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都快懷疑十四是不是奪舍了, 那麽委屈的語氣和別扭的态度,搞得她像是個始亂終棄的花心浪蕩子,還是欺負完了別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沒有!蒼雲的那群老頭是沖你來的, 你不走的話, 他們肯定……”朝靈手忙腳亂地解釋, 十四卻好像半點都聽不進去,只是目光隔着面具, 落在了朝靈手腕上的镯子上。

“軒轅赤送你的?”聲音冷得就像剛化開的冰雪。

漠月在朝靈身上,她去了哪裏, 和誰在一起,十四不用看都知道,軒轅赤那些心思他又不是看不懂,自己不在就花言巧語趁虛而入,完全是他的行事風格。

朝靈見他誤會, 不敢撒謊,點了點頭:“這是他送我的餞別禮。”

十四的表情更不好了,他深吸了一口氣, 按捺住情緒, 沉聲道:“這蛇紋有異, 你不要戴。”

朝靈本來也不打算天天戴着軒轅赤送的東西到處跑,乖乖把手镯褪下來裝好,見十四的神情好一些了,才繼續方才的話題:“蒼雲那邊出事了。”

十四終于緩和下來:“我知道。”

他的手下無故死在清風居, 季鴻羲派了一堆老頭來天駱找他麻煩, 此事他前兩日就已經知曉, 只不過忙着處理“流金”一事, 無暇顧及。

何況來的就算是季鴻羲, 他也毫不擔心,來幾個長老,于他也沒什麽影響。

朝靈見十四态度淡然,心知對方已經有底,也稍微放下心來:“我知道你是被誣陷的,可那群老頭肯定不會相信你,你先回去,等事情處理完了,我再來找你。”

聽到朝靈這麽斬釘截鐵的回護,十四似乎笑了一下,心情好了些,逗弄的心思又起,只道:“你就這麽相信我是被人誣陷的,如果那幾個人當真是我殺的,你不就放走了兇手了?”

朝靈:“無罪淵主人無緣無故上蒼雲,僞裝身份,只是為了殺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宮弟子,這麽荒謬的理由,顯然不合理。”

十四挑了挑眉。

忽然被挑明身份,兩個人卻都沒半點驚訝的模樣,好像各自在背後為這個場景準備過過很多次,畢竟先前他早就有意無意露出過不少破綻,畢竟世俗看來,她是正,他是邪。

十四看着那張臉上焦急的神情,仙門弟子除魔衛道,對無罪淵談之色變,對魔物喊打喊殺,而這個呆子,卻背着蒼雲一堆長老和師兄,偷偷跑下金天臺,來給自己通風報信。

“既然是被誣陷,就更不應該逃了,蒼雲連季鴻羲都沒來,其他人又有何懼?”在某種程度上,他非常熟悉該怎麽讓朝靈為難,為了一些看似毫無意義的答案,對向自己袒露心扉的人,步步緊逼。

他這般毫不在意的模樣,朝靈果然急了:“你不能和他們打架的!”

十四卻不冷不熱道:“你現在勸我離開,是以什麽立場?”

朝靈一怔。

她忽然想起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僅是那個貼心乖巧的十四,還是無罪淵的帝君,極惡之地的統治者,沒有人可以對他頤氣指使,更沒有人有權利幹涉他的選擇。

蒼雲不分青紅皂白,派人追殺無罪淵帝君,他生氣也無可厚非,若就這麽避戰離開,他的手下們又會怎麽想?

可是她不能讓十四殺了蒼雲的人,不能讓誤會加深,也不能讓幕後之人得逞,更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和他刀劍相向,正邪不兩立。

她不想讓自己和十四之間那麽泾渭分明。

十四看着她眼珠子轉來轉去,一會兒糾結,一會兒又下定決心,半晌才磕磕巴巴道:“以、以大哥命令小弟的立場……可以嗎?”

大概是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太不要臉,朝靈說完,自己臉也紅了。

她想起先前信誓旦旦說要當人家大哥保護人家,結果一路上遇到點麻煩都是“小弟”親力親為,還天天帶着他逃課挨罵,半點大哥應盡的義務都沒盡到,麻煩倒是給小弟帶來不少。

果然,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了一聲輕笑,十四性情淡漠,很少有笑意得這麽明顯的時候,如果不是真的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他決計不會這麽失态。

朝靈被他笑得心裏亂糟糟的,百爪撓心一樣,臉皮再怎麽厚也頂不住了,她垂下頭,不敢再和十四對視,耳垂也染上粉意:“如果你不想的話……”

十四卻打斷她:“可以。”

她驀地擡頭,有些難以置信:“真的嗎?!”

十四卻好像想起什麽,邊回憶邊重複朝靈之前說過的話:“‘當我的小弟,就不能出賣我,出事了主動替老大頂鍋,挨揍了主動替老大殿後’,這是你說的,不是麽?”

“既然老大讓我走,我當然也不會和他們一般見識。”

朝靈:“……”

黑歷史被拉出來鞭屍,朝靈感覺自己都快燒起來了,但好歹十四已經同意不會和蒼雲正面對上,她趕緊道:“既然你這麽聽話,老大也不會虧待你的,等回了蒼雲,老大一定會還你一份清白,也不會損壞你作為帝君的威嚴!”

