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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在見過陳元後,世子對陳元是當年菡萏園小公子之身份,已然不疑。
“下去吧。”
梁呈章沒必要與梁硯開釋。在他見到麒麟玉及陳元那張一如姨母模樣的面容時,陳元身份,就沒了懸念。
只是,若想他正大光明重喚他一聲‘兄長’,當年一事,必要一絲不漏的查清。上玉牒麽,他父王在其次,重要的乃陛下那關。
*
有了福叔和秦大夫悉心、雙重照料,外加秦大夫的秘制傷藥,陳元身上各類外傷,收口得極快。
秦大夫來時雖不情願,他是迫于梁呈章的軍法威脅才搬來此處,但在與陳元一二日的近身接觸後,他瞬時消去了胸中那口憋氣,覺着神清氣爽。
能有個聽人話、遵醫囑的病人,是多麽大的福氣。若天下病人都當如此,他必定能多活好些年。
秦大夫極坦蕩的、在心裏問候了賢王父子幾遍,是他命苦,枉擔了個禦醫頭銜,一輩子盡随着賢王父子奔波,分明最善疑難雜症,如今,各類刀劍皮外傷卻成了他的金字招牌。
而、、、最最成就他金字招牌,也最砸他金字招牌的還是同一對父子。
罷了。
提起這對父子,秦大夫就苦大仇深、怒無可怒,無可奈何的很。
這位世子爺能使他到這裏照料別人,也算歪打正着,給他喘了□□氣。若不然,他都不知、能不能撐到回京面聖的那日。早晚得讓梁呈章給氣死。
梁硯來時,秦大夫将把胸中哀怨給消化完,忽聽到……“秦大夫?!”
“叫魂呢!”
秦大夫一見梁硯就沒好脾氣。
“快随我走。”
“沒見我在侍弄草藥?!”梁硯叫魂一般找他,秦大夫用腳趾頭都能猜到,必是那位世子爺又随性的搬刀搬槍了。他越抖弄草藥,胡子氣得越歪,“沒空!”
“您快些,是傷口又裂了!”
能叫梁硯尊他一聲‘您’,正正經經催他,就能知那頭緊要的很,“又、又、又,你說,從平臨關啓程,這一路又了多少回?!”秦大夫氣不打一處來。什麽金字招牌,早晚得讓賢王父子給砸成一坨狗屎!
秦大夫雖罵罵咧咧,可當背起藥箱後,腳程一點不比梁硯慢。
在處理梁呈章腰上那不知裂了、反複了多少次的刀傷時,秦大夫一言不發,只将眉頭緊緊皺攏,表達着他的不滿。
“他如何?”梁呈章問。
秦大夫不願搭理他,裝傻反問:“誰?”
梁呈章輕挑了下眉,知道自己理虧,也沒在意,“讓你好生照料他,他可好?”
“能不好。”秦大夫語氣仍舊憤憤,“該吃時吃、該睡時睡,該養時養、該喝藥時喝藥,要不好就……”奇了怪了。
在梁呈章平視過來時,秦大夫咽下了話尾。他只一個領俸祿的郎中,頂頭上司面前,到底不敢太過僭越。……他還想留條命回京面聖,不想‘被’客死異鄉。
等處理好裂口,梁呈章擺了擺手,秦大夫便一刻不願多待的、背起藥箱,立時就回了陳元所在的那方院子。
深出一口長氣、滿心總算回來了的他,站在院子門口,與正收拾着院子內滿目狼藉的福叔,深深對視。大眼瞪小眼。
什、麽、情況?
秦大夫一口血氣梗在喉嚨,淩亂在了風中,“發生何事了?”
他忙去看他的草藥,待發現……好在草藥躲過一劫、幸免于難後,才穩住了、打算折返回梁呈章哪裏哭訴一番的沖動。
“是他——?”秦大夫低問,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你再跑一趟,讓梁硯過來。”
“我?”秦大夫搖頭,近一二日內,他都不願見再到梁呈章和梁硯那兩張臉。
“那麽我去,你收拾?”
