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淵。遼闊寂寥的大地呼呼的冷風飄過。袅袅婷婷的歌聲輕煙般飄蕩而過,引商刻羽般的樂律如同撲翅翩跹的蝴蝶紛飛而起。一個紅衣長發女子撫着一把琴盤着腳坐在床上,長長烏亮的頭發一直垂到地上蓋住了她的臉,紅色的錦綢絢麗的流霞一般和她的長發糾結。她的手指細白而修長,指甲上塗着濃濃的紅色,血液一般慘烈和讓人驚懼。澈亮的琴弦輕柔如溫風一般被波動,高山流水的琴音,繞梁三日的歌聲。
紅衣女子歇斯底裏地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像利劍一樣刺破夜空。紅衣女子緩緩地站起身,咽喉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她撥開頭發,露出那張扭曲蒼白的面容。黑夜安靜了下來。
幾天以前:
綿聯的戰火混雜着滾滾讓人幾乎窒息的硝煙瘋狂地侵蝕了整片本已就荒蕪的土地,斷刀殘箭破落衰敗地留土地裏,腐臭的味道像是影子般無孔不入地刺進每一個人的鼻腔裏,很多聞到味道的人看到屍橫遍野的黃土都忍不住彎下腰嘔吐,緊縮的胃裏抽搐般的疼痛,連苦水都吐了出來。
戰鬥還在繼續,天鳴轟烈的聲音,一個法師握着法杖煉成的土系術法,土地立刻顫抖,幾十根幾十根的地刺轟然冒起,很多士兵大叫着被地刺貫穿了咽喉,身子一直被地刺拖到很高的地方。
另一個法師緊閉雙眼凝聚起自己的精神力,他身前的二十來個士兵忽然就深陷火海,熊熊的火焰燒着皮膚發出嘎嘎的聲響,就像是在燒一堆木柴。火影中無數個身影張牙舞爪地掙紮,發出凄厲的呼聲,最後還是被燒成了灰燼。
各種術法都相繼被使用了出來,本來就荒瘠的土地變的更加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有時會出現一兩個巨大的深坑。在戰場上,法師和戰士都是主攻。法師的作用卻遠遠大于戰士的作用,因為法師擅長遠程并且是大範圍的攻擊,法師也是最難修煉的職業。
天色暗了下來,幾只黑色的烏鴉盤旋在無數屍首的上空。
光澈軍營。這支部隊的總指揮是鋼淩,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墨陌也坐在那裏一言不發,他的腰上多了一個箭筒,還有一把弓。戰争中弓箭手通常都是在進行遠程攻擊,而且出場的機會并不多,一般是在攻城或者防守的時候弓箭部隊才會出現。墨陌也知道,自己雖然可以自己煉成弓和箭,可是那樣太耗費精神力了,他寧願用實弓實箭。坐在一旁的濘池忽然開口說,我們已經節節敗退,從連頁的國境一直退到了這裏,再退下去就是光澈的國境了。鋼淩嘆口氣說,我們都看到了,連頁的軍隊實在是太強大了,而且他們軍團的總指揮鏡湖部署的戰略簡直精密的變态,他連我們的一舉一動都算得非常清楚。濘池咬緊了牙齒說,我只奇怪那次言榭為什麽沒有殺掉他。鋼淩說,無論如何明天我們都不能再退了,後面是盤蛇谷,如果他們突破了這裏,那就是徹底進ru光澈的國境了。濘池失望地說,可是我們一定還是抵擋不住他們的沖陣,他們太強大了。墨陌忽然說,與我們軍直接對峙的軍隊領帥是鏡明?鋼淩說,不錯,他就是鏡湖的弟弟,不過他比他哥哥差遠了,如果不是他哥哥的原因的話,我想他很難當上對面那支部隊的主帥。鋼淩又接着說,光澈一共派出六支軍隊,現在因為黯默國也突然發起攻擊,六只部隊被吊回三支,現在留在這裏的連我們部隊只剩下三支,而我們是最倒黴的一支,我們直接面臨對方主攻部隊的進攻,而且鏡明後面就是鏡湖的軍隊,我們想要活着回光澈實在很難。墨陌拍拍鋼淩的肩膀說,明天我也跟你們一起上,我不想老呆在後面放暗箭。鋼淩為難地看着墨陌說,可是你。琴芩忽然打斷鋼淩的話說,我也跟着你們一起上。鋼淩又為難地看着琴芩,琴芩望了望墨陌又望了望鋼淩做了個鬼臉笑着說,不要忘了,我們從前是一個任務小隊的,而且我們曾經歷過那樣的困苦和生死。鋼淩也大笑起來,他拍着琴芩和墨陌的肩膀說,好,明天我們一起上。
