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明翼殿中,宸霄坐在殿中魔君王座上,用他纖細嫩白的手輕輕托住下巴,略有沉思。只是一身暗紅色長袍上,栩栩如生的蛟龍很是顯眼,靜靜的盤踞在他身上,兩縷長發随意散在額前,雖閉着眼睛,卻依舊給人重重的威懾。
一黑衣人走上去,低着頭走上殿來,在宸霄約莫六尺之外定步,單膝跪下,抱拳行禮道:“魔尊。”他就像一個冷血的殺手,聲音冰冷而又充滿戾氣。
“墨岐,可辦妥了?”宸霄依舊沒有擡頭,疲憊的揉揉皺起的眉頭,懶散地問道。
說這話時,宸霄并沒有擡頭,卻明了來者是誰,這個名叫墨岐的男子大概就是魔尊的左膀右臂了吧。
這墨岐自小便同魔尊一起長大,兩人也是密不可分。墨岐為上古神獸血麒麟一族的至純血統,是一族之內最高貴的血統,老魔尊生前極其重用墨岐血麒麟這一族,老魔尊身殒後,魔族上下對其虎視眈眈,每個人都想着瓦解了血麒麟一族在魔界的勢力,各方勢力散出謠言,稱天魔大戰之所以輸的一敗塗地,就是因為血麒麟一族從中作梗,和天族裏外勾結。缺少了老魔君的庇佑,宸霄又初登尊位,人心不穩,墨岐血麒麟一族只得平白無故讓人陷害,本以為不争不搶,盡心盡力輔佐新君,便也能夠保得全族上下的安全,可誰知那幫吃裏扒外的老狐貍,依舊不肯罷休,只因血麒麟本就是上古神獸血脈,極其珍貴,血麒麟雖貴為神獸,卻因其戾氣太重,而其鮮血可損修為,壞仙根,魔族之人沾染則會魔氣大盛,但若掌控不當,則會心智全失,功法散盡而亡。雖是個對抗天族的利器,但對魔界中人也如同一把雙刃劍。因此血麒麟一族在天族極其不受待見,輕易也不可上九重天宮,而魔界中人對待血麒麟卻從不想其後果,只是一味争搶,希望可以利用血麒麟之血,提升功法。可血麒麟失血,其痛苦程度堪比剜心割肉,尋常的血麒麟不出半天便會死去,因此血麒麟一族從不輕易獻血。可魔界暗處有人蠢蠢欲動,終于在新君繼任不久後,又開始蠱惑民心,稱血麒麟乃不祥之物,會給魔族帶來血腥和戰火。
本就因老魔尊争強好勝,不安分守己,魔界上下民不聊生,魔族子民心生怨恨,是以全民憤義,将自己心中的不滿,家破人亡的憤怒與哀傷強加于血麒麟一族,他們有了攻擊的對象和理由,再不掩飾自己心中的煞氣,瘋狂屠殺血麒麟,而後宸霄出面,下令血麒麟一族世代歸屬魔族王室,為王室坐騎,世代為魔族王室效忠,如有異心,誅之不怠。
這道命令表面上好似新君冷酷無情,竟将昔日好友一族貶為坐騎,但實則護住了血麒麟全族,向天下宣告,血麒麟一族歸屬魔族王室,任何人不得擅自處置,而如今的王室,有權勢的,也只剩下宸霄一人,便是讓這四海八荒都不能妄加非議。
墨岐也得以平安留在魔界,雖對外稱血麒麟一族為坐騎,但墨岐卻一直在暗地協助宸霄做事。墨岐血統純正,是血麒麟一族的頭目,當年又承蒙魔尊相護,全族上下皆無異心,這萬年來,也算是輔佐魔尊鞏固君位的功臣。
墨岐雖為宸霄的得力助手,卻再不曾像兒時一般玩鬧快活了,現在的他們是主仆關系,宸霄向來是冷言相待,再無兒時半分影子。可墨岐卻從沒有半分怨言,因為他理解他,更了解他。他本也是個恣意潇灑的少年郎,本可無憂無慮地生活在父親和兄長的臂膀下,可是造化弄人,命運将他最親近的人奪走了,父親離世,兄長不知所蹤,他只不過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卻不得不承受命運給他的磨難,好在他沒有因此而被打倒,而是選擇成為強者,像父親,像兄長一樣的強者。他表面玩世不恭,卻在暗地培養自己的勢力,過了萬年,他自然知道如何讓這魔界得到相互的制衡。他的父親是一位好父親,但卻不是一位好的君主,宸霄深知這一點,萬年來他與天族表面交往平淡,卻在暗地裏,打探情報,他不會主動挑起戰争,但必要時,他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魔界的大臣和分支頭領們,就算是有動作也會被魔尊發現,歷經萬年,那些心懷鬼胎不聽旨意的臣子早已被除淨,這魔界确也已經改朝換代。