秦大夫仍舊搖頭。他這輩子除了視草藥如命,愛收拾他的草藥外,連自己都不太想收拾。
“我去叫下人來。”
福叔攔住他,“這院子裏不用下人。”
秦大夫不解。
“去不去?”福叔不給秦大夫細細琢磨的時間,直奔他的寶貝草藥,抓出一把,作勢就要扔在地上。
“去!馬上去。”秦大夫暗嘆命苦。本以為是個能喘□□氣的差,不曾想半斤八兩。
等秦大夫又一趟回轉。福叔清掃的活計将将做到一小半。
梁呈章入目的、便是這樣一個稍能瞧得過眼的——滿地狼藉的院子。他面色瞬時冷沉。
大步流星,直朝屋內去。
“讓你叫梁硯,你、你禀告世子爺做甚?”趁梁呈章進屋,福叔拉過秦大夫一番埋怨。
“你道我想——”秦大夫苦啊,他是直接叫梁硯來着,況且他本就不願面見梁呈章,誰讓梁呈章聽見了。秦大夫把目光投向梁硯,示意梁硯為他澄冤。
梁硯略帶尴尬的點了下頭,便被福叔拉去做了苦力。福叔示意梁硯輕掃輕放,兩人一壁清理狼藉,一壁豎了耳朵去聽屋內動靜。
而不會收拾的秦大夫亦不甘落後,在分揀草藥的同時,也傾了神識,聽着動靜。
“你想做甚?”盡管有當年一事,梁呈章怪着自己無用,讓他流落在外吃了許多苦。這幾日,在面對陳元時,他心中懷滿了愧疚。
也由此,他甚為遷就他。
陳元立身一張桌後,眼眶微紅。略略起伏的胸膛,表示着,他才發過一通怒氣,且這會,仍餘怒未淨。
“是我謀害皇親,犯了法度,你盡可依法處置。即便就地誅殺,我也無半句怨言!”
梁呈章眸含愠怒,他遷就他不錯,但再遷就,也聽不得這番誅心之言,“在外亂砸一通,就為與我說這話?”
“放了陳伯。殺剮随你!”
“放——”梁呈章生生咽下那個‘肆’字。陳元不是梁硯,更非他下屬随從,他強壓下怒氣,與他平靜道:“當年一事曲折甚多,僅憑陳七之詞不足為信。更毋提,就陳七之詞,他遇上你時隐瞞不報,已是大罪。”
“是我。我要他隐瞞,我不許他上報,你們要治罪、要追究罪責,沖我來便是!何苦為難他!”
“你當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能不能有命,上頭還有父王和陛下,不由我全盤做主。”
梁呈章這番話,讓陳元覺着可笑之極。什麽父王、陛下,那些人與他何幹?!他一介布衣,他們能動用皇權、王權逼他屈服,就如眼下梁呈章一般,拿陳伯之命逼他聽話,可——任誰逼迫,都強迫不了他一顆心。他有母親,有陳伯,有蕙娘,有宏良子通他們,還可以有許多人,但獨獨不會有——什麽天潢貴胄和皇親國戚。
這幾日來,他雖吃時吃、睡時睡,讓養傷喝藥時便養傷喝藥,聽話得如同提線木偶……他身上外傷是收口了,眼可見的好轉,但無人知,他內心那道血痂越來越寬,寬到、痛到他忘記了一切斯文。像一頭被囚在籠中的困獸。
這座園子,一如當年菡萏園。只是那裏耗費了他母親一生,而這裏……
陳元苦笑。
他不懂命運,他更不懂命運為何要與他開這樣大的玩笑。他已然徹底與那些人、事劃清了界線,為何仍要拉他入旋渦,讓他餘生,再同那些人牽扯不清。
若、如若那一日張二爺沒叫住他,沒讓他随福叔押送冰車來此,或許一切尚能回到原點。
當年在菡萏園裏,他有最溫柔惠麗、最最解他心意的母親相陪,還有特別寵他的舅舅,他聽他們講着外面故事,聽他們講父王如何妙退賊寇……母親為他做鞋裁衣,舅舅從菡萏園外帶來小玩意,帶來……陳元看了眼梁呈章……那時的他赤子之心、歡樂無憂,雖沒出過菡萏園,卻很快樂。
然今,母親和舅舅已離去太多年。梁呈章扣住陳伯不放,他不知陳伯有未有如他身陷囹圄一般受罪,不知他之事,是否連累了子通宏良?更不曉,蕙娘眼下境況!
