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神界
天外春山。
巫勻影回來的時候，星幕低垂，整座神山都在沉睡。
這裏其實很僻靜，正如其名，有時讓人感覺是我心安處。
可巫勻影一踏入這裏，有關鳳塵年的回憶便湧入腦海，鳳絞十二殺陣歷歷在目，記憶裏曾經他對她的欺騙也愈加清晰。
巫勻影攥緊了拳頭，一掌擊碎了山岩，只不過收了力道，沒引起什麽大動靜。
她平複了呼吸，又用法力将山岩恢複原狀，她撫過光滑的山壁，恨意不減。
她其實是喜歡這座神山的，但因為這裏有鳳塵年，所以她重生回來後，再也不複從前心境。
她不再喜歡撫摸這裏的草木鮮花，不再想回到飛瓊殿，鳳歌殿旁邊她也不曾踏足過。
巫勻影回到自己的林下風閣，木靈在玲珑橋邊睡得正香，珠靈睡在她桌案旁的躺椅上，微張着嘴，鼻孔冒着鼻涕泡。
珠靈此刻是和她一般無二的臉，如此睡姿讓巫勻影本人見了都感到一言難盡。
巫勻影戳了戳珠靈的臉，對方很警惕，當即跳了起來，一蹦三尺高，差點把她的主子撞得流鼻血。
珠靈還沒看清她，就要大叫，被巫勻影捂住嘴：“噓，小點聲。”
珠靈一見是主人，先是驚喜，而後立馬安分下來，小聲地喚：“主人，你終于回來啦。”
巫勻影點頭，将她化回原貌：“我不在這段時間，你在神山還好嗎？我前幾日試過和你傳音，并沒有成功，可是發生什麽了？”
珠靈頂着火紅色的頭發，一拍大腿，一臉忿忿：“哎別提了，幸好主人去得早，再晚一步，那鳳神手下的風痕就來日日管着您啦。”
巫勻影冷笑：“鳳塵年他果然不會放心我獨自一人留在神山，你可有露餡？”
“自然沒有，我都聽主人吩咐的，每日卯時到契天閣修煉，亥時回林下風閣後直接沐浴歇息，除了木靈，基本沒和旁人接觸，風痕也只是在閣外遠遠守着我，瞧不出什麽端倪。”
珠靈頓了下道，“對了，有一事，我每月十六都會去洗髓池外的密林，但有一次風痕跟了上來，我察覺到他雖然封閉了視覺，但離我很近，我逼不得已，下了洗髓池。”
“什麽？”巫勻影一驚，打量她，“你可有事？”
珠靈搖頭：“也許是我原身只是一顆珠子，雖在洗髓池裏泡了許久，直到他走，卻并無大礙。只是水冷得像淬了冰渣子，泡起來冷得很。”
巫勻影用法術探她身體，确實無礙。
她松了口氣，眸色又暗起來：“先前鳳塵年沒對我過多關注限制，看來只是幌子，想讓我放松警惕罷了。也是，對我這麽個邪神，防心重些才正常。”
珠靈：“主人，那我們需怎麽做？”
巫勻影沉聲說：“珠靈，麻煩你，以後洗髓池需你替我去，若無人跟着，你不必下池。”
珠靈點頭：“好。”
巫勻影坐到桌案前：“算算日子，神尊大人近幾日便要回來，你近日看了哪些仙書，給我拿來吧。”
珠靈見她面露疲憊，憂心道：“主人此去多有勞累，何不休息一夜？”
“看完這些再說罷，”巫勻影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會盡快的。”
主人的事，珠靈并不了解多少，但她的原珠由巫勻影溫養，能感受到她的情緒，能感受到她的執着。
她既下了決定，旁人是說不動的。
珠靈嘆了口氣，只好去給她熱茶了。
*
這兩日神尊和鳳神都不在神山，巫勻影摸清了風痕跟她的時間，和她平日裏外出時間一樣，晚間便鮮少會在林下風閣附近出現了。
夜幕低垂，巫勻影化出一面水鏡。
很快，君憶的臉出現在上面，身後一片茫茫的雪。
巫勻影坐在桌案前，撐着腦袋：“你在白祜境？”
君憶點頭：“閑來無事，來白祜境看看雪。”
君憶是魔界的閑散人等，喜歡四處走動，巫勻影習以為常。
“你衣着那麽單薄，會冷嗎？”巫勻影不等君憶說話，又自言自語，“對哦，你是蛇魔，怎麽會冷。”
她打了個哈欠，聽到了雪壓折樹枝的聲音，清脆的嘎吱聲，讓她精神感到放松。
君憶見她一手持着筆，溫聲問她：“你在看書嗎？”
他問完，沒有回應，巫勻影已經睡着了，睡顏安靜，細密的眼睫輕輕顫動，像蝶翅。
他的手指撫過水鏡裏她的眉眼，半晌才收回了水鏡。
白祜境內，寒風瑟瑟，旻焰忽而感到後背涼飕飕的。
玉京不知何時出現的，走到他身邊，見他還面帶清淺的笑意，臉更沉了。
“在和邪神閑聊，還是和魔尊大人？”玉京意味不明地說。
他這其實是在問旻焰在以什麽身份和巫勻影對話，但見他這般模樣，顯然是君憶身份。
旻焰向巫勻影表明心跡一事，玉京和白澤得知後都驚掉了下巴，不敢相信他動作這麽快。