他雖無情無義,不講情面,陰晴不定,但對于他這樣的一位君主,應該是最好的可以示人的方式了。但對于墨岐,他卻也有蠻不講理,作弄逗趣的時候。
“回魔尊,辦妥了。”耳畔響起的宸霄的聲音,不禁讓墨岐想起了些陳年舊事,恍惚間有些失了神,再回答道已是過了片刻。
宸霄也不惱,因為他知道,自己交代他的事,他自是會辦好的,他從不讓自己失望。
宸霄啓聲道:“我說岐岐,你看看你,這整天穿着一身黑,你不嫌單調啊,本尊看了都心煩了呢。”宸霄委屈巴巴的逗趣道。
這宸霄是出了名的浪子,先不說明翼殿後宮那些個魔族美女,就是人間,他也常去些煙花之地消遣快活。自然,看上次他那般熟練的調戲洛雲禾就能看出他的隐藏技能。他平素喜紅,衣衫常常鮮豔,瞧不慣墨岐這身打扮也是正常不過。
可這墨岐可是五大三粗的漢子,實在沒有魔尊這般雅興,如此放得開,只是羞澀一低頭,慌忙行禮道:“屬下這便換了這黑色。”
“無趣,甚是無趣,岐岐,你這數萬年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一點也不可愛,怪不得現在還沒讨到老婆,唉,真真無趣。”宸霄搖頭道。雖然語氣中帶着認真,卻不免有些戲谑的意思。
墨岐不敢擡頭,忙說是。唉,可憐墨岐數萬年,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遭受宸霄戲瘾發作的這麽一次挑逗,也是難為他了。
宸霄搖搖頭,拂了拂衣袖道:“本尊倒是想到了一個有趣的人。”
墨岐不解地擡頭。
宸霄道:“你在此處看守,本尊找樂子去。”語罷便消失了蹤影。徒留墨岐一人摸不着頭腦。
此刻的風蕪城,依舊黃沙漫天,陸遙山既答應了婆婆要還大家安寧,便一刻也不曾懈怠,他詢問了當時那名失蹤婦女的去處,便尋了去。
“陸遙山,你确定是這個方向嗎?”洛雲禾在走了半天之後,實在忍不住發問了。誰知道這個一向不靠譜的陸遙山這次會不會靠譜呢。
“小爺我的方向感一向很好,錯不了。”陸遙山道。這丫頭居然質疑我,我陸遙山是誰,堂堂帝京頂尖捉妖師!有能耐質疑我的人還不知道在哪呢!
“是是是,我有眼無珠,我胡說八道,我疑神疑鬼,那也拜托你快點的吧,我這一天全吃土去了。”洛雲禾不屑道。
陸遙山和洛雲禾的經常性幼稚争論,林喻慈和喬牧向來不參于其中。
“您閉上嘴啊,人家土還沒想被你吃呢!”陸遙山翻了一個白眼道。腳步卻一直沒停止向前摸索。
洛雲禾切了一聲,不再與其争論。
一陣陰風,宸霄便随着風,出現在陸遙山一衆人面前。
他的出場總是這麽華而不實,且有一種讓人覺得他在嘚瑟顯擺的感覺。
陸遙山見四周異常,提前便有了警惕,看見是宸霄,他不禁捏緊幻月,狠狠瞪着他,往前邁了一步。
“又是你!你又來做什麽?”陸遙山怒道。先前打傷自己不說,還劫走了洛雲禾,陸遙山對這個魔尊可是提不起半分好感,對他也是沒有什麽好臉色。
洛雲禾見到是這厚顏無恥的魔尊,不禁想起他那日調戲自己,也自是沒有好臉色給他的。
唉,可這宸霄卻極其自我欣賞,還以為自己的華麗出場,驚豔了這一衆人,不免在心中竊喜。他可是不知道每個人都嫌棄了他了。誰知道他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竟還跟到風蕪城來了。
“呦,小子,看來上次還沒給你個教訓,今日還是這般聒噪無禮。”魔尊也自是不喜歡陸遙山,不過區區一介凡人,有何資格與堂堂魔界之尊叫嚣,笑話!
