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唰唰唰——”

星期三的晚上,筆尖和紙張摩擦的聲音充斥在南裏的腦海裏。

沒辦法,因為生病,她已經落了兩天的作業了。

房間內,真田為了方便輔導,一直就坐在旁邊。

雖然其實……南裏本身大概并不需要什麽輔導。

畢竟光是靠真田提供的那些筆記,南裏自己就能琢磨出這些題目的解題方法。

可生病的人擁有特權,南裏就是想單獨和真田多待一會兒,所以在他過來之前就搬了把凳子在自己的位置邊上。

數學題快要寫完的時候,南裏用手肘碰了一下真田:

“這一題老師給的答案好像不對吧……?”

見對方沒反應,南裏側頭看過去。

她伸手戳了一下真田的側臉,問:“怎麽了?想什麽事情這麽入神?”

脫離“木頭人”狀态的真田看向南裏,道了聲不好意思。

真田擡起手捏了兩下山根,眉眼間難得顯現出疲憊的神色。

南裏意識到真田遇到的問題可能有些嚴重。

她擱下筆,問:“學校裏出事了?還是……網球部出了什麽問題?”

這兩天因為生病在家,南裏沒什麽精神力去關心真田的狀況,更別說是去了解學校或者他所處在的網球部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但她有預感,能讓真田陷入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态的,除了至親的人,估計只有網球部了。

房間內安靜了許久。

真田捏緊了手,視線低垂,聲音低啞道:“幸村得離開學校一段時間。”

“什麽?他幹什麽去?”南裏驚愕地問。

“出國,因為身體原因。”真田停頓了下,解釋道:“國二的時候他生了一場大病,我們本來以為已經痊愈了。”

南裏有些擔憂地追問:“是複發了嗎?”

真田搖搖頭,回:“我也不知道,但我們和他相處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南裏陷入了沉默。

她現在大概能理解為什麽真田今天看起來這麽魂不守舍了。

從真田等人的角度出發,她理解幸村對于整個網球部來說意味着什麽。

——頂梁柱、精神支撐、主心骨。

沒有了他網球部雖然不會怎麽樣,但就是缺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那……他出國的目的是為了治病?”

“嗯,他的主治醫生在那。”

南裏沉吟了半晌,手伸出去覆蓋在真田的手背上。

她對着真田露出一個笑,安撫道:“沒事,我看阿市上個星期還能和我打辯論,身體不會差到哪裏去。說不定出國只是為了複檢呢?”

“你要做的,就是代替他管理好網球部,然後等他回來。”南裏拍了拍真田的肩膀,随即注意力就又回了剛才的那道題目。

她用筆尾點了點練習冊,問:“所以你真的不覺得這題的答案有問題嗎?我算了好幾遍,答案都和老師的不一樣。”

真田沉默了一會兒,心虛地咳嗽了一下,有些窘迫地坦誠道:“我今天,沒有認真聽課。”

南裏:……

好的,看來幸村這家夥對你的影響真的很大。

南裏一臉無語地将習題冊推到了真田面前,“那你現在看。”

得知幸村要出國的消息以後,南裏私下也詢問過幸村這件事情。

最後的答案不出她所料,其實就是手術完成一年後,身體需要進行全面複檢。

“所以你身體沒什麽問題咯?”

“沒有。只是我的主治醫生現在在國外回不來,所以得我配合他過去。”幸村解釋,“而且德國那邊的醫療設備會齊全一些,我家裏人也更放心。”

“可你們暑假還有比賽吧?”南裏這是幫真田問的,“你回得來嗎?”

“當然。”

“不然南裏姐你以為我為什麽要選擇在上學期間出國複檢?”

“哦……原來是這樣。”

好家夥,這群人真的是把網球看得很重要。

好在幸村的成績在校內的排名一向還行,南裏倒是也不怎麽擔心他的學習會不會落下。

“所以南裏姐打電話來問我,難道是因為真田?”

“嗯,那家夥很擔心你。”

幸村輕笑一聲,道:“那我不在的這段日子,還得麻煩南裏姐幫我看好他了。”

“怎麽?”

“嘛……不是我自戀,我不在的時候,那些家夥可能會心神不寧,尤其是真田。”

南裏笑罵了一句,心說我才是他女朋友好吧,然後意思地祝福了下對方一切順利,才挂了電話。

可沒想到,幸村的提醒不是沒有道理。

甚至可以說一語成谶。

幸村出國半個月以後,暑假也差不多要到了。

暑假的到來意味着什麽?