在府牢時,他明白顧彥安安排蘭香來見他之心,但在聽完蘭香一番哭訴後,他只覺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起,讓他焚斷肝腸。
只要顧彥安守信,能放過蕙娘,或尊重蕙娘意願,他一死又何妨呢。在那般情形下,若徹頭徹尾沒梁呈章插手,沒陳伯拿麒麟玉挑破他身世,單謀害皇親一樁罪名壓下,他即便不應顧彥安,結局又如何?應顧彥安,以命換顧彥安那飄忽不定的承諾,是沒辦法的辦法。
陳元無法忍受……如聾啞人般被禁養在園內。
今,他沒了菡萏園那時心境,這般剝奪他自由……
與誅心何異!
梁呈章不願逼他,只道:“不追究陳七也可,但要在證據确鑿之後。”
“什麽證據?”他追問。
“能替他明證,他非有意隐瞞,非有不得已之苦衷不能開罪。”
陳元心中發冷,“我已說過,是我不許他上報,我之呈詞,還不能訴諸我意願?!”
“可以。”梁呈章語氣仍舊平靜。但若梁硯在內,一定能聽出他家世子的耐心已經告罄。
“秦白止!”
突然一聲喝喚,驚了正凝神聽着屋內動靜的秦大夫一跳。他抖了抖手,一下抓住胡子,安撫了自己一番。
梁硯與福叔見狀,忙遠離了窗廊附近。梁硯拉着福叔,去了離窗廊最遠的角落清掃。
“這、便、是你說的好?!”秦大夫剛進去,就讓梁呈章直白無二的責問給問懵了。
他、他他……
“這心病……”秦大夫有苦難言,心病須心藥,他就是扁鵲在世,心結不消,也難憑藥石治好啊!
他觑了觑梁呈章臉色,看梁呈章正怒上心頭,到底沒有回嘴。
“取筆墨來。”
“哎,是!”秦大夫一下去就把取筆墨之事甩在了梁硯身上,那般龍潭虎穴,打死他,他也不願再回去。
秦大夫收好自己一堆草藥,小旋風似的,窩回了自己房內,且栓上了門。
梁呈章讓梁硯把筆墨紙硯擺在桌旁,對陳元道:“你要替陳七作證,便把當年經過一一寫下。”
陳元譏道:“供狀嗎?”
梁呈章眉心跳了跳,“既作證,此狀,自要入卷宗。”對于陳七能在北春州遇上那時的陳元,梁呈章是耿耿于懷的。
上京城四通八達,北春州靠近北疆,分明最不好走。即使——他幸存一命,不願回菡萏園不提,怎就去了北春州?要知,陳七是在那事發生的多日前離開的。
當年一事是他全權主審,一切審問和各處得來的消息,亦是由他整理後回與他父王知的。
那也是他第一次下令杖斃奴仆。他在菡萏園審了整整三日,菡萏園下人玩忽職守,無一幸免,每一個都受過該當承受的罪責。
梁呈章并無逼供陳元之意,陳元不願提起往事,他更不知從何說起。
任筆墨放在桌上,梁呈章對福叔吩咐過幾句,便離開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顧彥知和錢奇被梁硯放回後,二人回至各家,立馬就被各家下人給看守了起來。
顧彥知不出意外的被顧鴻痛斥了一頓後,即罰去了小祠堂跪省。錢奇則是,讓錢老爺關在了別院讀書,半分不給機會讓他出去,且外邊,也別想送進去半分消息。
一夜跪省後,顧彥知又一次盯住小祠堂內上供的衆牌位,這回,他無甚怨言,到覺着甚為公平。只因,為構陷陳元一事,顧彥安終是偷雞不成蝕了把米。
聽小四說,頭晚上,他父親許是在威北大将軍那處受了責難,打回來,便讓顧彥安去了書房回話。沒片刻功夫,書房中就傳出了斥責。
随即,就在當晚,他父親一點顏面沒與顧彥安留,也不管顧劉氏如何哭鬧,只讓下人‘請’了顧彥安來這方小祠堂,讓顧彥安品嘗了番他之待遇,着他跪省整夜。
顧彥知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小祠堂。
出了狼窩又入虎穴,季先一事,他慚愧又慚愧。他打聽到前衙已拟了公文,要将季先之案移交威北大将軍的三軍斷事司……
