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蕪城當年也是個熱鬧的城市,雖然在風沙漫天之地,卻有不少鄰國的商隊來此進行貿易,這裏人口流動大,景色壯觀,曾經也是邊疆不可多得的一處好地方,可如今,妖孽橫行,再無人敢在此處多逗留。除了那些早已失去了家園的難民,為了生存,在此處安頓之外,幾乎是杳無人煙。
風蕪依舊是那座城,可故人卻再回不來了。
秦遠将陸遙山一衆人帶到了座簡陋的屋子裏。
這房子可謂是家徒四壁,若不是秦遠提前來尋住處了,八成是沒地方住了,畢竟這方圓幾裏,只有這一座房子勉強能夠住人,其餘的要不是漏房頂,就是塌牆壁。更別提床窗能完整了。對于這座早已無人往來的荒城,實在不好要求太高。
秦遠大概将房子打掃一下,這是當初他一人前來風蕪城時住的,好歹秦遠待了好幾天,想來這房子是能夠住人的。
“這地方成日風沙大,到了晚上寒氣和邪氣都很重,大家晚上休息時警醒些。”秦遠道。看這模樣,确實是個是非之地。
大家紛紛點頭。
大家各自回了休息的地方,秦遠卻突然走了出來。越走越遠,直到在黃沙飛揚裏,消失了背影。
直到确定離開了陸遙山一衆人的視線,秦遠方才站定,施了個召喚術,便開始等待。
遠處,飛來一只白鶴,與這漫天的黃沙相比,着實突兀。翅尾的黑色羽毛與通體的白色結合,定是一只頗通靈性的仙鶴。
“白亦,你為何對那劉伯痛下殺手,還掩去你的仙氣,換了妖氣迷惑他人。”秦遠對着那白鶴道。
“我留給你的召喚咒,你從未用過,今日竟是為了這事。你難道還要參與那凡人的事嗎?百年前他就死了,現在的他早就不是你認識的他了,你如今來這凡間究竟是為何?”那白鶴向前一步,幻化成一個白衣少年,随着身後白色的光粒散落在空中,他的模樣也清晰起來。
這少年一身素淨,好似他那一身白羽,一頭烏黑的長發,便好似他翼尾的黑色。發上只插一根簡樸的木簪,随意将發絲束起。
“白亦,他于我有恩,況且,我已向天帝請命,此次下凡,是有重任在身,你我已多年未見,而你常年在這風蕪城,許多事你不知,我也不怪你,只是以後,別再濫殺無辜了,于你的修行而言,百害而無一益。”秦遠語重心長道。
秦遠與這白亦乃是天界舊友。白亦生來不羁,向來敢作為。他是天族白羽仙鶴一族之長,卻因不願就此困守天族失去自由而請命下凡游歷,天帝也知這白亦耐不住性子留在天界打理白羽仙鶴一族的事務,便讓他擇一賢才接他的任便放他離去了。只是別人不知道,他此番下凡,卻也有秦遠的緣故在。
秦遠乃是天界上神,名諱元紹。
當年白亦貪玩,偷了天界至寶,琉璃塔。這琉璃塔可納萬物,亦可鎮收妖孽。白亦當初只想借去玩一玩,誰知竟不慎遺落人間。元紹不忍看好友受罰,便自行攬下罪責。白亦平日貪玩,修習法術不精,修為不高,當時又作為白羽仙鶴族嫡子,傳其位,繼任白羽仙鶴之族長。白羽仙鶴一族尊位變換,族裏動蕩不安,正是需要一個可以說服所有人的族長來穩住族人,是以一族之長不可下凡受罰。元紹便替了他,攬下了所有的罪責。替白亦找回琉璃塔後,主動請纓下凡歷劫。天帝自是不好再追究。
其實元紹便是那攔着不讓蓬萊島主相贈仙草的元濟仙上的胞弟。
若不是白亦犯了這錯,想來元紹還不能結識陸銘。
元紹本也同白亦一般,是個少年模樣,但為了與陸銘結識不惹懷疑,便故意變作一副老态的模樣,這便是如今的秦遠。也難怪秦遠看起來面相老弱,卻有着一顆少年的心,但作為活了萬年的神仙,在某一些方面,他也有沉穩的一面。
元紹下凡歷劫替白亦受過,白亦愧對元紹,待族內安穩後,便辭去了族長之位,也下凡來了風蕪城。