旭日初升,戰場上的血光被再次照亮。連頁的軍隊再次朝着光澈的駐紮地猛烈地發起了沖擊,聲動蒼穹。在不到十分鐘,光澈的部隊就被殺得丢盔棄甲,潰不成軍,一個接着一個的光澈士兵倒下,甚至很多光澈的軍官都已經戰死。血液染紅了連頁士兵的铠甲,他們露出猙獰的笑殺得更加兇猛。血流成河。
光澈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士兵開始恐慌地丢下武器抱頭逃跑,墨陌焦急無奈而有心寒地望着那些逃跑的士兵,他望着身旁一直苦戰身負十餘處傷痕的鋼淩大聲地喊道,不能再退了!鋼淩幾乎筋疲力盡,他聽到了墨陌的聲音,他連頭都沒有回,他用盡全力奮力地回應大呼道,是!不能再退了!接着又是濘池的聲音回應,不能再退了!接着又是琴芩的聲音,她是傷得最重的一個,光澈的士兵還是慌忙地逃竄,只有極少數的人聽到了他們的聲音,看到了他們的苦戰才停下腳步,躊躇地望着他們,最後還是決定撿起地上的武器向敵人沖了過去。
在國家的生死存亡民族大義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渺小。
墨陌高聲地喊了琴芩的名字,琴芩扭頭看到了墨陌的眼神,她立刻明白了墨陌的意思,即使不用說話都有的一種默契。琴芩立刻使用神喚絕技,天籁聆聽。琴芩大聲地說,東四十五度,距這裏五百米左右,穿着銀甲的人就是!墨陌又扭過頭大聲地喊,濘池,鋼淩。濘池和鋼淩同時應聲喊,知道了。墨陌沉下臉,神情冷峻,握緊長弓朝東四十五度的位置沖了過去。他喃喃地說,要是言榭那個笨蛋在這裏就好辦多了。
墨陌的身形異常迅捷,很多連頁士兵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墨陌就已經甩開了他們十來米的距離,後面一些的士兵顯然已經明白過來墨陌要做什麽,幾十個人握着武器朝墨陌攻擊過去,可是他們伸手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濘池的纏繞藤蔓已經将他們捆了起來。墨陌已經成功突破第一重士兵,第二重士兵緊跟而上的時候鋼淩用盡全力将自己手中的鋼刀猛然擲了過去,地上猛然裂開一大道口子,很多士兵被吓得退了回去,墨陌卻高高躍起掠過了人群,他已經突破到第二重士兵的中間,這時墨陌已經超出了濘池和鋼淩能夠掩護的範圍,他們只是捏緊拳頭緊張地看着墨陌,汗水在他們額頭涔涔滲出。
墨陌迅速地從箭筒拔出箭羽射了出去,迎面的士兵應聲而倒。他們根本沒有看清墨陌搭弓射箭的動作,連箭射過來都看不清楚就倒下了。坐在士兵群群包圍中穿着銀甲的人當然就是鏡湖的弟弟鏡明,他虛着眼睛看到前面士兵亂成一片,有個身法神速的人向自己這邊蹿了過來。他指着那個身影陰陽怪氣地問身邊的人說,那個人是誰?旁邊的人恭敬地回答,好像就是光澈的第一聖射手,從來都沒有射空過半箭的墨陌。鏡明哼了一聲說,放箭,我要讓那個弓箭手死在箭下。旁邊的人猶豫地說,可是前面大部分都是我們自己的士兵,這樣恐怕。鏡明勃然大怒地說,你們看不到那個見鬼的弓箭手正在朝我這邊過來嗎?是我的安全重要還是那些士兵的安全重要。
