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揚于夢中,夢見了天界的瓊花林。
漫天的瓊海飛舞,潔白如雪,十裏花開。
一白衣女子立于瓊花下,沖他微微一笑,喚了他一聲——黎。
心中的千言萬語都化成了繞指柔,他緊鎖的眉頭在看見她時,終于舒展開來。
這世間就是有像他們這種人,天賦異禀,便要承擔更重的責任。家國、天下、責任、權利……他們要顧及的太多——
溫子揚醒來,陷入了沉默,半晌,才注意到指間的迷途引,擡頭,卻看見前方竟站着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只是此人穿着月白色長衫,被一片白光籠罩,神情冷俊,若千年寒潭般深沉,像他這般無拘無束的性格,又怎會有這樣的神情。
溫子揚與他對立,問:“你是誰?”
男子清雅的聲音傳來:“我是你,卻也不是你,凡人。”
“你來這做什麽?”溫子揚隐隐覺得此人很熟悉,卻也很陌生。
“來成為真正的你。”
溫子揚一驚,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卻沒有避閃。
待男子的手觸及他的右肩,溫子揚只覺右肩一重,心頭也跟着一重,腦袋更是千金般重。
無數年前的過往記憶一并因男子,傳到了溫子揚腦中。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眼前着月白色長衫的男子自然已經不見了。
他們本來就是一體,只不過現在完完整整成了一個人罷了。容宇帝君在萬年前分出的三魂如今總算齊集了。
男子消失後,溫子揚卻看見了莫翎軒。
此時,她一只手牽着迷途引,另一只手握着一塊破碎的玉墜。玉墜是她一向佩在自己脖頸上的那塊白狐玉墜,但此時卻碎了。
莫翎軒想或許是剛才在靈城一戰中,不小心打碎的,也或許是之前,溫子揚攻擊姜寒,将劍抵上她鎖骨時劃破,而後又在剛才的戰鬥中被擊碎,不管原因到底是什麽,在他們打敗永樂冥王的記憶後,她脖上的這塊玉墜便碎成了兩半。
潛藏在玉墜中的,是上官钰澤——容宇帝君的天魂。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已經不算是溫子揚了,倒應該算是容宇帝君姜黎。
明明相思了萬年之久,莫翎軒見到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兩人十分默契地立在原地,相顧無言。
過了會兒,溫子揚上前,嬉皮笑臉:“翎軒,你又不是見鬼了,傻愣着幹嘛!哇,這水也真夠冷的,我們還是先上岸再說吧!”打着哆嗦,拉起莫翎軒的手便往上游。
莫翎軒苦笑,不知眼前的人到底已是容宇帝君,還是當年傲驕稚氣的溫子揚。若讓她看着一臉正經的溫子揚,她着實有點不能習慣。
原來她已經習慣這樣的他了。
溫子揚沒有先回獨劍山莊,卻是帶着她回了三無店。
溫子揚沖她笑道:“這人呢,就不該忘記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然活的越久,就會覺得越空虛。這麽多年來,你守着三無店,那就跟你的家一樣,若現在走了,與青山為伴,我想你一定會不習慣,還是別走了。”
他突然變得這麽多話,着實不是當年容宇帝君的作風。
莫翎軒正想說什麽,小梅和穆離殇剛好出門,看見他們,欣喜若狂,喜極而泣。
“莫老板,你終于回來了,我們好想你……”“主人,溫公子,能見你們再回來實在太好了……”小梅和穆離殇七嘴八舌,笑臉相迎,簇擁着他們進門。
莫翎軒并不奇怪她們還留在三無店,倒是奇怪為何她們會出門:“你們剛才出門是為了什麽?”她并不覺得她們出門是知道他們會回來。
小梅道:“主人,事情是這樣的,店裏今天來了個糟老頭,說什麽你和溫公子今日一定會回來雲雲,他說話瘋言瘋語,我和離殇也并不打算當真,只是我們想你們有可能會回來,即使只有一點點可能性,我們還是想來看一下,說不定,你們真回來了呢!”