對于元紹之事他也頗有耳聞,天界盛傳他與一凡人結識,為其再下凡塵。衆天神責他幹涉凡人氣運,上書請求天帝出手阻止。天帝傳召元紹,衆仙皆以為元紹必将受到處罰,結果卻出人意料,也不知元紹與天帝說了些什麽,天帝不但沒有處罰他,還讓他再下凡塵。天界衆人對此議論紛紛。
愧對元紹的白亦,便再不與元紹相見。他不解,為一凡人,何故至此。
白亦便四處打聽他的消息,得知他化名秦遠,還找到了劉老伯,便先行下手,不留活口,不讓陸遙山找到已經隐世的秦遠,再讓其卷入紛争。
其實洛雲禾猜錯了,殺劉老伯的人不是宸霄所指使,而其的目标也從不在陸遙山或是自己身上,而是秦遠。只是這其中因果,誰都不曾知曉。之前陸遙山只道是妖下的狠手,而後察覺到宸霄身上熟悉的氣息,便順理成章地認為是魔族生出的事端,其實便是白亦化仙氣為妖氣,又故意留下一縷與宸霄相似的氣息。這人還真是好算計。
元紹在凡間的這些年,白亦勤修苦練,修為日益增長,如今竟可以用妖氣掩住仙氣怪不得喬牧尋着妖氣去找卻終是無果。
當秦遠得知劉老伯被殺害後,第一時間便想到這可能與白亦有關,只是後來知道現場有妖氣殘留,便又打消了對白亦的懷疑。因為他萬萬沒有想到,平日裏心高氣傲的白亦,也會為掩飾自己的罪行而颠倒黑白是非,嫁禍于妖族。
“我不管你如今下凡是為何,只是那凡人的事,你最好還是不要插手了。我感念你當年為我受過,這些年我一直有愧于你,所以今日才不願看你再犯錯,損修為也好,毀仙根也罷,這一次我定不讓你受人非議。”白亦道。他眼神中閃爍的光,傳遞給元紹他的堅定。
“白亦,對你隐瞞之事待我日後回了天界,我定與你道明。現如今你且信我,不要過問這些事。你也早些回天界吧,你身為天界中人,不好一直在這西北停留這麽久。”元紹道。
“也罷,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也說了,至于你聽不聽,放不放在心上是你的事。只是我還不能回天界。”白亦道。他眉頭緊鎖,心事重重。
“為何?”元紹問道。見好友如此,心裏不免為他擔憂。
“之前為害西北的那只孽妖還活着,當年那群捉妖師根本沒除了它。”白亦道。原來他一直留在西北還有這層原因。雖然他一心求潇灑要自由,卻不得不被這蒼生大義所累,終是不能放下,亦不願放下。
秦遠今日喚白亦前來,本是想要勸說他,以防他為了自己傷了陸遙山他們,鑄成大錯,卻不曾想,可以知道如此重要的消息。
“裘嬰?”元紹不敢相信,問道。
确實難以置信,那麽多捉妖師前去捉拿,全都沒有歸期,杳無音訊,竟還未将此兇獸除掉,而這麽多年來,那兇獸竟也沒了蹤跡,着實奇怪。
白亦點點頭。
這些年來,白亦并非只是游歷四方,而是暗自降妖除魔。這亂世,天界少了未黎的支持,雖有神女制衡三界,但天族卻不能完全壓制妖族和魔族為禍人間。當初天帝準許白亦下凡也是考慮到了這件事。一方面鍛煉鍛煉白亦,也不枉當年天帝稱帝三界時仙鶴一族的老族長,也就是白亦的父親的鼎力支持,另一方面也可警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只是不曾想,如今這妖魔竟如此猖狂,就算有天界上神鎮守,也不可以阻擋他們的為害之心。
元紹思索了一會兒,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若是有了裘嬰的消息便傳信與我,切不可獨自貿然行動。”
白亦點頭,轉身化作真身,飛出了漫天黃沙。
白亦心裏明了,元紹自有他的安排,即使多年未曾見面,他與元紹之間早已培養出來的默契卻絲毫不減。