墨陌已經突破到第三重士兵,這時漫天的箭飛速地朝他射了過來,箭與箭之間幾乎沒有空隙,他根本無法閃躲。墨陌嘴角露出了一絲隐約的笑,他抓起一個士兵當作盾牌迎了上去,鏡明看到墨陌的做法更是大吃一驚,他大聲地對旁邊的人說,你是連頁最好的弓箭手,我要你把墨陌射下來。那個笑了笑躬身說,正合我意。這時箭雨已經停了下來,所有的人包括連頁士兵和光澈士兵都停了下來,他們驚呆而感嘆地看着墨陌。六十米,四十米。墨陌忽然高高地躍起,在這是,連頁最好的射手忽然一箭放出,這箭又準又快朝墨陌射了過去,墨陌在空中根本就無法閃避,他躍起只是因為地面的人太多可視度不好,而且他放出的箭随時都可能被某個士兵用身體擋住,所有他只好高高躍起,在空中可視度不僅非常好而且根本就沒有阻隔,鏡明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活靶子。墨陌不得不非常慎重,因為他只有這一次機會,而且關乎整個戰局。連頁最好的射手顯然也是非常了解墨陌的心理,他算好了墨陌會躍上天空,所以墨陌一躍他就馬上放了箭,因為人在空中的時候根本無法閃避。而且他對自己放箭的速度和準确度也有絕對的信心。墨陌從連頁射手握箭的姿勢就已經知道了箭出來以後的軌跡速度和力度,在那一箭幾乎到墨陌心髒位置的時候,墨陌用手上的弓迎了上去,瞬間,墨陌手上的長弓斷成了兩截。
連頁射手依然掩飾不了臉上得意的神色,即使他沒有射中墨陌的心髒,可是他已經射斷了墨陌的長弓,對方連最重要的武器都被自己摧毀了,而且對方是光澈公認的最好的聖射手。就像兩個比劍的人,其中一人的劍被對方擊斷了,那麽這個人當然已經輸了。可是連頁射手卻忽略了一件事,墨陌射箭并不是用實弓實箭。
墨陌在在空中翻滾,一個完美的弧度,陽光格外耀眼,墨陌手中凝聚的精神力卻更加耀眼。閃電般的迅雷不及掩耳。一道光芒閃過。
鏡明的咽喉處血液噴薄而出。他瞪大了瞳孔,他死也不信。因為他的身邊聖輔者已經在他周圍布下了防禦結界,墨陌卻絕不可能擊破。鏡明瞪大眼睛跌下馬來。
失去主帥的連頁士兵各個驚呆地愣在那裏不知所措,他們相互打量着對方想知道下一步到底怎麽做,進退維谷的抉擇。這時候殘存的光澈士兵已經士氣大振,各個英勇奮然地沖了過來。沒有主帥的連頁士兵只好丢盔棄甲地向自己的軍營處逃散。墨陌的喉嚨微微鼓起,冷汗已經浸濕了他的後背,風吹過來的時候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寒冷,他擡起頭看着頭頂杲杲的陽光鋪撒在他蒼白的臉上,眼前天昏地暗的暈眩,耳邊世界的聲音越來越遠。咚地一聲,墨陌筆直地倒了下去。他的前衣紅了一大片,三支鋒利的箭镞穿過了他的身體,他的背後至少遭受了十餘處地挫傷。墨陌晃蕩不清的視線裏一個法師在施放術法,華麗的術法像是斑斓的彩虹飛斜而跨。他混沌的意識裏好像把那個法師的臉顯現得格外清晰,言榭那張笑嘻嘻一副讨打的臉。接着墨陌聽到了琴芩的呼聲,仿佛是從天邊傳來。接着墨陌失去了知覺。
