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思(一)

沈稚在趙扉帳中同他對峙,不過片刻,門外熙熙攘攘的湧進來一些人。

來人高大威猛,胸口一道刀疤赫然在目,目光連連直下,彎到腰間。肩膀處裹着一條灰黑色狼毛衾,手臂上挂着一排狼牙小刀。

“太子殿下。”他恭敬的遞上一支身長的紅纓槍,上邊的痕跡像是從前落下的,總而言之,不是一把新槍。

趙扉側目打量,輕嗤笑一聲,旋即輕聲回道:“大首領還真是說到做到,昨天說的禮物,今天就送到了。”

那人呼哧一笑,又露出側邊微黃的虎牙來:“太子殿下的話,我們大首領自然是放在心上的。這次行動,我們大首領可是用足了心思,撥了兩萬大軍。太子殿下說好的城池,可得……”

沈稚知道趙扉和北荒聯盟的事。

那人淺淺一笑,眼縫微眯,說出些不知所謂的話來:“這位夫人的面容,倒是和從前駐守雲州那位楚将軍有些相似。”沈稚不由得愣住,心卻慢慢地寒了。

自己和楚貞玉哪裏相似了。

帳中燈火微亮,牛黃色的光芒映照在沈稚的側臉,倒叫那人看錯了,沈稚的面容清冷玉潔,自然是不同楚貞玉那般英氣十足。

“……”

趙扉淡然一笑“多謝大首領的禮,不過城池罷了,我會撤軍,你們直直進軍即可,旁的,可莫要再說了。”

帳外小将将那人請了出去,那人眼神留時全是落在甚至身上,他真是生怕自己看錯了眼,又怕自己沒看清楚。倘若真是楚貞玉,那可如何是好。可楚貞玉不是早就死在金川河了嗎?又或者她根本沒死?

倘若沒死,如今她安分的守在趙扉身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你說要把城池分給北荒人。你可知這其中并有多少危險,日後邊疆總是戰亂紛争接連不斷,你若是想登基稱帝,又怎麽處理這檔子事?”沈稚鄭重其事地說道。

“阿稚知曉天下事,做皇後也是使得的。倘若日後幫我教導孩兒,便再好不過了。”趙扉看向沈稚,從頭到手滑落一道又一道的視線,“阿稚覺得呢。”

“為時過早,且看你能否拿下還不一定呢。”沈稚嘀咕着,又狠狠壓了趙扉一頭。

如此這般,沈稚同趙扉有空下棋,倘若趙扉不得空閑,沈稚便一人作畫研究棋譜,獨獨留個趙溆候着。

很快,雲州大捷,宣化,靈丘,飛狐口都淪落至趙扉手,獨留了個涿鹿在大齊手心裏。将軍寧如誨受了重傷,祁逍應着楚貞玉遺留的戰法連連後退。

北荒幫趙扉牽制了大齊多數兵力,如今得了大部分土地,也自然而然的退兵了。

沈稚握緊手心,翩翩長紗飄然而起。她微微蹙眉,一切打算了然于心。

“太子殿下到何處了?今夜能破涿鹿嗎?”沈稚憂心忡忡的對着趙溆說道。趙溆一改往常臉色,兩顆像杏仁似的被上眼皮包裹住三分的眸子忽然大放異彩。

“夫人放心。今夜定能攻下涿鹿,再後邊是懷來,延慶和居庸關,那時候就能直攻明京城。”

“是嗎?”沈稚向遠方投下一縷愁思,思及此,沈稚淺淺笑道:“阿峤會勝,我也會勝。”

——

祁逍站在一張寬大的桌子旁,他雙手放在流沙地圖上,同身側人說道着什麽。因着連連數月,他俊俏冷峻的面龐又清瘦了些許,眼角剛開了一稍的烏黑,可讓人心疼。

也許大家都還記得,他是個剛及冠的将軍。

過了很久,他扶額鎮定道:“今夜必能拿下趙扉。”

身側的諸位兵士聽到他這句話,心裏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将軍,我軍連連敗退,如今只得守住涿鹿,才能保住居庸關。如今局勢對我們來說并不利,您如何能知今夜趙扉會敗?”

祁逍:“多虧了楚貞玉将軍遺留的心法,盡管我二人有時話語不同,我卻能感覺得到她在助我。尤其是趙扉的行軍路線,像極了她的那些棋子落路。”

他們忽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所以這都是将軍的策略啊!楚貞玉将軍真乃神人天降我大齊也!原來看似不利的局面對我們來說卻就是有利的,沒想到,我們真是淺薄無知了。”

“随我出征,今夜勢必拿下趙扉。”祁逍大步向前,寒風将他的披風高高揚起。許多兵士紛紛附在他身後,氣勢磅礴,直下破軍涿鹿之勢。

很快月色上空,繁星點點。給紛紛白草上了霜,盡管已經入春,可夜晚的風還是那麽刺骨無比。

沈稚披着輕薄的毛衾,蹲在草叢遮掩處,身旁跟了幾個趙扉的心腹,他們牽着幾匹好馬,其中為首的就是趙溆。

趙溆不放心沈稚,心裏也銘記着趙扉的叮囑。

其實趙扉還是不怎麽相信沈稚的,所以才讓趙溆一直跟着她。

沈稚輕呼:“我們待會兒和太子殿下彙合,一定要盯緊對面的将軍陸硯回,他可是個狠辣的主。明白了嗎。”