望着白亦遠去的背影,恍惚間,元紹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天界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元紹沉穩,白亦不羁,看似兩人性格不合,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摯友。從此元紹便随着白亦變得更會玩鬧,出現在他臉上的笑意也逐漸變多,而白亦,學着元紹的為人處事,變得沉穩可靠。雖然不免有的時候會興起,做出一些錯事。
以前的日子多麽美好,只是眼前,有更加重要的事等着元紹去做。
秦遠回來時,大夥都已歇息了。
秦遠癡癡地望着油盡燈枯的夜燈,沉思着,一夜無眠。
這一夜,竟這般相安無事的度過了。
清早,陸遙山一行人出發往風蕪城的中心,據說那邊還有幾戶人家居住,許能問出些什麽。秦遠隐瞞了裘嬰還活着的事,怕陸遙山多想。即使秦遠終究是要離開的,他卻沒有任何來由的想讓這個凡人少些煩憂,添些快樂。
一路走來,所到之處,皆一派荒涼。
昔日鬧市的痕跡還依稀可見,卻再沒了生氣。
這一路過來,好不容易找到的幾戶人家,皆是閉門不見。
陸遙山本想出一計——給錢。
本以為這是個好計策的,誰知這些人家壓根對這黃白之物提不起興趣,依舊不肯開門,亦不願開口與人交談。
本就是逃難讨生活才來的這個鬼地方,就算有再多的錢財,又有何用?哪處能給他們消費呢?
最後還是洛雲禾想到這一點,提議給他們些食物,說不定他們就會待見自己了。
大夥這才恍然大悟,對于這絕境求生的難民,自是延續生命的食物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了。
陸遙山認可洛雲禾的想法時還不忘損一損她。
“想不到平日裏你如此貪吃,關鍵時刻,你這貪吃的毛病還可以派上些用處。”
此言一出自然只能換來洛雲禾的一聲不屑的冷哼了。
陸遙山将他們路上吃的幹糧拿出一些,除了林喻慈和陸遙山,其他人都是可以不進食的,因此拿出一些也無妨。
陸遙山再次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道:“有人在家嗎?我們這裏有一些幹糧,想要送給你們,麻煩幫我們開一下門吧。”
門內依舊沒有什麽反應,陸遙山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一雙烏黑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門外的陸遙山。
這個方法果然奏效。
那雙眼睛四處打量了一會,最後落在了陸遙山手裏的幹糧上,好似确認有食物,便開門讓大夥進去。
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婆婆,衣衫褴褛,連頭上蒙着的頭巾也不免有些補丁,嘴唇幹的裂開,她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把陸遙山他們領進屋子裏。
屋內坐着一個三四歲模樣的小男孩,那男孩正啃着地上的枯草根。
老婆婆大叫:“阿渙,我的好孫兒,你怎麽又吃起草根了。”說着趕緊讓那男孩吐出嘴裏的草根。
這房子裏什麽也沒有,除了幾個破舊的小板凳,一些殘缺一角的瓦罐和一鋪草席,便沒別的東西了。
那個名叫阿渙的孩童用他稚嫩的聲音道:“奶奶可以吃阿渙也可以吃。”
老婆婆愛撫地摸摸阿渙的頭,嘆了一口氣道:“奶奶沒用,不能給阿渙找到好吃的,奶奶沒用啊。”
喬牧上前道:“老婆婆,這有些幹糧,你拿去和阿渙吃吧。”
陸遙山立馬會意,将手中的幹糧遞給老婆婆。
老婆婆看了一眼喬牧,又轉頭看着陸遙山,滿臉感激地接過幹糧,轉身都給了自己的孫子。
