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主人,冷靜冷靜。”

“我告訴你,我很冷靜!魔法,我走之前跟你強調過多少次,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讓他們出來,你聽了嗎?啊?”

“可是,這還不算萬不得已嗎……”

“算了屁,死幾個人而已,祂只詛咒了王城這幾萬個人,你別告訴我你感受不到!”

“王城裏的都是貴族啊。”

“要這麽多貴族有個屁用!”

“黃金騎士團不分青紅皂白殺了那麽多魔法師,現在你告訴他們,國王在庇佑魔法師,你讓他們怎麽看我?貴族們會怎樣?騎士團會怎樣?秩序崩塌後你要怎麽做?去找那該死的塞西爾回溯時間?”

“就是你這破任務,去他的科學自由,這個世界有個屁的科學!整個大陸就這裏,你腳下這塊地不信神,我還在他們不敢造次,等我完成任務回去了呢?我的繼承者要用什麽東西來對抗他們?我說了多少次,他們是王國最後的底牌,我留下沃爾蘭德家的崽子,就是希望我的繼承者能夠與那些,那些令人作嘔的屠夫們有一戰之力。弱小只能被毀滅,力量懸殊不大是混戰,真正的和平只存在于絕對碾壓的力量下!”

“所以,我的主人,你把沃爾蘭德家的幼女當女兒養,處處維護赫爾曼的夏洛蒂,是為了這個?”

“不然呢?還有,我哪裏維護夏洛蒂了?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沃爾蘭德罪惡滔天,我不知道嗎?糾結這罪惡有屁的意思,活下去才是王道!”

兩人都不約而同地往後退,夏洛蒂抿唇,擡起手,敲了一下門,裏面的争吵瞬間停止,只聽噠噠噠的腳步聲,楊鶴問道:“誰?”

“我聽到了。”夏洛蒂說,“來找你不是我的本意,是溫莎公爵叫我來的。哦對了,我跟着公主和弗朗西斯來的。”

裏面短暫的安靜了一會兒,夏洛蒂吸了一口氣,再次敲門:“我想,我們有一筆還沒有清算的賬。”

“請等一下。”他的聲音很小,夏洛蒂甚至能夠想象出他哽咽的樣子。

“瑪蒂娜回去吧,你和弗朗西斯留下。”

瑪蒂娜就是公主。

“哥哥。”公主咬着大拇指,“哥哥放心,瑪蒂娜永遠愛你。”

話音剛落,她轉身,往走廊的盡頭走去,最開始,她走得還算平穩,到了拐角處,她回頭看了夏洛蒂一眼,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挂在眼角,她用兩只手捂着眼睛,消失在視線內。

“門鎖開了,直接推開吧。”

夏洛蒂擡起手,門把手有些冰涼:“為什麽要我推開?”

“因為我還沒想過怎麽面對你。”

還真老實,夏洛蒂竟然感到愉快。

好像也是,楊鶴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外來者的身份,伯紗也提醒過她。

所以,也算不上欺騙吧。

“你自己打開。”夏洛蒂擡起頭,看着天花板,“你自己出來。”

“這是不可能的。”

“那你們繼續吵架吧,我走了。”

弗朗西斯摸不着頭腦:“啊?”

弗朗西斯覺得無語,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再次颠覆,在他的心目中,國王一直是威嚴高大的,裏面這個……嗯,像極了失戀少女。

夏洛蒂都比他坦蕩。

“唉呀。”怪物花落在他肩膀上,很明顯,這個小精靈和他有同樣的煩惱,“我的主人就是這樣,習慣了就好。”

美人郁悶:“雖然說嫌棄國王不太好,但是……我盡量習慣吧。”

這邊,夏洛蒂等了一會兒,竟然真的要擡腳走人,只聽砰的一聲,大門搖搖欲墜,楊鶴頂着一頭雞窩頭發,手足無措站在門口,可憐巴巴的:“我錯了。”

夏洛蒂有點唾棄自己了,她垂眸,淡淡地“嗯”了一聲。

現在不敢面對的成了她自己。不過也只有短短的幾秒,下一刻,她手持鳶尾花法杖,無數尖銳鐵釘與楊鶴擦肩而過,楊鶴高舉着手,胸口起伏,額頭有了冷汗,卻還是站在那兒傻笑。

他又說:“我錯了,真的。如果以前的我知道,我會愛上沃爾蘭德家的小姐,我是肯定不會打那場仗的。”

得了吧,睜眼說瞎話。夏洛蒂無語,他口口聲聲要回家,不滅了沃爾蘭德家,他怎麽可能殺死教皇,推崇他的科學與自由。

夏洛蒂相信,如果現在的楊鶴回到六年前,他肯定還會滅了沃爾蘭德家,因為他就是那樣一個人。

夏洛蒂吐出一口氣:“總要有個人為沃爾蘭德家的悲慘結局買單。”

“也得有人為法蘭利亞成千上萬的亡靈買單。”楊鶴張開手,好似在飛,“還是那句話,我并不覺得我做錯了。”

