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很想知道,你打算怎樣無情?”
辰星冷冷地說着,将曼佗羅放了下來,對她輕道:“披上我的外衣,能躲多遠躲多遠,別在這裏礙事。”
曼佗羅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糾葛,不過看到辰星滿臉殺氣的模樣,她還是什麽都沒敢問,接過辰星遞給她的外衣,披在肩膀上就跑了開去。奇怪,剛才還冷得要命,怎麽只披上一件薄薄的外衣就沒有任何寒冷的感覺了?她摸了摸那件衣裳,也不過是普通的綢緞而已……神真是古怪,總是能掏出讓她驚訝的東西。
玄武定定地看着他,輕聲道:“怎麽,打算把落伽城的帳一并今天算清麽?”
辰星懶洋洋地扯着袖子,“我怎麽敢和你算帳?你影子裏住的那個女人太厲害了一些,我很怕她再把我送去什麽鬼地方呢!”
玄武笑了笑,“你是說墨雪。也罷,今天就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我不讓她出來,若要動手,就盡快吧!我這個人沒什麽耐性的。”
“好,我先問你,你們四方究竟要暗星的魂魄做什麽?你若不說,我便立即毀了這個地方,誰也別想得到好處!”
辰星揚起胳膊,指尖有藍光閃爍,顯然灌注了神力,凝神等待玄武的答複。
玄武哼了一聲,冷道:“看來你還不明白,這裏完全由我占優勢!和你談條件不過是給五曜一個面子罷了!你沒資格逼我說什麽!你說要毀了這裏,我倒想看看你怎麽毀!”
他全身上下籠罩了薄冰一般的氣,整個人看上去更是如同用冰雕出來的一般。周圍有泠泠的風聲吹過,漸漸繞着他旋轉,寒氣從旋渦裏噴湧而出,散發出可怕的白色霧氣。連辰星都開始覺得身體僵住,給那可怕的寒氣凍得難受。
“再說最後一次,你趕快帶着那個小姑娘離開這裏!不然,被冰雪淹沒,滋味可不好受!”
話音一落,只見周圍的大小冰塊仿佛突然活了一般,蠢蠢欲動,頗有馬上就要沖天的趨勢。
辰星見勢不好,立即暴吼了起來!
“曼佗羅!馬上給我出去!能跑多遠跑多遠,不許回頭再看!也不許再回來!”
先把這個礙事的丫頭遣出去再說!她要是受點什麽驚吓傷害,那就糟糕了!
曼佗羅吃了一驚,回頭看看那兩人的架勢,恐怕馬上就會幹起來了,她留在這裏的确沒有任何用處,只會給辰星添麻煩而已。念頭一起,她轉身就跑,胳膊卻忽然給人狠狠扯住,痛得她本能地大叫了一聲。
井宿拉着她,身形一轉,飛快地繞到玄武身後,躬身輕道:“玄武大人,小丫頭我已經帶過來了!請您無須顧慮任何事情,将暗星的魂魄帶回印星城吧!”
辰星大怒,話也不說,閃身就要過來奪人,眼前卻忽然一花,前面居然多了一面冰牆,将他生生隔離開來,只能見到曼佗羅驚駭欲絕的表情。心裏忽然一痛,幾乎深入骨髓。啊,他居然沒能夠将這個丫頭保護好!?
玄武淡淡看了一眼曼佗羅,眼見她顯然害怕之極,卻依然勉強自己定定地看着他。不過是個普通的半妖小丫頭,根本不值得拿來做威脅之用,可是為什麽?一想到她身上有着和清瓷一樣的凡人血液,一看到她那種勉力維持鎮定的模樣,心裏就有一種微微的刺痛,突然就想起了那個決絕的女子。
“井宿,放開她,讓她出去。”
一個平靜的命令,讓井宿頗為不甘願,卻不得不遵從,慢慢放開了曼佗羅。
玄武轉身瞥了她一眼,輕道:“你快出去吧,事情和你沒有關系。”
曼佗羅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全身雪白的冰雪之神,她原以為和辰星作對的四方神獸都是混蛋……是她錯了嗎?
“那……我走了……辰星……!” 她跑了兩步,回頭對辰星叫道:“不許你出任何意外!別忘了,你還要幫我找姐姐呢!”
辰星靜靜地看着她越跑越遠,不由松了一口氣,嘆了一聲才道:“玄武,想不到你挺有人情味的麽。”
玄武的胳膊輕輕一揮,擋在身前的冰牆瞬間消失。他從腰間緩緩抽出玄武劍,擺好架勢,冷冷地看着他,說道:“廢話少說,要打就快……!”
