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覺得自從來到天駱以後, 她越來越看不懂十四在想什麽了。

離開了蒼雲以後,她以為的宗門小白花,乖巧小弟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長高了, 帶着一堆恭恭敬敬的下屬, 話越來越少,情緒也不動聲色, 要別人猜好久。

就比如現在,她知道十四有話要說, 但是對方只是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沒什麽”。

朝靈真想扒了他的面具,看看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

軒轅赤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說話,她也有一搭沒一搭回答,不知道走了多久,蜿蜒向上的甬道終于到了盡頭。

長滿青苔的石門立在盡頭, 看得出此地許久無人造訪,軒轅赤兢兢業業帶路,在兩道目光的注視下啓動了石門的機關。

“堂堂天駱城主給人帶路開門, 小美人, 這回我可是下了血本——”他邊說話邊回頭看朝靈, 卻見對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麽恐怖的東西:“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何至于露出這種表情……”

朝靈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 只是指了指他的背後, 他不明所以回過頭, 卻正和身後的人臉貼臉。

那是一張腐爛的人臉, 見軒轅赤回頭, 它的喉嚨裏發出怪異的“嘶嘶”聲,正在對着他怪笑。

軒轅赤:“我他媽……”

他話還沒罵完,那具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的東西,就朝着他猛撲過來,朝靈眼疾手快,一張符甩出,活屍被炸開,軒轅赤也被扯了回來,剛才那張臉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胃裏更是翻江倒海:“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朝靈反問:“這是你的地盤,不應該問你嗎?”

摔倒的活屍趁着兩人說話的間隙重新爬了起來,锲而不舍地朝着軒轅赤撲來,軒轅赤簡直怕了:“他怎麽只追我?”

朝靈:“你好好看看,這東西是不是你的仇家,不然怎麽見了你就撲?”

軒轅赤崩潰:“它臉爛成這樣,鬼才認得出來。”

朝靈看他這幅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它喜歡你,你怎麽罵它?”

軒轅赤哽了一下:“這份喜歡太沉重了。”

活屍又一個猛撲,軒轅赤堪堪躲開,朝靈和十四就站在他身邊,那活屍就和沒看見一樣,一個勁逮着軒轅赤追,朝靈幸災樂禍起來:“讓你平常欺負女孩子,連它都看不下去了。”

軒轅赤:“……”

天地良心,他雖然風流,但從來都不做強迫欺辱之事,喜歡都是大大方方娶回來的。

朝靈不信,抱着手看軒轅赤被女屍追得逃來逃去:“那你之前為什麽騙我?你騙過我,難道就不會騙其他女孩子嗎?”

“一座金殿賠罪,還被你們綁來帶路,還不夠麽?而且那晚我根本什麽都沒做!”軒轅赤委屈。

十四卻冷冷道:“若做了什麽,你以為你活得到現在?”

軒轅赤一愣,随即忽略這句威脅意味十足的挑釁,轉向朝靈,苦着臉道:“你難道真的忍心棄我于不顧……”

他可憐巴巴,朝靈站在一邊看夠了熱鬧,三兩劍把活屍劈倒,一張符定住,軒轅赤驚魂未定,看着躺在地上努力還在往他這邊湊的活屍,嘴巴一張一合,間或流出膿血,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朝靈蹲在活屍旁邊,有些好奇地打量:“此地甬道陰暗,陽氣不足,人死後屍體被邪氣侵蝕,會生出這種東西也不奇怪,不過……”既然流金瀑布是天駱重地,此地又如此隐蔽,這東西又怎麽會從門裏跑出來?

活屍身上的衣物已經破爛褪色,只看得出是天駱本地男子裝束,想必是進入石門後無法出來的天駱人,軒轅赤顯然也發現了不對勁,忍着惡心靠近一些,卻見那不能動彈的活屍脖子裏的“嘶嘶”聲更急了。

“你身上有什麽東西,他怎麽光追着你咬?”朝靈上下打量他幾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活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軒轅赤腰間拽下一枚香囊,軒轅赤還沒開口,就見她拿着香囊在活屍頭頂晃了晃。

那活屍果然激動了起來,怪叫聲一時不絕于耳。

朝靈:“……”

軒轅赤:“……”

都成這副模樣了,還盼着別人的香囊,想必生前也是個色中餓鬼。

朝靈回頭又笑:“軒轅城主,它喜歡你的香囊。”

軒轅赤:“我下次不戴了。”

朝靈把香囊還給十四:“在十洲有種說法,如果一個男人想要姑娘的香囊,那十有八九他就是真的喜歡人家了。”

軒轅赤趕緊拒絕:“我不要了,扔了。”

朝靈又笑嘻嘻地把香囊塞活屍體懷裏,那活屍跟個占了便宜的登徒子一樣,抱着香囊又哭又叫,一臉滿足。

“你倒好心,也罷,死前它也能得償所願。”朝靈起身,劍光閃過,地上的活屍再也無了聲息。

軒轅赤看着她利落收劍,目光冰冰冷冷的,和平日裏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模樣相去甚遠,整個人氣勢都變了,他呆了一下,脫口道:“你怎麽把它捅了?”