墨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軍營的床上,鋼淩,濘池,還有琴芩一直守在旁邊,墨陌吃力地直起身子茫然四顧,琴芩長嘆了一聲說,你總算醒了,為什麽你每次戰鬥的時候都好像是在拼命一樣,每次戰鬥以後你總是要在床上躺一會兒。墨陌試探地問,我們守住了?鋼淩安慰的口氣說,守住了,我們還聚集了本來已經逃走的士兵,這一戰以後軍心穩多了。琴芩擔憂地說,守是守住了,可是現在我們已經和鏡湖的隊伍直接對上了,他可不像他的弟弟,我聽說,他不僅擅長行軍布陣,非常有心計運籌帷幄,而且聰明絕頂,深得人心,他是和封錫并稱的連頁三大fǎ師的人,上次我們在連頁的時候就已經見過他了,我也親眼看到了他和言榭的戰鬥,雖然是言榭擊敗了他,可是他在術法的精通和戰鬥經驗以及方法上是絕對不會輸給言榭的,他的精神力甚至還在言榭之上。如果言榭再次和他交手的話,我都不敢保證言榭會再贏。我們之中唯一有機會擊敗鏡湖的就只有墨陌你了,可是你現在卻受傷了,而且對方的軍隊不僅在數量上已經遠遠超過我們,在戰鬥力上也已經遠遠超過我們,我們實在很難再堅守在這裏。濘池忽然說,這幾年一直流行着各國對其他國人物實力的認可水準,鏡湖在全世界來說是我們年輕一代裏排名最前的人,也就是說他是我們這一代的第一名。鋼淩露出沉重的神色說,我好像聽說過這個排名,雖然不是完全準确,而且只是針對目前我們所知的人物,并沒有包括铎那些非常神秘性組織的人物,可是這個排名仍然基本上得到大家的認可。琴芩說,排名到底是怎麽樣的?鋼淩說,毫無疑問,第一的是光芒法師光煌,第二就是我們非常熟悉的言榭的父親,言杪。第三的是歷史上最強的戰士,也是最殘忍的大盜,予殺,也就是我們光澈的漫霧。第四是連頁最強法師封錫,第五是曾經和你們交過手的,曾經以一人之力毒殺整個秋銘的蛤蟻,第六的這個人也是和言榭有着最多恩怨的,光澈十二星辰的成員,也是曾經和你們交過手的汜弁,第七是現在光澈倍受大家尊敬,曾經的光澈十二星辰成員之一的言榭的老師,琺珀。第八是老謀深算,也是曾經光澈十二星辰成員的現任光澈國政總督,卓抵。第九就是我們現在面臨的最大勁敵,鏡湖。第十,也是最後一名就是你,墨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墨陌身上,墨陌依然是面無表情,琴芩像是忽然想起什麽疑惑地望着鋼淩說,你沒有記錯吧?鋼淩苦笑說,能夠進入這世界前十的人無疑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其他人當然羨慕不已,而且以後執行任務的時候遇到這些人都應該小心點,我又怎麽會記錯呢?琴芩撇撇嘴奇怪地說,可是,那怎麽沒有言榭?鋼淩說,這次的排名雖然是從各方面來考慮,可是大部分依據仍然是精神力的強大程度,言榭的精神力确實比不上他們。而且還有很多人傳說言榭具有太多的不可預知性,他雖然沒有進入前十,可是就算讓第一的光煌和言榭戰鬥,光煌也未必能夠擊敗言榭,你看第二的言杪,第三還有第四的封錫與蛤蟻,第五的汜弁,第九的鏡湖不都曾經被言榭擊敗過嗎?如果讓我選的話我寧願跟其他那些人戰鬥也不願意跟言榭戰鬥。這時,帳篷外面忽然火光沖天,驚天動地的喊聲震徹大地。鋼淩忽然大驚失色。
帳篷外火光沖天,還有不斷傳來的光澈士兵慌亂的腳步聲。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驚慌失措地說,連頁的士兵來攻進來了!所有人都大驚失色,鋼淩大步跨到士兵跟前問,他們是從哪個方向攻進來的,負責巡邏的哨兵為什麽會沒有發覺?士兵戰戰兢兢地說,對方的行動非常神速,一鼓作氣地殲滅了我們最前面的哨兵,而且徑直地殺了進來,我們已經被連頁的軍隊包圍了,從方向來判斷,我們除了後還有北方沒有連頁士兵的蹤影以外,其他方向都遭遇了連頁軍隊的猛烈進攻。我軍已經潰散了,大家都逃命去了,大人們也趕快走吧。士兵報告完這些情報以後就逃了出去。