“是的。”

戰馬嘶喊,火把明光凝聚在趙扉大軍的頭頂,趙扉立在戰馬之上,風光肆意。

随入局片刻,趙扉大軍卻被祁逍打得散亂了起來。

沈稚平緩眉頭,忽而留下眼淚來。戰局僵持不下之勢,沈稚忽然翻身上馬,從這遮掩處奔了出去,這股氣勢猶如猛虎撲食之勢,不可阻擋。

趙溆還未反應過來,便瞧見沈稚清瘦的背影越來越小,唯獨可見的便是她那細長的淺色發帶和一頭烏黑的秀發在夜空之中飄揚,毫無章序。

“……”沈稚咬緊牙關,騎馬飛速往趙扉大軍入陣之處。她很少騎馬,這次又騎得這般快,很快她的大腿根就痛的不行,仿佛亂針紮過一樣。

沈稚微紅的眼眶将整個涿鹿關卡都刻在眼裏了,随後在千軍萬馬亂戰之中抓住了趙扉的身影。

“阿峤!”沈稚策馬而來,不僅讓趙扉吃了一驚。連隐藏在城牆之上的陸鈞也撥開一群人的身子,站到了城牆之上。

“萋萋!!”趙扉錯愕,慌亂道。

“阿稚!你怎麽會在這裏!”祁逍慌亂道。

沈稚咬牙切齒道:“我來陪着你一起死,這樣,你可安心放下了。”

趙扉一臉不可置信,旋即右手又不由得握緊了長劍,他用劍指着沈稚,滿臉是血的面龐寫滿了怒意:“萋萋你瘋了!你怎麽敢利用自己的!”

好一個對弈之道。

沈稚策馬到趙扉身側,她淺淺的笑了笑,“是我,是我利用的你,只可惜棋道不比用兵之道,多有偏頗,不過沒事,如今我來陪着你,也不會日後一輩子都活在痛苦的陰霾之下。”

沈稚抽出一把短刀,在那剎那間狠狠刺入趙扉馬的脖頸,動脈大出血,戰馬嘶鳴,四只腳都開始抖動起來,趙扉緊緊握住缰繩,眼裏滿是痛苦:“阿稚!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沈稚策馬随着趙扉往桑乾河奔去。

沈稚飛速貼身其上,先是刺了趙扉小腹一刀。她第一次抽刀刺人,那握着小刀的手不停的顫抖。

沈稚忽而回眸瞧見趙溆提弓預射向自己這方,正好箭在弦上,只差指尖一松。沈稚回眸,見陸硯回瞪大雙眼滿臉震驚,心道沒事,自己大可安心的去了。

沈稚看不見陸硯回的身影了,擡眸開合之間再側目回望,她只能可以看到趙扉臉上唯恐的表情,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呼吸變得急促,在此時此刻語言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已是多餘的東西。

趙扉看到沈稚的眼裏霧蒙水橫的,臉上顯了蒼白的顏色,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張着,像是在說抱歉。

沈稚剛好對上趙扉冷透了的眼神,盡管過了這麽久,她還是看不透趙扉的眼神,那雙已經看過萬千風景的眼睛裏若隐若現的波浪,沈稚已經來不及再看他,這是最後一次。

趙扉被沈稚刺中一刀,他捂住自己流血的傷口,心裏也是傷痕累累,就這樣止不住的疼由此齊齊迸發出來。他緩緩開口:“阿稚……”

沈稚流下一滴淚。

遠處上飛快射出來一只羽箭,就以最快的速度射穿了沈稚的琵琶骨。

那聲清脆的聲音趙扉吃驚,也叫沈稚吃了一驚。趙扉看着沈稚抓住自己的手緩緩松開,忽然又不由得攥緊,那入骨的疼如今又再次受了一遍,她嘴唇發白,懸若游絲的吊着一口氣。

“呃!”沈稚捂住自己的心口,那射穿的箭還在滴血,分分鐘便染紅了自己的淺色衣裳。

明明自己都想好了要陪着趙扉去死的,既然有了這份決心,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還是這麽痛苦。死,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

趙扉因着慣性帶着沈稚跌入了桑乾河。桑乾河波濤洶湧,正是吃天色的時節,浪花越大,聲勢越大。

“太子殿下跟沈姑娘一起掉進桑乾河了!!來人!”

“救人啊!快!”

趙溆的眼裏一整個吃驚,她是真沒想到,這麽大一個局居然是她設的。

沈稚耳邊回響着那些匆忙之聲,她耳邊轟轟作響,這下所有的人都與自己無關了。什麽棋道什麽清白,都和自己無關了。

所謂千古留名,不知道還是誰去譜寫呢。

緊緊抱着她的是趙扉,就算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是不放手。

“阿峤。我對不住你。”

撲通一聲,二人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