原來她們真是來迎接他們的,莫翎軒問:“什麽糟老頭……”話未說完,眼睛透過小梅和穆離殇落到了前方的一個人身上,她的臉一下子黑一塊白一塊,竟再說不出話來。
一白發長須老頭像個未受教化的野人向莫翎軒奔來,一把推開小梅和穆離殇,對着莫翎軒左瞧右瞧,看完,突然學着莫翎軒,呆在一旁,像是入定的石頭。
很快,他忍受不住不能動的痛苦,搖動腰肢,再次動了起來,一邊動一邊對莫翎軒說道:“小瑤子啊,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這麽多年沒見我,太激動了很想哭啊,要不要我借你一個懷抱?”說着伸開雙手向她環來。
莫翎軒輕巧避過,一臉鄙夷的神色。
這世上若有人會叫她小瑤子,那自然只有她前世的爹——廣漠真人,但前世裏,她并不知道他是她爹,只知道他是姜黎的師父。瑤姬小時候,廣漠真人喜歡叫她小丫頭,待她長大了,便喜歡叫她小瑤子,聽起來既像窯子,又像太監的名字,瑤姬當年自然很不喜歡,卻也奈他不得。畢竟,誰會跟一個瘋子計較。
沒想到,前世已過,他倒一點沒變。
廣漠真人曾在天界有着戰神之稱,曾經也和姜黎一樣,心系天下,鎮守南天門,因與上代魔尊司戰鬼帝一戰而名動天下。可後來,卻不知怎麽變成了如今瘋瘋癫癫老頑童一類。單看他的行徑言語,着實像個瘋子,但他收姜黎為徒,能教得這麽好,卻又不像真瘋。
或許是姜黎資質好,沒被他帶壞吧,即使換個師父,姜黎還是姜黎,仍能令四方破膽。
廣漠真人見莫翎軒避着他,只能投向了溫子揚的懷抱,準确地說來,是他像猿猴抱樹般纏住了溫子揚,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往溫子揚身上抹,得了便宜還賣乖地說道:“小黎子啊,當年,你應該知道是誰頻頻地來古長山上給我們送禮的,你也應該知道是誰頻頻地誘惑咱們師徒,她對我回眸一笑,不是對我有情是什麽,她給我王母蟠桃,不是對我有義是什麽?你看,她将咱師徒兩誘惑了,卻嫌棄我們了,說起來,她的唇啊,她的胸啊……”
沒待廣漠講完,溫子揚已将他推開,沒了耐心。
一萬年了,廣漠的确一點也沒變。姜黎曾經拜他為師,卻還是他正經的時候,待他突然瘋了,姜黎也只能對他一忍再忍,結果養成隐忍的性格還有皺眉的習慣。
莫翎軒想不明白瑤姬當年到底哪裏誘惑他了,看他一眼,難道就算回眸一笑?蟠桃被搶,難道是她自願的?明顯,廣漠真人邏輯不對,話都說反了,莫翎軒更想象不出,他曾經會是天界的戰神,還是能将赤練聖母迷住的男人,赤練聖母自毀前程,死在他的手裏,算是他無情,還是她無義呢?
廣漠真人此時有些悶悶不樂,幹脆蹲在了地上,耍無賴道:“徒弟無情啊,有了情人,就不要我這個爹了。不是世人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這就是尊師之道嗎?你們到底有沒有在乎過我這個老頭子啊?果然,你們無情啊!”
莫翎軒無奈,說了句“其實我們在乎你”,說完便後悔了。
廣漠真人常愛誤解他人的話:“我當然知道你們在乎我,你在乎我,所以誘惑我。”對溫子揚道,“你在乎我,所以想抛棄她,想與我斷袖,是不是?”表情突然變得嚴肅:“可我萬萬不會與你做出師徒亂倫之事,男男之間還是保持些許距離為好。”一下子跳起來,離的溫子揚遠遠的,表情認真,倒不像個發瘋的人,但這話,卻只有瘋子才能說的出口。
溫子揚搖了搖頭,道:“師父,別再裝了,說吧,今日你來凡間,到底所為何事?”
廣漠真人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突然上前,速度快得連影也未看見,狠狠地打了溫子揚兩頭:“哼,你個凡人,不好好修煉了吧,連這麽簡單的移形換影都避不開,你再修煉段時間,等有了曾經的水平,再問我話吧!”說完跑向雪翎閣兀自睡去了。
溫子揚雖然沒能避過廣漠真人的兩打,但被他這麽打了下,頭腦卻突然清醒了許多。之前一下子接收了太多過往的記憶,弄不好,或許他也會發瘋不可,但被這麽一打後,竟感覺神清氣爽,沒有之前因魂魄相聚帶來的那種混沌之感。
莫翎軒走至溫子揚身邊,嘆了口氣:“或許這臨安城真有大事發生,否則他也不會趕來了。”
溫子揚諱莫如深地看了一眼莫翎軒,眼神如黑夜般深邃,随即又扯出嬉皮笑臉:“翎軒,你呢,就是每天操心太多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是先好好地吃一頓,然後好好地休息下吧!”
之前,小梅和穆離殇不想打擾他們與廣漠真人敘舊,早跑到廚房去忙活了。廣漠真人到三無店的時日其實已經不短了,每天霸占雪翎閣,與她們閑扯了很多,每次都文不對題,瘋癫異常,說多了,卻還是她們理虧,她們最終決定還是避着廣漠真人較好,省的他占她們便宜。
現在,她們大概已經備好了酒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