濘池有些緊張地說,一定是鏡湖,只有他的部隊才會如此骁勇而精于突擊。鋼淩轉過頭望着墨陌說,你怎麽看?墨陌說,一定不能往北走!琴芩不解地問,為什麽,不是只有北邊才沒有連頁兵的猛攻嗎?這是唯一的退路啊。墨陌笑笑說,那是鏡湖故意留給我們的空檔,他在所有的方向都布下了進攻,甚至在我們不知覺的情況下竟然潛向了我們後面,為什麽會單落下北方?他的戰術一向精密,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漏洞讓我們逃走?理由只有一個,他是故意留下的,他的主力重兵一定全部埋伏在了北方,等待我們的軍隊逃散,然後他以逸待勞地守在那裏将我們所有人一舉殲滅。鋼淩點點頭說,我也是這樣想的。琴芩感慨萬分地說,好精密的計劃。四個人面面相觑,帳篷外厲刀穿破皮肉的聲音清晰可見,包圍這裏的連頁士兵随時都可能殺進來,氣氛格外地緊張。琴芩又說,這裏我們已經守不住了,我們現在應該往哪兒退?北方不能走,我們的後方也就是西方的盤蛇谷方向,再西一點就是光澈,還有東方是連頁的方向,以及我們并不十分清楚狀況的南方。我們實在有點走投無路了。墨陌和鋼淩不約而同地說,南方。琴芩瞪大了眼睛說,南方?我們為什麽要走南方?為什麽不走西方返回光澈?墨陌已經脫着虛弱的身體站了起來說,來不及說這麽多了,我們得先離開這裏,這裏太危險了,而且我們并沒有把握能夠突破南邊的士兵,畢竟敵重我寡,幾個人實在難以和幾個軍隊抗衡。鋼淩說,不如我們先殺幾個連頁的士兵,然後換上他們的衣服,現在戰争中情況混亂,他們一定認不出我們的。琴芩皺起眉頭說,這也太簡單太老套了吧。鋼淩說,往往越簡單的方法越有效,我們幾個人要強行突破的話肯定是死在亂軍之中。話說完鋼淩和濘池已經閃了出去,琴芩擔憂地望着墨陌說,這次我們還能或者回去嗎?墨陌的表情忽然變得不那麽冷了,他笑起來,他的笑容溫暖而淡定,像是午後漫不經心卻格外溫熱的陽光,他說,一定能的,言榭那個笨蛋還在等我們。
話說完,鋼淩和濘池已經帶着四件連頁士兵的衣服走了進來。
清新的綠風扶扶地吹過來,風裏飄散的草與樹交雜的清香急匆匆地鑽進人的鼻腔。琴芩疑問地看着墨陌說,我們已經出來了,現在怎麽辦?墨陌說,等。琴芩不解地問,等?等什麽?墨陌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等什麽,可是我們只有等。琴芩剛想說話,她忽然看到墨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她順着墨陌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樹,樹下的下面悠閑地站着一個人,他環着雙手就像是在等人。
琴芩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他們曾經見過三次面,都是在連頁,第一次他就抓住了自己和言榭,第二次是言榭和他真正戰鬥的時候,第三次是他來送他們走的時候。這種人你只要見過一眼就永遠不會忘記的。鏡湖。
鏡湖徐徐地朝着已經停下腳步的墨陌小隊四個人走了過去,墨陌的額頭上有汗珠一顆一顆地溢了出來,在陽光下看得格外閃亮,然後像是斷了線的風筝掉進了無邊的大地。琴芩抿着嘴緊張地看着鏡湖,鋼淩和濘池也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武器。鏡湖走到了墨陌的跟前,他微笑着說,墨陌。墨陌目不轉睛地盯着鏡湖,像要從他的表情捕獲一些線索。鏡湖見墨陌不說話又接着說,言榭還沒有回來?