼自己心細如發的學生,因為這束花實在合自己心意,到底沒有責怪她送禮一事,“你倒是記性好,我說過一次的事情你都記這麽牢。”

似乎是她的話勾起了傅崇的記憶,他也笑着接話:“小桃記憶确實好,我記得在她八歲的時候我随便找了本樂譜給她,只半個小時她就能背奏了,拉的還不錯。”

兩人這麽一唱一和式的誇獎自己,杜知桃整張臉都紅透了,但奈何他們都是自己的長輩,她還不能進行反抗。

情急之下,杜知桃岔開話題:“傅哥,你怎麽突然從英國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了。”傅崇答得理所當然,只熟悉他品性的許雲英揶揄地笑道,“恐怕不是那麽簡單吧。”

傅崇有些無奈,但拗不過許雲英,最終吐露了真相:“怎麽說呢,我在英國待了這麽多年,感覺到了一個瓶頸期,掙紮了很久也沒找到突破的點。前不久有一個國內的音樂會邀請我作為嘉賓參加,我想了想,也該回來看看了,就回來了。”

杜知桃張了張嘴,傅崇知道她想問什麽,繼續說道,“我很久之前偶然與許老師相識,我們在音樂方面有多相似的見解,很聊得來,所以私下裏一直保持着聯系。我出國後,你的媽媽托人聯系上我,讓我幫忙找一位可靠的小提琴老師,于是我向她推薦了許老師,你就這樣成為了許老師的學生。”

這都是曲岚不曾告訴過她的事情,杜知桃怔怔地看着他,幾乎無法回過神來。

怪不得,怪不得許雲英願意收她這麽一個沒有背景,甚至連小提琴也不能拿起來的特殊學生,原來是沾了傅崇的光。

原來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受着傅崇的照顧。

“什麽叫是我的學生?”許雲英不贊同他這個置身事外的說法,語氣誇張,“難道她不是你傅大教授的學生了?”

傅崇推辭:“你知道我已經有小半年沒碰過小提琴了,小桃的水平怕是早就超越我了,我哪能沒臉沒皮地繼續霸占着老師這個職位?”

他又望向杜知桃,眼神清澈而真摯,微笑道,“不知我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聽我們的大演奏家演奏一曲?”

作者有話說:

新人物登場~(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