話音未落,辰星整個人忽然從他眼前消失,他微微一怔,卻覺頭頂忽然劈下淩厲風聲,本能地一閃。“轟”的一聲,方才他站立的地面居然被生生劈裂,裂口處冒出汩汩白煙,竟是冰被融化成了熱水!
辰星昂首站在裂縫處,動了動手腕,冷笑道:“沒劈中,真可惜。”
玄武生性最厭熱的事物,不要說火,就是熱一點的水給他碰到都會渾身難受,所以當時司火的熒惑才能那麽輕易地将他打倒。現在見辰星故技重施,又用上熱的滾水,不由一陣惱怒,話也不說,提劍就上,兩個人又鬥在了一處。
霎時間,冰城裏只聞衣袂獵獵作響,和玄武劍凄厲的嘯聲混雜在一起,頗為驚心動魄。不斷的有碎裂的冰屑撒落,給兩人的氣勢一沖,又揚在空中,漫天飛舞。兩人身上都有白色的霧氣盤旋上下,只是冰屑一接觸到玄武,立即會凝結成更大的冰塊,而接觸到辰星,卻立即化為滾燙的熱水。
兩股龐大的霧氣在空中互相糾纏着,仿佛兩條巨龍,張牙舞爪,互不相讓。井宿站在一邊,除了霧氣和冰屑什麽也看不清,想上去幫忙卻無能為力,只好緊張地捏着拳頭,眼睜睜看着他二人漸漸鬥至緊要關頭,生死懸于一線。
****跟着星宿在曼佗羅城裏走了兩日,路線漸漸荒涼。非嫣雖然明知道這個是四方設下的圈套,卻也不免有些不安。
星宿在帶路時從不多說一個字,每日到了晚間需要休息的時候,也總是獨自一個人離開,第二天清晨再出現于他們面前繼續行程。她越來越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星宿未免太鎮定了一些,難道說四方對這個陷阱的把握是絕對的嗎?
“怎麽了?這幾日總見你心神不寧的,在害怕麽?”
鎮明揉了揉她的腦袋,将她的臉別了過來,笑吟吟地看着她。
非嫣懶洋洋地将他的手打了開來,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往床上一躺,輕道:“誰害怕了?我只是覺得事情并沒我們想得那麽簡單罷了。”
鎮明坐到她身邊,柔聲道:“簡單也好,複雜也好,難道要我放過這個機會麽?哪怕到了地下冰城,等着我的是活生生的暗星,我也不能這樣半途而廢。”
非嫣将頭枕在他膝蓋上,一邊扭着他袖子上的流蘇,一邊道:“你說,白虎到底打着什麽主意呢?找暗星本該是私下的行動,偷偷去找到了帶回印星城就是了,他卻偏偏搞出這麽多事來,生怕我們不知道四方的行動一樣,居然還找個人來給我們帶路。我呀,總覺得詭異。地下冰城的事情,肯定沒那麽簡單。”
鎮明沉吟了半晌,忽地輕道:“就我所知,五曜裏活着的只有我和辰星了,白虎将我們倆聚集在曼佗羅城,或許不只打算将暗星喚出來,可能還打算借這個機會将我們除去……我不清楚他的具體行動,但是也只能這樣猜測。”
非嫣眨了眨眼睛,“你這樣一說,或許還真有這個可能。”她幽幽嘆了一聲,又道:“五曜曾經多麽光鮮亮麗,麝香山的風景曾經為神界一絕,現在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離開的離開……未免太凄涼了一些……”
鎮明笑了笑,“世間萬物總是盛極而衰,清瓷的惡之花,便是神界衰敗的引子罷了……麝香王當年躊躇滿志,想設立一個絕對清淨的神界,卻想不到世間本就沒有絕對幹淨的東西。有污才有淨,沒有污垢的淨,時間久了,自己也會慢慢滋生出肮髒的東西來……好奇心對于神和人都是一樣可怕的。”
非嫣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臉,“喂,現在好象不是感嘆的時候吧!你可想好如何對付四方了?難道真要我白白陪你一起去死麽?我可不願,太不劃算了!”
鎮明站了起來,半晌才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裏面有微弱的熒光閃爍,甚是詭異。
“現在說死太早了一些,四方那裏要暗星複活,還要看看‘他們’同不同意呢。”他将那瓶子輕輕丢了過去,非嫣急忙接住,捧到眼前仔細一看,臉色頓時變了!
“你……!居然當真将‘他們’帶過來了?!你是要将整個曼佗羅城摧毀嗎?!”