墨陌的拳頭握緊,他麻木地搖搖頭,琴芩如果不是非常清楚現在的狀況的話,她都要以為這簡直就是兩個很久沒有見面的朋友在寒暄。鏡湖的目光從墨陌的臉上移開,從所有的人身上一掃而過,他笑着說,你們好像對我不是很友好。墨陌冷冷地說,無論誰對正在開戰的敵對國将軍都不會太友好。鏡湖苦笑着搖搖頭說,你們猜不到我會在這裏?墨陌說。如果猜到你在這裏的話我們就不會往這個方向走了。鏡湖笑笑說,我卻猜到了你們會在這裏,不然我又怎麽會在這裏等你們呢?琴芩忍不住問,你怎麽會知道我們會往南走?鏡湖笑盈盈地看着琴芩說,我不禁知道墨陌會往南走,我還知道如果言榭在這裏他會往哪裏走。墨陌當然已經知道了我的戰略,我故意留出北邊的空隙就是要讓你們潰散的軍隊往那裏逃,我的主力部隊早已經在北邊把守了,如果我算得不錯的話,你們的軍隊已經全軍覆沒。不過,墨陌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戰略當然就不會北上了,那麽剩下的就只有西方,也就是光澈方向,東方,也就是連頁方向,還有你們現在正在行進的南方。首先,西方,也就是光澈方向你們是一定不會走的,因為你們的軍隊已經完全被擊敗,以墨陌的自尊心根本就不願意這樣身無寸功地回去,而東方是連頁的方向,那裏是防守最密集,兵力最集中,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墨陌一向性格小心謹慎步步為營,他當然不會冒這種險。剩下的最理想就是南方,而且在連頁的軍隊壓進,攻入盤蛇谷以後,你們可以從這裏發起進攻,那時我們的主力部隊一定在前方,你們直接面對的就是連頁軍隊最末尾的隊伍,通常一些重要人物比如連頁王都會在隊列的最末或者中間的軍營裏,那時你們已經避開了最精銳的部隊,要刺殺連頁王的機率要大很多,而且大家都集中全力在前線進攻,哪裏還會注意到這些細節。這就是所謂的千裏之堤,潰于一蟻。不過如果言榭在這裏的話,他就一定主張往東也就是連頁方向行進,有誰能夠想到他敢往連頁防禦最密集,兵力最集中,危險也最大的地方走?他一向喜歡做這種極端而又讓別人想不到的事,所以他常常都能夠成功,而且他還可以趁機混入連頁的軍隊裏,這樣要刺殺一軍之統帥再加上你們的能力就更加容易了。如果你們按照言榭的方法,我要從那麽多的士兵裏找出如此善于隐蔽而有精明的你們比現在要困難多了。不過墨陌一向小心謹慎,他卻一定不會采用這麽冒險的舉動。琴芩嘆氣說,你好像非常了解我們。鏡湖笑着說,一般一般。墨陌冷冷地說,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鏡湖的目光刀鋒一般盯在墨陌身上,他說,你受傷了?墨陌冷笑着說,是。鏡湖說,那麽你們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墨陌說,我們可以試一試。他手中的精神力迅速凝聚,可是轉瞬就消失了。墨陌的已經絕望了,在他還沒有凝聚精神力,鏡湖已經閃到琴芩身後并且挾持了琴芩,他們的身子完全重合,要射中鏡湖的話,一定要先射過琴芩。原來鏡湖早就想好了對付他們的法子。鏡湖還是笑着說,如果你沒有受傷并且來的是你一個人的話,你還有機會。墨陌已經被氣得發抖,鏡湖還是那樣的笑,他說,你用不着生氣,我來還有另外一個目的,你們往我後面看。鋼淩順着鏡湖說的望過去,鋼淩疑惑地說,我并沒有看見什麽。鏡湖聳聳肩說,你可以再看。鋼淩看了很久還是沒有發現什麽。墨陌說,我已經明白你的意思了。鏡湖笑笑說,我知道你一定明白。