對于南裏這種普通學生來說是徹頭徹尾的放松。

但對于各個運動競技社團來說就不一樣了。

暑假意味着如火如荼的各類比賽即将開幕。

不難發現,最近網球部的訓練節奏變得越發緊密,且訓練強度也與日俱增。

往往是南裏在畫室仔仔細細、磨着畫完了一整幅畫,都等不到真田的人影,而每次等到他,他也是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于是南裏偷偷接頭了網球部的軍師,并從他那裏了解到,真田這人竟然在訓練結束後還給自己加訓。

“畢竟我們現在還是一年生,到時候能不能正式上場比賽并沒有定數,高年級厲害的前輩還是很多的。真田他……可能是有點擔心吧。”

南裏想起柳蓮二說這話時的無奈,心裏就明白,真田的牛角尖又戳到了死胡同的磚頭縫裏去。

這天,南裏在學校待到快要七點。

她畫完了整整兩幅水彩,收拾好畫具,沒再繼續等下去。

等他來找自己,胃都得餓出病來了。

初夏的天空在七點的時候剛剛要陷入昏沉。

此時的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影,四處寂靜無聲。

在一片片黑壓壓的樹蔭下行走,南裏覺得這倒有點恐怖片裏的意思。

膽子還算大的南裏邊走邊猜測,現在除了看門的保安,還在校園裏逗留的人數估計兩只手就夠數出來。

根據柳的說法,真田給自己加訓往往都是待在室內網球場。

南裏沒怎麽去過室內網球場,但她沒花什麽力氣就找到了那棟建築的具體位置——因為那裏是現在學校內唯一亮着燈的大平層了。

随着訓練場大門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球場內機器發球的聲音和球拍接球的聲音也就更清晰。

南裏站在外邊看了許久,才走了進去。

裏面燦黃色的網球灑了一地,戴着棒球帽的真田已經汗流浃背,卻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發球機器。

就好像永遠也不會累似的。

南裏沉下眉眼。

說實話,這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場景。

他努力,她不反對。

他想贏,她也認同。

但南裏從不認為為了輸贏,就可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南裏抿唇走向真田,腳步聲明明也沒有刻意隐藏,可他卻始終沒有發現。

這會兒的真田,他的五官就好像選擇性忽視了周遭的一切,眼裏就只能看見網球,耳朵也只能收到機器彈射出球體所發出的聲音。

直到南裏伸手拍了拍真田的肩膀,他才驚覺有人進來了室內網球場。

發球機的路徑是随機改變的,否則對于練球的人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難度。

而當真田意識到接下來這一球的方向的時候,他的瞳孔在一瞬間劇烈收縮,腎上腺素飙升的同時,他快速将人從原地扯到了安全區。

南裏眼前的場景一陣旋轉,只聽剛才那顆網球撕裂空氣,“砰”地一聲砸在了身後的牆上。

“你知不知道突然闖進來由危險?瘋了嗎?!”

現在的真田這讓南裏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天她去海裏救人的那個晚上,他好像也是用這個語氣和她說話的。

——責備、擔憂、慌張

南裏的手腕隐隐作痛,反問:“我瘋了?”

“請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南裏愠怒的表情加之質問的語氣就猶如一盆冷水,讓真田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還緊緊抓着南裏的手腕,趕緊卸下了手上的力氣。

看着南裏皮膚上刺目的紅色印記,真田歉疚地放低了聲音,問:“弄疼你了嗎?”

南裏将手抽出來,藏到身後,沒應,反而又問:“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嗎?”

真田沒有回答。

耳邊只剩下發球機不斷發球造出的“砰砰”聲。

南裏看着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真田,轉身走到長椅那邊,抓起毛巾一把蓋在了真田的頭上。

擋住了他狼狽的模樣,南裏才繼續開口說:“我都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明明已經很厲害了。”

他一點都不像是個雙子座。

金牛座還差不多。

南裏咬着唇肉盯着真田看了半天,張嘴輕嘆了口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回去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然後是關門聲。

門是被“砰”地一下子關上的,正巧和發球機發出的聲音重疊,震得真田手上一緊。

他意識到自己應該追上去的。

可是光是收拾這裏就要花上很長的時間。

他看了眼場館內顯示的時間。

19:21

這次,他好像……的确讓她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