“你!”陸遙山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誰讓自己是個凡人,實力拼不過宸霄,太猖狂雖痛快了嘴,但畢竟是弊大于利的,陸遙山這麽精明的人,自然不能吃虧。他雖氣憤,但也要搞清楚這魔尊此番前來究竟是何用意的。
洛雲禾自然按捺不住,先前被他占了便宜,今日便也要讨回來,她這一根筋的腦袋,顧不得那麽多。
“昔日我敬你是魔尊,暫且不與你計較,今日你又窮追不舍,是為何事?若再是來尋釁滋事,我定不留情。”洛雲禾義正嚴辭道。
想不到這阿雲身板雖小,裝起狠角色來還真是毫不含糊,若不是她有些底氣不足,倒真叫人看不出來。
宸霄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後,道:“小美人兒,今日我可不是來尋你的。”
喬牧攥緊了拳頭,上前了一步,道:“魔尊今日前來所為何事,不妨道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雖是同往日一般的語句,在這樣的場面裏,說出來的語氣竟帶着些怒氣。這宸霄果真是個風流浪子,光天化日,竟出此言,公然調戲洛雲禾,不光洛雲禾氣惱了,大家更是對宸霄鄙夷的很。
“本尊今日閑來無事,正好得了本人間的話本,便就翻來看看,覺得這故事有趣的很,就想着和你們說說,想着大家都樂樂,大家都是朋友,自家人自然得多走動走動。”宸霄不改嬉笑模樣,對于喬牧的怒語,毫不在意。
“自古正邪不兩立,誰是你的自家人,有什麽話,快些說!”陸遙山心底對他嫌棄的很,這家夥居然還恬不知恥的與自己稱朋道友。
“別急別急,且聽我細細道來。”這魔尊莫不是靠臉皮厚登上的尊位,竟自動省略了前半段話,直接跳到後面。
其實也并非宸霄臉皮厚,而是他便是如此性格,陰晴不定,有時調皮搗蛋,有時怒威震人,有時又多愁善感,他這一副身體裏似乎裝着許多個不同的靈魂。他從不在意他人看法,但雖表面恣意快活,潇灑自如,卻依舊有所累之事。還不得大多時候,只信自己,自己開心便可,管旁人什麽看法。
大夥沒說話,倒是想看看這宸霄能說出些什麽來。
“這話本裏講啊,從前呢有一戶人家,他家的小兒子總能聽見鄰居家半夜總有人進去,卻不見有人出來,還會飄出一股香氣,雖不明到底是個什麽味道,但總能将他從睡夢中拉醒,可是呢,每當他清早起來問自己的母親時,母親總說沒有這回事。這天啊,這個小男孩就偷偷起來看,結果發現,鄰居家根本無人,而全都是妖,各個散發着誘惑人的香氣,小男孩害怕極了,可最終還是被妖殺死了。怎麽樣,這故事是不是有趣的很?”宸霄道,他的表情雖依舊玩味不正經,卻在語氣中透露些刻意。
“有趣什麽呀,多瘆人。”洛雲禾嫌棄道。這人還真是奇怪。
“你說這小孩啊乖乖睡覺便好了,偏偏如此好奇,最後還把自己給害了,你說,是不是很有趣?”宸霄用着最不着調的語氣,卻刻意說出這話,好似在暗示陸遙山他們什麽。
洛雲禾自然一頭霧水,陸遙山和喬牧卻略有所思,而林喻慈卻一直沉默着。
“本尊不跟你們這群小孩子玩鬧了,先行一步。”宸霄刻意加重了小孩子這三個字,這更加讓陸遙山他們明白宸霄的意思了。
宸霄走了,風蕪城回到了之前的模樣,只是少了風沙揚起,有些詭異的不平常。
回到住處,秦遠忙問着進展如何,不料陸遙山眉頭深鎖,看起來一籌莫展。
秦遠詢問發生了何事。
陸遙山和喬牧都無言,林喻慈便開口道:“我們本想,近日風蕪城的怪事可能與裘嬰那兇獸有關,今日向那婦女失蹤處尋去,本以為會有些頭緒,誰知竟遇見了宸霄。”
秦遠擔憂,問道:“那魔尊,你們可是有與他打鬥,可有受傷?”