當時旻焰怎麽說的，他笑說：“勻影很好，晚了我怕又把她弄丢了。”
玉京和白澤的心情怎麽形容呢，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旻焰說出來的話，神尊說話竟會如此直白露骨，邪神真是好大的魅力。
旻焰轉過身來，沒直視玉京的眼睛，咳了一聲，裝作沒聽懂他話外之音：“不都是同一個人麽，你不是與白澤在生火，怎麽找過來了？”
“不找過來還見不到你們甜蜜呢，”玉京哼笑一聲，“你可想清楚了，要走這麽一條難走的路。”
旻焰：“有她在，不算難。”
玉京知道拗不過他，嘆了口氣：“行，你意已決，便如此罷。”
旻焰松快笑了笑，拍了他的肩：“我過兩日便回神山了。”
玉京沉默片刻：“鳳神一事，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我自有打算。”旻焰說。
“有事便找我，我會助你。”
“好。”旻焰說，“謝謝你，玉京。”
玉京輕哼一聲：“謝什麽，我是你爹。”
旻焰：“……”
“走了，白澤烤了山雞，魔界的山雞一股子鴨味，”玉京嘟囔，“說着來與我魔界一游，你小子倒是做了不少事，連邪神都追到了。”
旻焰滿面春風：“我也沒想到。”
沒想到她會問他那句話，會牽他的手，曾經他們真的陰差陽錯地錯過太久。
*
巫勻影回到神山不過幾日，神尊便歸山了。
她站在契天閣上，正好看到兩只守門貔貅為神尊舞了一段，這歡迎儀式可比鳳神來熱烈得多。
巫勻影尋思，難不成神尊大人每次回來從正門走時，它們都會舞這麽一段？
這是誰教的，反正肯定不會是神尊本人，也不會是白澤，那只能是自學成才。
神山也算能人輩出，神獸都會主動讨好神尊了，看來是真喜歡神尊大人。
旻焰回神山其實是不喜歡走正門的，不然巫勻影從前也不會時常不知神尊蹤跡。
今日倒是奇了，正好從她眼皮子底下過。
巫勻影見到白發神尊一襲出塵的墨藍衣衫，上繪山河江海，他身姿颀長，身旁獅身白澤神座緩慢而慵懶地踱步。
巫勻影莫名還有些緊張，反複背起仙書內容，怕他抽查。
她有些心虛，決定躲在契天閣用功。
可她不出門，神尊大人自己會找上來。
巫勻影看書看得打盹兒，臉上冷不丁被灑了雨水。
她迷糊睜眼，見神尊大人拿着那柄水藍色骨傘，若無其事地甩了甩，說：“屋外下雨了。”
巫勻影抹掉臉上的水珠，當即就無語了，嘀咕：“原來是屋外下雨了啊，我當是屋內下小雨了呢。”
旻焰沒聽清，微微挑眉：“在說什麽？”
“沒什麽，”巫勻影打了個哈欠，站起身，沒什麽感情地笑，“神尊回來了。”
旻焰見她假笑的模樣，心裏就一堵，撇開眼：“嗯。”
他惜字如金，不愛說話，巫勻影是知道的。
兩人一時沉默，巫勻影裝模作樣翻書，旻焰也不問她學了什麽。
好一會兒，旻焰才說：“最近瘦了，憔悴許多。”
巫勻影擡眼看他，見旻焰正微仰着頭，望着窗外天，她猶疑了一下：“神尊是在，說您自己？”
“春風得意的，也沒見多憔悴啊。”她小聲嘲諷道。
旻焰收回眼，落到她臉上，似是笑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平常神色：“我在說你。”
巫勻影尴尬了一下：“哦，是吧，近日修習太辛苦了。”
旻焰并未如她所想的查她近日修煉得如何，聞言只點了點頭：“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正好本尊這幾日也需要休息，過幾日再來。”
巫勻影裝得辛苦，聞言心裏重石落地，抱起書就要跑。
旻焰手執骨傘，橫擋住她的去路。
巫勻影止住步子，險些摔一跤，微微愠怒地瞅了神尊一眼。
就見旻焰微笑着，把傘在她眼前晃了晃：“拿着，路上小心，路滑。”
巫勻影盯着那傘，默了片刻，接過來在門外撐開。
旻焰以為她要走時，巫勻影回過頭來，爽朗地笑：“一起走吧，神尊。”
旻焰愣了一瞬，步子比意識快，已經邁了出去，他失笑：“好。”
煙雨空濛，旻焰持着傘，巫勻影走在他身邊，足尖輕點石階，輕盈地一步一跳。
旻焰見她這般模樣，問：“高興？”
巫勻影也學他說話，背着手：“尚可。”
旻焰眉眼間不自察地湧上笑意，山屏翡翠，兩人身影如畫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