她急急地低吼着,用力将瓶子抛了回去,然後飛快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又道:“我說怎麽一路上總有什麽不好的感覺!你竟然一直将‘他們’帶在身上!”
鎮明慢條斯理地把瓶子收回袖子裏,笑道:“怎麽?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貍也有緊張的一天?你怕什麽,有我在,難道還能讓‘他們’吃了你不成?”
非嫣只覺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一回想起“他們”殘忍兇狠的模樣就忍不住要打寒顫。拿這些東西來對付暗星,虧他想的出來……
“算了算了!你別用他們!我們馬上去陰間把太白找回來!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熒惑的蹤影……總之不許你用他們!”
非嫣走到牆邊,擡手就要結式連通陰間,卻被鎮明飛快地捉住了手腕。
“我說了有我在,怎麽可能讓他們傷了你一分一寸?你到底怕什麽?”
非嫣推開他,冷道:“你說我怕什麽?你忘了麽?我也是妖啊!面對這種極古老的祖宗,我除了怕還應該有什麽表示呢?你倒是說說看!”
鎮明看了她半晌,眼見她慢慢流露出一種不甘不願的恐懼,還夾雜着幾分尴尬在裏面,微微一思索,立即明白了她讨厭“他們”的根源。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你是狐貍,我倒忘了你最讨厭他們其中的一個……你安心就是了,我不會讓他們全部出來的,只要四五個,就足以暫時控制局面了。”
非嫣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将手從牆上放了下來。唉,又讓她想起那些讨厭的事情了……
鎮明攬着她的肩膀走到床邊,輕道:“怎麽?你想起以前的事情?還怪我用他們來對付你?”
非嫣沒有說話,任他将自己抱在腿上,寵愛地摸着自己的腦袋。她再也不會忘了的,或許就是因為當時的印象太深了,以至她到今天都不由自主地對鎮明有一種排斥和不信任。他曾經用那麽可怕的東西來對付她,差點就将她殺死了……
好久好久,她忽然張口輕聲道:“鎮明……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哪一天,你将我腳上的封印解開了……我一定會飛奔而走的,頭也不會回一下。你明白了嗎?”
頭也不會回一下嗎……?他在心底暗暗笑了笑,卻總覺得有點苦澀。只是自己種的果實,哪怕是苦的,他也該沒有怨言地吞下去。那個時候,他為什麽要用“他們”來對付這樣一個天真的小狐貍呢?只是因為漸漸厭煩了她不停的糾纏詢問?還是……自己因為她的糾纏而起了什麽變化?
當時他那樣急切地,無情地将“他們”放了出來,仿佛是拼命地要和自己證明什麽事情一樣,眼看着她驚恐躲避,無法反抗的模樣,心裏越是痛,他就越是不肯回頭……或許只是為了那個無聊的證明,證明他不愧為一個神祗,證明他面對這樣一個充滿活力誘惑的小狐貍,一點感情都沒有動……就這樣而已……
他曾經是一個凡人,入了神界也沒能成為絕情欲的神,他一直都只是一個凡人罷了……用這種無聊的封印封住她,将她強行留在身邊,為了什麽目的,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無須惡之花來引誘他,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聖潔過,不是麽?
“非嫣……你……假如我……”
他低聲呢喃着只有自己聽得懂的話,然後無言。
屋子裏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兩個人都不說話,思緒暗湧,暗地裏糾纏不休。
“鎮明……”非嫣忽然開了口,聲音裏有一種狡猾的媚,“要斷,就該斷得決裂;要好,就該明确一切……混沌暧昧永遠只會讓人卻步而已,你這個天生的凡人連這種道理都不懂麽?”
他仿佛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猛地擡頭看向她。
她知道她知道!她居然知道得這麽清楚!
他只覺腳下的地一個勁地旋轉,像突然漏了一個洞,他整個人在往下慢慢滑落……
她知道!
天地在那一個剎那全部崩潰,原來他偷偷的,暗地的,連他自己都否定的事情,全部給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他一直以來到底在做什麽?他這個司土的鎮明,是不是和白癡一樣?他在這方面根本是個傻瓜啊!
他突然笑了起來,然後一邊笑着,一邊說道:“這種事情,要問兩個人的意見吧……你想如何?”
非嫣的臉色陡然轉冷,定定地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道:“你将封印解開,我會立即逃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這個答案你滿意麽?”
鎮明淡淡一笑,輕聲道:“我滿不滿意,重要麽?”
他沉默了半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道:“起來吧,我們現在去陰間,把太白帶回來。”
非嫣瞥了他一眼,高傲地從床上站了起來,那姿态,仿佛孔雀,帶着一種殘忍的美麗。
這一回合,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