那是邊軍的三軍斷事司啊……
顧彥知忽覺眼角有些酸,他略仰起頭顱,瞧着身前及左右幾方的高屋圍牆……有幾個活人能從那個地方走出來——
顧彥知無一刻不想着營救季先,為季先開罪,可——大義滅親……若大将軍的三軍斷事司明察秋毫,終有一日,罪責落在了他顧家頭上,那是他顧家罪有應得,他無甚怨抱。可——為季先而揭發顧彥安,這樣一樁、甚至會牽連全府上下幾十口人的罪,他、如何當得起……
他可以不惜己命,不惜顧彥安與顧劉氏的命。他父親呢?再偏心以待,終歸是生父。他姨娘呢?那是予他生養之恩之人,他今生最不該辜負之人。
顧彥知無顏面對自己內心,更無法面對徐蕙。
“當真打聽不來消息?沒半點法子嗎?”徐蕙在顧彥知住處前的瓶門口,攔下了他。
“抱歉。”
顧彥知默了許久才開口。
“我不信。不就是三軍斷事司,刀山火海,我去闖。”徐蕙強壓了數日的悲怆再也忍不住,語帶了淺淺哽咽。
相對于徐蕙一個女子的堅韌,顧彥知腦中天人交戰,更無法面對自己。他微咽了咽喉嚨,這會,‘抱歉’二字,都出不了口。
顧彥知側身,越過瓶門。只留下一個前行、默然的背影,一個映在徐蕙眼中的蒼白底色。
“我二哥也是盡力了。”顧晚晚想勸一勸徐蕙,讓她看開些。
“你瞎說什麽傻話。那是威北大将軍的三軍斷事司,無端亂闖,還能有命?蕙娘……”顧晚晚自知、就算使盡渾身解數,只要陳元不平安,沒誰能勸動徐蕙。
在得知陳元一案被移交三軍斷事司後,徐蕙沒一刻安穩的,一個人時,不是恹恹、靜靜的不說話,将自個兒封閉起來,便是偷着流淚。
整個人急劇消瘦。
凡無端響起的、一分聲音,都能驚到她。
顧晚晚憂心不已,只好日日、不論白天黑夜的陪她。
沉默間,她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又不敢提任何與陳元相關聯的話。
“我二哥……明日就離開了。”思來忖去,她道。
“母親向父親提議,要二哥和伍姨娘一道回老家常州,父親同意了。……同樣是兒子,父親,終歸更偏心我大哥。”陳元一案,她大哥究竟充當了什麽角色,顧晚晚不知,也不敢胡亂猜測。
昨日,為逼二哥回常州老家,母親借故狠狠斥了伍姨娘一頓,當着二哥面,讓伍姨娘親手服侍她用茶,一番挑剔,極傷了伍姨娘顏面。
或是為了伍姨娘,對于回常州老家的要求,二哥難得不見頂撞,竟默然的,全然接受了。
也或是因,在這座府衙裏,二哥見過顧家太多的不擇手段,他那樣霁月風清的人,能冷眼瞧至今,以屬到了頭,十分不易了。
而恰恰,這也正好是顧晚晚做為光鮮亮麗的府尊千金,最為介懷之事。每在錢宏良面前,她是自覺不配的,很怕錢宏良看不起自己。
翌日。顧彥知陪着生母離開時,整座府衙來送的,也僅僅顧晚晚一人。
顧晚晚在頓覺悲涼的同時,忙解釋道:“原本蕙娘也來的,是母親叫了徐家少夫人過府,好似要商議蕙娘去留之事……讓徐家少夫人攔住了,蕙娘也不由己。”
“無妨。”顧彥知神色平淡,看着遠處小跑而來的小四,“你替二哥多多照看她。我本應過季先……罷、罷,不提這些。”
小四手上拿着兩封書信,他跑至近前,喘了喘氣道:“二公子、不行,錢家別院被下人圍得鐵桶一般,前後兩門俱被死死守住了……”
“他們防府衙之人就跟防賊似的,一聽我打府衙去的,沒棍棒招呼我,都算我跑得夠快。”
小四交還兩封書信和幾塊打點用的碎銀,“是小的無用,既沒見着順兒,也送不進去。”
顧彥知走得匆忙,打那日從園子裏放出來,他與錢奇還未來得及一見。陳元跟錢奇,是顧彥知在臨風府最最在意的知己,眼下臨離開,一個因自家構陷生死未蔔,一個……一封離別書信都無法送達,若說不遺憾,那是顧彥知自欺欺人。
“罷了。”
顧彥知收好書信,與顧晚晚告別後,就催促了小四趕車。
“二哥!”
