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全程低頭,面無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聽到,知道自己的悲憤和聽到自己自尊被踏碎的聲音。他的心口驟然劇烈疼痛起來,一口鮮血猝不及防吐出來,染了祭司的魚尾,紅色擴散在老祭司的鱗片紋理中。

老祭司驚叫着往後退。因為太過急促,他跌倒在地,面部表情驚恐。大堂裏一片嘩然,悠揚悅耳的歌聲被叽叽喳喳的議論給覆蓋。

埋頭懷疑自我的獨孤悸擡頭,側耳閉目分析着鲛人們在讨論什麽,額頭沁出密密麻麻一層薄汗。他不停給自己打氣道:“獨孤悸加油,你能行的。”

場面再度混亂,獨孤魇起身計算着這時救走判官的可能性。她翻身站在石桌上,秉承着站得高看得遠的良好習慣。

一滴眼淚自很遠處破空而來,滴入南海之中,惹來一直盯着水面的巧顏一聲驚呼:“那是什麽?”

判官捂着胸口倒在地上,魚尾不停抽搐,臉色迅速泛着死亡一樣的白。離判官最近的女王撲過去,驚呼着抱住判官。

“滾!別碰我!”判官痛苦嘶吼,掙紮着要離開女王的懷抱。女王卻死死抱住不放,掙紮中她撞到了臉,劃出了一條長長的傷口。血液和傷口讓場面冷靜了一霎,然後是更大混亂的爆發。鲛人們驚呼着,掙紮着朝着女王靠近,場面完全不受控制。

混亂中,祭司被不少鲛人踩在腳底,他大喝,沒人理會。鲛人們瘋了一樣,一步步朝女王和判官逼近。

獨孤魇跳下石桌準備開始行動,鲛人中傳出一聲清脆的尖嘯。那個小女孩兒擺動着魚尾游到上空,對着瘋狂的鲛人們不停尖嘯,短促刺耳,鲛人們漸漸安靜下來,仰望空中那團小小的人兒。

一滴眼淚劃破海水,直直掉進判官的眼睛,一幅幅畫面争着擠着進入判官的腦袋。他的頭炸裂起來,他以頭搶地,想一死了之,脫離痛苦。女王撲過去,用身子擋在前面。他猛的撞到女王的肚子,女王悶哼出聲。他一瞬冷靜,呆愣的看着女王。女王神情一笑,一臉甘願。

判官微怔過後,繼續以頭搶地。女王一次又一次攔下,平坦的小腹青紅一片,腫大起來。

判官掙紮着,怒吼着,痛苦席卷全身。

“姐,幫幫他吧。”獨孤悸不忍再看,全然沒了帶走判官的心思。女王做到如厮地步,斷然不是鬧着玩,而是真愛判官。

獨孤魇腦子一片混亂,剛剛進入判官眼睛裏的是什麽?女王真的這麽愛判官,犧牲到這種地步?那個女孩和女王什麽關系?紛亂繁雜的念頭一個接連一個冒出來,獨孤魇選擇原地不動。

獨孤悸見獨孤魇不動作,幹脆擡腳準備上前。獨孤魇伸手拉住,回答:“以不變應萬變。”

判官慢慢安靜下來,身上的衣衫在掙紮中脫落,水草莖脈做的繩子也被掙斷。繩子松松垮垮落在他的腰間,白皙精壯的上身裸露在衆人眼前。判官渾身氣質陡然一變,強烈的悲傷哀怨以他為中心開散出來,撞擊衆人的心髒,不禁眼眶濕潤。

“夜隕……”女王單手撐地,小心翼翼的開口。判官擡頭看了女王一眼,凄然一笑,起身朝獨孤魇走,不,游。

判官游了兩步,低頭自嘲笑笑,一揮手,身上多了月白色長袍,魚尾也變成雙腿。

獨孤悸緊張的扯着獨孤魇的衣袖,牙關咬緊,透着激動。獨孤魇腦子依舊跑馬,但還是抿嘴微笑,回來就好。

“我們走吧。”判官扯扯嘴角,試圖展開微笑,無奈失敗。

獨孤魇拉起獨孤悸,三人并行要離開海底,手持石塊的鲛人将三人團團圍住。女王躺在地上默默流淚,慢慢傳出壓抑的哭聲,最後演變成嚎啕大哭。

判官一字一頓低喝出聲:“別逼我!”

游在上方的小女孩—不正扔下一枚炸彈:“爹爹這是準備再次扔下不正嗎?”

“爹爹?”判官掌心聚集的靈力應聲消散。站在他身邊的獨孤魇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

“爹爹十萬年前就放棄過娘親一次,這次是準備放棄不正麽?”不正從空中游下來,游到判官前面,兩雙極像的眸子相對。

“我……”判官怔怔不敢言。

“爹爹,不正想要一個爹爹,不想當沒爹的孩子。別走,好不好?”不正眼眶泛淚,忽閃忽閃的眼睛像是會說話,讓人打心底想出手保護。

“判官有孩子?”獨孤悸站在一旁愣愣出聲,這真是天雷滾滾,外焦裏嫩。獨孤魇微微搖頭,腦袋裏那雙大手又開始理着一團亂麻。判官呆在原地,不發一詞。

“爹爹,跟不正回家吧。不正需要爹爹,娘親需要爹爹,南海也需要爹爹。”不正慢慢靠近判官,小心翼翼擡頭見判官沒有動作。輕輕蹭了蹭判官的胸口,貼在判官身上不動。

“我怎麽可能會有你這個女兒?若是真有,斷斷不會這般小。辛媚,你是越來越不擇手段了麽?”判官嫌惡地揮開不正,恨恨瞪着那個躺在地上恸哭的女人。

“原來……你一直是這樣想我的……哈哈哈哈,這樣想我的!嗚嗚嗚嗚,你怎麽可以這麽想我?”辛媚女王一聽,大笑起來,嘴裏不斷喃喃,複又恸哭起來。

“爹爹,你這是要抛妻棄子?”不正藍色的眸子冷了起來,先前對父親渴望、重逢的喜悅以及對父親的不舍通通被冰冷包裹起來。

判官直視不正,道:“十萬年前,夜隕就死了。如今,我是冥界判官!”

判官伸手攬住獨孤魇的腰,一手拉過獨孤悸,直接破開海水,飛身直上。不正擺動身體欲攔,老祭司出聲制止。

判官帶着獨孤魇倆姐弟破水而出,驚着了船上的四人。幾人湊齊,連忙驅船離開南海,速度之快,好像身後有什麽恐怖之物在追趕。

海底,不正不解的看着祭司,道:“為什麽要讓他走?他好不容易回來,難道你……”

“叽裏呱啦”

祭司說了什麽,不正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