朝靈不解地挑眉:“難不成捅你?”

活屍不徹底殺死,就只能永遠在地底游蕩,帶着一點點意識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軒轅赤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輕一點的話……也不是不行。”

或者也可以換成鞭子。

朝靈:“???”

她湊到十四身邊,一臉難以置信:“……他是不是吓傻了?”

十四暼了軒轅赤一眼,道:“應該是。”

言畢兩個人頭也不回地走進門中。

軒轅赤:“……”

江河雖廣,但大多都是細水彙成,流金瀑布也不例外,她們所在之地,正好是瀑布源流之一。

而此時此刻,石洞之內黑霧籠罩,河床早已幹涸,死氣沉沉。

天駱地處沙漠,水的金貴程度堪比黃金,再加上流金瀑布內産黃金,外養香料,是以極受重視,要塞之處被刻意保護。

而此時此刻,層層石門和甬道之後,卻是一片狼藉,軒轅赤的臉色肉眼可見得不好起來。

流金瀑布養活了多少天駱人,一朝幹涸,就會逼死多少天駱人。

“十四你覺不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朝靈打量了一圈,沒發現異常,但還是忍不住問。從方才遇到那具活屍開始,所有事情都不對勁起來。

十四還沒開口,軒轅赤就又開口了:“你們過來看這個,這個……不像是我天駱的東西。”

兩人聞聲過去,卻在角落石壁上看見一個血紅的符咒,筆法詭異,隐約透着不祥,朝靈先前從未見過,正要細看,卻聽十四道:“是陰陽逆轉之術,活人獻祭,轉生為死。”

頓了頓,他又道:“方才那具活屍應該就是祭品。”

朝靈:“那它畫在這裏……”

她還沒問出口,洞中忽然出現了一道陌生的女聲:“自然是為了積攢陰氣,堵住源頭,讓瀑布斷流。”

“誰?!”朝靈聞聲回頭,卻見遠處的陰影之中,立着一道纖細的身影,全身圍得嚴嚴實實,顯然是有備而來。

“和你們無關之人。”極富侵略性的女聲,隐隐帶着殺意。

朝靈心下卻一沉。

這個人是怎麽進來的?他們三人一路同行,都沒有發現此人蹤跡,若她原先就在石洞之中,那她又怎麽會知道天駱秘地?

“那些怨靈是你搞的鬼?”朝靈回頭,卻見開口的是軒轅赤:“《鬼吞》之術,雖可驅策怨魂,但術主卻不能離手下怨魂太遠,我先前派人在瀑布下多必須尋找,卻沒想你躲在這裏。”

朝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軒轅赤,卻聽那陌生女子冷笑一聲:“現在才反應過來?太晚了!”

“行竊禁術,讓瀑布斷流,這麽大的手筆,你到底想幹什麽?”軒轅赤收起那副無所謂的模樣,神色凝重,聲音冰冷。

“軒轅城主,聽我一句勸,不要多管閑事。”那女子就站在黑暗之中,語氣狂妄至極。

朝靈冷笑了一下:“你斷的是人家天駱的命根子,還讓人別多管閑事,真是好不要臉。”

那女子聽她聲音,這才把目光轉向朝靈,她花了點時間,把朝靈認認真真仔仔細細打量一遍,才笑道:“你就是他說的……真是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見面了。”

聽上去像是和她相識已久,朝靈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未竟之言,剛想再問,十四卻上前一步,将她擋在身後。

那女子見了十四,遲疑了一下,又恢複了方才的表情:“這位倒是沒見過,不過既然識得逆轉之術,想必也不是常人,不過……”

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流連半晌,最後才冷聲道:“擋我者死。”

話音剛落,朝靈就見黑暗中光芒一閃,她眼疾手快,替軒轅赤擋下一擊,刀劍相碰時濺出火花,朝靈這才看清女子手中武器,竟然是一把駭人的重劍!

這陌生女子看着瘦弱,耍起重劍來居然恐怖如斯。

“還要女人保護,軒轅赤,你是不是個廢物?”那女子還待再追擊,身後卻傳來破空之聲,她堪堪躲過,回頭看向十四的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你的武器還真少見。”

頓了頓,她又道:“你為什麽遮住臉?”

一道勁風又貼着她耳側傳來,她擡劍一擋,後退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十四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幾乎算得上氣定神閑:“與你何幹?”

那女子冷笑一聲:“你以為遮住了臉,就沒人認得出你了麽?”

黑暗中的擊打聲越來越急,朝靈只看得見那陌生女子在原地打鬥,隐約可見她的對手是一條鎖鏈似的東西。

她為什麽這麽說?她知道十四的什麽?朝靈有些震驚地想。

她下意識看十四,對方的表情隐在面具之下,渾身的怒氣卻在慢慢溢出。

那陌生女子似乎腹背受敵,眼看要打不過,忽然指着朝靈冷笑起來。

“你這麽想讓我死,是怕暴露你的身份,還是怕暴露你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