“如果你想殺我的話,那來吧,我不反抗。”他擡起右手捂着眼睛,別過頭,明明是很難過的樣子,語氣卻很平靜,“在那兒之前,我能抱一抱你嗎?我知道這個要求很不合理,我的大魔法師,你可以拒絕的,我只是,可能死不瞑目罷了。”

看吶,這個人,他前一秒還可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下一秒就可以把人打入冰冷的深淵,請求中還夾雜着威脅。真的是,很過分的一個人。

鳶尾花法杖散去,夏洛蒂捏着胸口的布料,壓制住淚水,聲音嘶啞:“我讨厭威脅。”

“親愛的,這怎麽能算威脅呢?你恨我,我帶着痛苦去死,你不應該高興嗎?”

淚水潸然,夏洛蒂不得不轉身,擡起右手,捂着眼睛,衣袖面料太硬,淚水還是流了出來,但萬幸沒有落在地上。

“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我不會傷害你。”

“我抱歉。”楊鶴走了幾步,陽光穿透窗戶,照亮卧室,把他的影子拉長。

中午了,萬物複蘇,只是寬敞的街道上還有與黑泥交纏的屍體,風帶來一片紅色的楓葉,翻過王宮高聳的城牆,落在國王的床榻上。

“我該怎麽面對你呢?”夏洛蒂說。

“很抱歉,我不知道。”

“別抱歉,我不想聽!”

她猛地轉身,拂袖,衣擺好似一朵剛盛開就凋零了的花。她雙目通紅,像個無法控制情緒的野獸,白色的手指甲反射陽光,雙手仿佛吸血鬼的爪,掐着楊鶴的脖子。

“就算沃爾蘭德罪不可恕,但我也是沃爾蘭德家的孩子啊,我該怎麽做,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她越說越激動,手上的力氣不減。一滴淚落在地上,楊鶴的嘴唇褪去色彩,但他還是擡起一只手,輕柔地放在夏洛蒂頭上:“別……哭……”

又是一滴淚落下,夏洛蒂失了所有力氣,也失去了所有的骨頭,融化了。

楊鶴吸了一大口空氣,別過頭咳嗽。他收拾好情緒,蹲下,把夏洛蒂抱在懷裏,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別哭,我害怕。”

“害怕什麽?”夏洛蒂聲音虛弱,擡起手接住一點陽光。

“我不知道。”

夏洛蒂輕笑了一聲,楊鶴擡起頭,身體往後移,雙手放在她的肩膀,雙臂筆直:“我承認我接近你是居心不良。在溫莎家,我給你方糖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你願意跟我回家就好了。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親愛的,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個生活都不敢面對的廢物,二十好幾了都還躲在父輩的羽翼下。我愛萬家燈火,但是不願意成為一點燈火,我害怕。在赫爾曼的山巅,我看到你坐在光明神像的頭上——那時候你還未成年——你知道我有多驚訝嗎?在我的世界,我過着循規蹈矩的生活,在我上大學之前,我的人生是灰色的,大學後,我見識到五彩斑斓的世界,越發覺得我的上半生很無趣,很荒謬,于是我頹廢了,沉迷虛幻的世界,無法自拔。——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目光就一直在追着你。我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出生于壓抑的神權世界,卻能活得那麽自由、那麽快樂。你為什麽會在家族滅亡後選擇流浪,而不是像你父親一樣自殺、你老師一樣報複世界、巴澤爾一樣來殺我;為什麽你在得知一切後,還是能選擇你那罪惡的家庭。”

他把夏洛蒂按在了自己的懷裏,夏洛蒂感受到他心髒的跳動,坦然道:“可能,我蠢吧。我沒有善惡觀,不知尊敬二字怎麽寫,我選擇去流浪,只是單純的想去,回來報仇,也只是一個夜晚,大腦裏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那正是,我所渴望的。”他抱得更緊了,仿佛要與夏洛蒂融為一體,“我一直在追随你。真實的我被無形規則束縛,真實的你無視一切。”

夏洛蒂閉上了眼睛。他說她在追随她,可她又是如何的依戀他的肩膀。流浪的生活很艱苦,她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感受到楊鶴的胸膛慢慢平息,夏洛蒂推開了他,她扶着他站起來:“我該怎麽幫助你。”

“我不……啊呸。幫我看一下財務報告。”他說。

随後,他轉向弗朗西斯:“幫我個忙呗。”

怪物花傲嬌扭頭:“呦,想起這裏有人了。”

楊鶴剜了祂一眼,陽光落在他手心,白骨弓箭出現,他把白骨弓箭遞給弗朗西斯:“你只需要拿着這把弓箭,站在這裏——這個窗戶後面。”

夏洛蒂往後退,留出路,門對面有一個窗戶,站在那兒可以看到整個多佛街。

弗朗西斯還未開口說話,夏洛蒂就拉着楊鶴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怪物花罵道:“色令智昏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