“不曾,秦先生勿要擔心,只是他與我們講了一個故事,好似在暗示我們不要插手裘嬰的事,想來裘嬰一事與魔族有些關聯。”林喻慈道。她雖然是凡人一個,卻也聰慧過人,暫且不說她功法增進得快,如今分析這三界的事更是頭頭是道。
洛雲禾終于明了這有趣的故事何處得趣了。
陸遙山點點頭,道:“這事怕是沒有那麽簡單,依我看,風蕪城這事應該與裘嬰無關,那魔尊這次不過給我們一個警告,這其中恐怕牽連的不止有魔族。他今日并無對我們不利,此舉不過告訴我們不要插手,若是如此,他要是還讓裘嬰在風蕪作亂,豈不是自露馬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陸遙山一路無言,便是如此在心中理清脈絡。
“如若不是裘嬰,那晚上的怪聲和那個婦人的失蹤怎麽解釋?”洛雲禾不解道。她雖沒有林喻慈聰明,但經歷的這些事她也可以好好學習一下,有什麽疑問也要及時說出來。
“叫你白天時不好好觀察。這風蕪雖然是座城,周圍也不免有沙漠,我問過了,前幾日這裏下了些雨,導致沙漠裏多有流沙,我猜想,那婦人應該是卷進了流沙裏,你想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要去覓食也不會走的很遠,要是被裘嬰所害,怎會一點遺留的痕跡都沒有。至于那怪聲,西北夜裏風大,而這四周不是破舊的屋瓦,就是些幹枯的木頭,今日我見這木頭,被風吹出了許多小孔,夜間風經過時,自然會有些聲音。”陸遙山道,他本來也沒有想到這些,只是今日确信此事與裘嬰無關,便能推理出這些。
洛雲禾依舊有疑問,此時非同小可,實在不能草率的妄下定論。
她道:“婦人失蹤可以解釋,那這裏的人住了如此久,難道以前沒有聽見這怪聲?”
陸遙山搖搖頭,怎麽就是不會舉一反三呢:“能發出來這樣不同聲音的木頭也是需要時間來風幹的,就像水滴石穿,不過是時間的力量,只能說這是個巧合了,再加上這地方本就邪門,百姓們心裏恐慌,難免不會自己幻想出些什麽吧。”
洛雲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如今的局勢,陸遙山一行人已經不是面對裘嬰了,而是面對魔族至尊的宸霄。雖不知宸霄與這裘嬰有何聯系,只是如今要想找到裘嬰怕是沒那麽簡單了。
今夜,伴着西北低垂的星空和明亮的皎月,大家入睡了,雖無香甜的美夢,卻也給了心底的安穩。
次日清晨,陸遙山向老婆婆道明了事情的真相。為了防止風蕪的百姓受到邪物侵害,喬牧在風蕪城外設置了一個結界,一般的妖物邪祟輕易進不來,也能安了大家的心。
大家就要辭行,阿渙卻舍不得了。他雖與大家僅僅相識一兩天,卻難過的眼淚直嗒嗒掉下來,哭喊着:“阿渙不要哥哥姐姐走!哥哥姐姐不走!”
洛雲禾安慰着他,說是有空就來看他,讓他照顧好奶奶和自己。
阿渙也真是可愛,雖然停下了哭泣,卻鼓着嘴巴。
雖然不舍,但終究要一別。
如此便返程回到浔景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