阿渙餓了好幾天,也不管幹糧噎人,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末了又想起些什麽,遞給老婆婆一些道:“奶奶和阿渙一起吃。”
老婆婆滿眼心疼,将阿渙遞幹糧的手推回去,泣道:“奶奶不餓,阿渙自己吃。”
這不禁讓喬牧想起自己小時候,那時母親也是這樣,有什麽好東西都先給他,自己卻好像無欲無求。直到後來被趕出家門,在外漂泊時,母親也是這般,把僅有的食物全都給了自己,而她自己卻只是笑着說她不餓。
老婆婆抹了抹眼淚,對陸遙山他們道:“謝謝你們。”而後又顫顫巍巍地鞠了一躬
陸遙山連忙将她扶起,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實在使不得。”
“老人家,這裏發生了何事?”洛雲禾道。
老婆婆看了看正在吃東西的阿渙,道:“先坐下來吧。”随後慢慢俯身給大夥搬凳子。
“我這裏也沒什麽好招待你們的,只能請大家坐一坐了。”老婆婆窘迫道。
“無妨,老人家,您為何一個人帶着孩子在這裏啊?為何這街上的人都不肯開門見人呢?”陸遙山問道。
“唉,我本是這風蕪城的一戶人家,我們秦家幾代在此處行商,雖不算富裕,但也日子過得也舒坦,可憐我那兒子,體弱多病,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身懷六甲的妻子,我那兒媳婦命也苦,生阿渙時難産也走了,可憐阿渙出世起就沒了爹娘,起初家裏有些積蓄也能養活一家人,後來,妖孽作祟,到處民不聊生,家裏的積蓄也用得差不多了,有錢的都帶着全家搬走了,就剩我們這些老人和窮人了。後來,不知從哪來了一夥沙盜,到處燒殺搶掠,若是不交出錢財就會被殺,我一個老婆子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們家被搬空,剩下些不值錢的東西,也都拿去換些米糧了。”老婆婆哭訴道。
若說妖孽作祟實屬不可預料,竟有些沒有良心的人來趁人之危,實在可惡。
洛雲禾看了看阿渙,他正沖自己笑呢,不禁同情起他,他還這麽小,就失去了雙親。
“老人家,朝廷不是派人來除妖了嗎?”陸遙山又問。
“朝廷派來的捉妖師與那妖怪争鬥了很久,這裏的一些建築也因為這場鬥争而毀于一旦,可惜,妖孽是不見了,那些捉妖師卻不見了蹤影,這裏也幾乎成了一片廢墟。”老婆婆嘆息道。
“妖孽不是走了嗎?這裏的人就沒有想過重建嗎?”林喻慈問道。
距離裘嬰為害風蕪已有多年,而這些年也應該足夠重建風蕪了。
“如何能重建啊,那妖孽留下的怨氣太重,根本沒人願意來這裏,只有些上了年紀的人和一些被丈夫抛棄的婦人,各家有各家的難處,連每天溫飽都要發愁,誰還有精力去重建吶,朝廷也遲遲不肯撥款重建,唉,好好的一座城,就這樣毀了啊。”老婆婆實在心痛,畢竟是自己生長的地方,雖算不上山水養人,但也終歸是自己的故鄉,實在不忍看到昔日繁忙的城池就這般荒涼下去。
“那為何大家都閉門不見啊?連白天都不出來嗎?”洛雲禾問。
“這幾天這裏怪得很,晚上總有一些奇怪的叫聲,弄得大夥都不敢出門,本以為白天還可以出去尋吃食,誰知村裏的一個女人,出門找吃的就再沒回來,現在大家連白天都不敢出去了,更別說給陌生人開門了。所以啊,這幾天大家都餓着肚子,想着過幾天再出去。”老婆婆道。
“別擔心,老人家,我就是一名捉妖師,我一定将妖邪除幹淨,還大家安寧。”陸遙山拍拍胸脯道。
秦遠聽了這話,卻若有所思,難道,又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