鋼淩,濘池還有琴芩都不解地望着墨陌,墨陌沒有回頭看他們,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鏡湖。墨陌指着遠方說,遠處的确什麽都沒有,可是離這裏三百米左右處有一大片森林,森林裏埋伏着一支軍隊當然再好不過了,是嗎?鏡湖笑笑拍拍墨陌的肩膀,他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他說,所有的一切包括道義,對錯,友情甚至生死在國家民族大義的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我和你們一樣熱愛自己的祖國,我也知道連頁陛下的做法或許是不對,可是我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祖國,絕對不會背叛連頁陛下,墨陌,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墨陌對鏡湖的态度已經沒有剛才那樣厭惡了,一個誓死忠于自己祖國自己人民的人都不會是太可恨的人。墨陌當然也明白鏡湖的處境。鏡湖又笑笑說,上次言榭在連頁并沒有殺我,在我送你們離開的時候我也對你們說過,不管連頁和光澈兩國的關系怎麽樣,我始終是言榭的朋友,你們也是言榭的朋友。鏡湖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望着墨陌說,我一直在想要是沒有我這個人的話,我也就不會違背公理,同時也不會違背連頁陛下,同時也不會和光澈戰鬥了。墨陌長嘆了一口氣說,你到底想做什麽?鏡湖友好的微笑說,我只是想來提醒你們,前面三百米的森林處有我的軍隊,你們應該往回走了。說完這些話的時候鏡湖轉過身邁開步子朝森林的方向走去,他有忽然停下來卻沒有回頭,他喃喃地說,代我向言榭問好。然後他又緩緩地邁開了步子。
鏡湖走得很慢,比散步還有悠閑的速度。風沙在他身後暗暗湧動。他一直沒有回頭。鋼淩還有濘池的目光都轉移到了墨陌身上,墨陌的瞳孔忽然放大,他已經明白了鋼淩還有濘池眼神中的意思。現在的鏡湖不僅背對自己,而且行走的速度非常慢甚至連一點防備都沒有,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活靶子。以鏡湖缜密的心思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啊。
墨陌額頭上的汗水比剛才還多,他的身子有些微微地震顫,他猶豫地伸出雙手,精神力開始若有似無地集中起來,他的內心非常矛盾,鏡湖剛才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制服他們,可是他卻故意放掉他們,而現在鏡湖對他們完全信任連一點戒心都沒有。墨陌又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了。可是鏡湖作為連頁三軍最高統帥,不僅深谙軍陣,而且算無遺策,這樣的人留在世界上對光澈來說無疑是非常大的威脅,殺掉鏡湖以後,連頁軍隊不僅群龍無首,而且士氣大減,又喪失了一個極其優秀的領帥,光澈勝利的機率要提升很多。可是鏡湖根本就不是一個壞人,如果他們能夠站在同一個處境的話,他,言榭,殒空還有自己一定會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墨陌的臉已經因巨大的心理痛苦而微微有些扭曲,殺,或者不殺。殺,還是不殺?鏡湖依然走得很慢,步法穩重。