朝靈腦子裏噼裏啪啦,已經在計劃怎麽證明真相還十四清白,她還打算去買通幾個厲害的話本先生,為十四寫幾本書,把天駱之行一通亂編,颠倒是非,為十四立名!

她算盤打得噼啪響,十四卻注意到了更重要的東西:“計劃雖然好,可若是幕後兇手一直找不到,又該怎麽辦?”

那豈不是一直都沒辦法見面?

朝靈也想到了這一點。

幕後之人連十四都敢算計,那必然不會是泛泛之輩,天駱秘境裏的誅邪劍也等着調查,若是調查不出真相,那她和十四不就一直見不到?

如果實在想見面,也有別的辦法:“我們可以晚上偷偷…偷偷見面?”

十四見她的思路又跑到了奇怪的地方,心下有了打算,面上卻笑着:“偷偷?”

朝靈也知道讓沉淵帝君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有損威儀,但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十四,也不想和十四分開太久:“嗯,我不會讓別人知道的。”

“偷偷摸摸可不是我的行事風格,”十四看着萎蔫下去的朝靈,又道:“其實不必那麽麻煩,我倒有個辦法,一勞永逸。”

客棧老板缇雅在天駱待了這麽多年,頭一次見到那麽多中原人:“歡迎歡迎,請問各位都要住店嗎?人多的話,可以免茶水費哦。”

為首的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看上去橫眉豎目,仔細一看,不是劍術老頭又是誰?

他身後還跟着個宋聞星,兩撥人在金天臺相見,宋聞星聽說沉淵帝君就在天駱,害怕朝靈出事,也跟了過來,結果蒼雲這幫人二話不說就殺到了客棧。

劍術老頭道:“你們店裏,是不是有個長得挺漂亮的小姑娘?”

缇雅見這波人來勢洶洶,想起剛上樓的朝靈,璀然一笑,又道:“幾位說笑了,我們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尊重客人,你們要住店就住店,盤問就免了,若是無事,可以走了。”

劍術長老:“你——”

蘇钰趕忙上前勸阻,笑着和缇雅道歉:“無意冒犯,我們只是來找個朋友,找到了就離開。”

缇雅看了劍術長老一眼,心道找朋友怎麽還拿着劍,還一副要拔不拔的模樣,翻了個極為優雅的白眼,才道:“你們随意,若是東西有所毀壞,請照價十倍賠償哦。”

劍術長老臉色這才好了些,他剛打算往樓上走,卻聽身後的宋聞星道:“等一下。”

蘇钰和劍術長老回頭,卻見宋聞星臉色慘白着臉,盯着樓上看。

黑衣的男子,身形修長淩厲,周身如寒霜凝結,面上罩着一副黃金面具,正站在樓上,居高臨下看着他們。

傳聞之中,無罪淵主,黃金覆面,掌生殺。

而此時此刻,他懷裏還抱着個已經失去意識的朝靈,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戰利品。

宋聞星脫口道:“小師妹!”

他方才開口,劍術長老的臉色也變了,再笨的人也該猜到對方的身份,他拔了劍,目如鷹隼:“沉淵帝君,你殺我蒼雲弟子,這筆賬不能不算!”

卸下了僞裝,沉淵再也不是那個淡漠少言的十四,相反他目中無人,就算是有人,也都是死人。

“就憑你,加上外面埋伏的那些不中用的東西,你覺得自己有多少勝算?”如果是旁人說這種話,必定會被認做狂妄之徒,可若這些話出自沉淵之口,那便要做另一番考究。

劍術長老沒開口辯駁。

宋聞星怎麽都想不到小師妹天天挂在嘴邊的十四居然就是沉淵,心中五味雜陳,最後只能道:“沉淵帝君,我師妹同你無冤無仇,還請把她還回來。”

沉淵隔着面具,似乎遙遙看他一眼,半晌才道:“雲間大弟子,本座該說你是廢物還是蠢貨?”

蒼雲明知毫無勝算,卻派出那麽多長老,不惜得罪無罪淵也要來天駱,分明是項莊舞劍。

他們根本就不是為了追查蒼雲弟子之死,只不過是打着報仇除魔的名義,真正的目的是他懷裏的朝靈。

烈灼之炎封印松動,各大門派蠢蠢欲動,季鴻羲大概是無意中知曉了朝靈身負烈灼之炎的消息,才會急匆匆派人來天駱,害怕被別人搶了先。

而這位雲間大弟子,朝靈所謂的靠譜大師兄,還半點不知情,他冷笑了一聲,把朝靈往懷裏帶了帶:“若本座不還呢?”

宋聞星臉色更差,佩劍“刷”地拔出,下決心不管怎麽樣都要把朝靈帶回去,誰知他剛要動手,卻被人一把拽住,他回頭,卻見是蘇钰,對方按住自己拔劍的手,搖了搖頭。

宋聞星一怔。

“本座就在無罪淵,有膽就追來罷。”沉淵似乎無心戀戰,并不打算和他們多敘舊,他一揮袖,身影就在原地消散,剎那間無影無蹤。

劍術長老大喝一聲:“攔住他們——”

他飛身上樓,踢開房門,卻見房內空空如也,已是人走茶涼。

宋聞星後腳跟着上樓,卻聽劍術長老破口大罵。

“媽的!居然是幻象,他們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