顧晚晚提裙追了一小段,她難以克制自己的不舍,“保重。我、我會給你去信的——”
她不知在她二哥哥走後,她獨獨一人,能不能撐住心門,去學她二哥,做個同樣霁月風清之人。
“傻姑娘。”顧彥知替她挽了挽額前細發。他把留給宏良和……季先的書信交給顧晚晚,“若能見得他們,替二哥轉交可否?”
“嗯。”
這兩封書信是她二哥最挂懷之事,顧晚晚豈會不應,“二哥……”她眼眶紅紅的,“你和伍姨娘一定保重。”
顧彥知難得的笑了笑。
“等有一日你想回常州,或是受了什麽委屈,想回常州住段時日……只管給二哥來信,二哥定來接你。”他知,她心牽宏良。但他不知,是幸非幸。
“回吧。這麽大了,哭鼻子可不好看。再叫官差衙役瞧見,還會笑話你。”
顧晚晚眼眶愈發紅了。
她輕吸了吸鼻子,“嗯。”
“回去多陪陪蕙娘,她……不容易。”顧彥知囑咐她。
“我知,我會。”顧晚晚輕輕颔首。
這日風很涼,吹着顧晚晚,讓她覺着渾身上下都透着冷意。她孤零零一人站在府衙長街中,看着載了她二哥的馬車遠行。直至,那輛馬車徹徹底底從她眸中消失。
當夜,顧晚晚看着滿桌菜色,一筷子沒動。她最要好的二哥走了,與她最具血親的家人,卻吃着比平日更豐盛的佳肴。
顧晚晚面露不快,“我吃不下。”說着,就要回房。
“站住。”顧鴻下意識叫住她。
顧鴻提心吊膽了幾日,原以為進了邊軍斷事司,陳元會立刻翻供咬出顧彥安,如何……聽威北大将軍那夜口風,若咬出顧彥安,如何都該派人來府衙詢問一下,即便賣他情面,或要他往後宦海生涯來報效這份‘要命’人情,也該予他個口風才對。
越想,顧鴻越覺有什麽地方不對。
難不成,是陳元守口如瓶?
這般天荒夜談之事,身為掌過多年刑名的顧鴻,是不可能信的。
既然天還在頭上、他顧家的天沒塌,顧鴻一頓飯吃得心安理得,心态也由初時的坐卧不安,轉換成了平常心。
他使巾帕拭了下嘴,薄斥着顧晚晚,“發什麽大小姐脾氣?”
顧晚晚聽得委屈,“沒有,我哪裏敢發脾氣。父親若不高興,明兒,我也可以收拾了回常州。”
很好。
顧鴻咽下一口茶。一個兩個的,個個都能把他給氣死。他扔下筷子,掃了眼滿桌子豐盛菜色,将一肚子憋氣撒在了顧劉氏身上,“瞧你,那點子肚量!”老二前腳剛走,她倒好,一頓家常飯擺的跟慶功宴似的。
也難怪晚晚有脾氣。
顧晚晚與顧彥知合得來,顧鴻是知的。他不好再罵顧晚晚,見顧劉氏又全然不把他之指責當回事,顧鴻只得狠灌一口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顧劉氏白一眼顧鴻,才不緊不慢喚住顧晚晚,與她道:“你回去告一聲徐蕙,要進我顧家門,再有一次這樣不成規矩,三番四請不到,就別怪我不客氣!李媽——”顧劉氏使着顧晚晚的奶嬷,她點了幾樣桌上未動的點心,“把這些帶回去,小姐晚上餓了,好墊一墊。”
“是。”
李奶嬷從伺候丫鬟手上接過紅木托盤……木托內剛放上一碟子點心,立時,就讓顧晚晚打翻掉了。
“我不要!”
“也不吃!”
顧晚晚快要被這一屋子人給逼瘋了。今日徐家少夫人來,到底與她母親談了什麽?蕙娘如何就要進顧家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