鋼淩,濘池也都猶豫不定地望着墨陌,琴芩已經捂住雙眼不忍看這一幕,墨陌的手中的精神力已經凝結而成,平時從他凝聚精神力到箭出弦根本不到一秒,一般的人根本就來不及看清他的出手。可是他這次凝聚精神力就用了近兩分鐘。還有不到十步的位置鏡湖就走出了墨陌的射程,墨陌涔涔的汗水順着他輪廓分明的臉龐往下滴,掉在他不斷抖動的雙手。他想起言榭前往眠塵國的時候,他們站在餘晖漸長的天宇下,言榭說的話。
如果你真的擊敗了鏡湖的話,我希望你放過他,他畢竟已經是我們的朋友,我想如果我們被他擊敗的話,他也一定會這麽做。
鏡湖的确放過了他們,可是現在卻是光澈消弭戰火反敗為勝的機會。只要一錯過就永遠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機會。墨陌已經完全見識了鏡湖的能力,如果他不死光澈軍隊連一點的機會都沒有,他心裏千萬個不願意殺掉鏡湖,可是他無法代表光澈的的未來做出決定,也無法為那些深受戰火毒害流離失所,甚至面臨國破家亡的光澈人民做決定。殺!還是,不殺?
五步,四步。馬上就要走出墨陌的射程了。
墨陌忽然想起了剛才鏡湖奇怪的表情奇怪的話。
所有的一切包括道義,對錯,友情甚至生死在國家民族大義的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是啊,在國家安危系于一線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墨陌用盡全身力氣撥開光芒閃閃的箭弦,箭在弦上,可是墨陌卻沒有放手。他還是進退維谷舉棋不定。殺,或者不殺?
我只是想來提醒你們,前面三百米的森林處有我的軍隊,你們應該往回走了。
墨陌恨恨地咬緊牙齒閉上了眼睛,他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猶豫過。
三步。兩步。
我一直在想要是沒有我這個人的話,我也就不會違背公理,同時也不會違背連頁陛下,同時也不會和光澈戰鬥了。
墨陌霍然張開了雙眼,他想自己或許明白了為什麽鏡湖會露出那樣奇怪的表情,說出那樣奇怪的話,露出那樣明顯的破綻。難道他是故意……
鏡湖的腳緩緩擡了起來向前邁出,像是一個漫長的特寫鏡頭。風沙彌漫。
最後一步。
殺!或者不殺?墨陌竭盡所有力氣大吼了一聲,同時一道光芒朝着鏡湖射了出去。
時光禁止。無限漫長的一箭。鏡湖的動作停留在那裏。
鏡湖回過頭頭表情有些驚異地望着墨陌,剛才那道光芒擦着鏡湖的臂膀射過去。墨陌的嘴角露出淡定的笑容,他大聲地對着鏡湖說,我只是想提醒你,你這樣走很像一個活靶子,我閉着眼睛都能射中你心髒的位置。鏡湖笑笑說,謝謝你的忠告。陽光像微風一樣輕柔地灑在他們之間,地上微微搖晃的影子。鏡湖的笑容黯淡了下去,他望着墨陌輕松的表情補充道,你這個笨蛋。鏡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心裏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沮喪,他擡頭看着刺眼的陽光暗暗地想,原來活着是這樣的美好。
琴芩雙手抱住墨陌的右手笑起來說,這件事總算過去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殺鏡湖的。墨陌瞥了琴芩一眼問,你怎麽知道?琴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