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原是荒漠的瞢暗之境,真實模樣竟是日光明晰、泉水叮咚。司琅盯着那流淌不見盡頭的溪流,看見遠處上空正緩慢地卷縮扭曲,不多時就纏繞成一個漆黑幽深的旋渦。

“将軍,是出口!”邵雲錫率先出聲。

那處的旋渦逐漸成形,攜着巨大的引力和勁風,三人站在溪流的源頭,遠遠望着那處尋找多時的出口。

邵雲錫興奮不已:“将軍,我們成功了!”

宋珩将斬靈戟收起,應道:“嗯。”

瞢暗之境的陣法已經被破,如來時一般的旋渦入口再次出現,穿過那裏,便可以離開此境,是打道回府,還是進入妖界王族,只憑個人選擇。

破除這裏的陣法留存後路是司琅當初預先做的決定,如今陣法已破,她沒了後顧之憂。只是她沒有忘記自己最初來這裏的目的——冰晶藤棘沒有找到,她暫時還不能離開。

而身邊這二人……

司琅也同樣沒有忘記,他們來這裏的意圖是什麽。

“宋珩。”司琅将背後披了許久的銀甲拿下,握在手中喚了前方那人一聲。

宋珩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聞聲轉了過來,一雙黑目對上她的視線。

司琅挑眉一笑,将銀甲遞給他:“多謝。”

宋珩凝視她片刻,伸手接過銀甲,腳步沒動。

他們這無聲的交流落在邵雲錫眼中,讓他頗為不爽,他臭着臉看向司琅,冷哼:“魔頭,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吧?”

司琅聳動了下自己的肩膀,瞥向邵雲錫輕謾一笑。

邵雲錫自認一身正氣,向來最看不慣司琅這種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既然好了,就別再跟着我們!”

司琅冷眼看他,嘲笑道:“本郡主何時說過要跟着你們?小子,別太自以為是。本郡主就是受了傷,你也還是個手下敗将。”

“你!”

邵雲錫在嘴皮上向來毫無功力,再碰上司琅這麽個能挑事的,自然只能占據下風,他氣得不行,只想趕緊遠離這個女人:“将軍,我們快走吧!別再與這個魔頭浪費時間了。”

司琅涼涼瞅着邵雲錫,咍笑一聲,轉頭卻對上宋珩沉吟的目光。

她怔了一瞬,眼底驀地劃過一絲不自然。嘴角勾起的那點弧度慢慢放了下去,撇着嘴抿了抿唇。

宋珩問:“要留在這裏?”

司琅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角:“嗯。”

宋珩垂眸看了眼她肩背:“傷真的好了?”

“當然。”司琅道,“我騙你做什麽?”

傷确實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不算上露出骨頭的部分。至于其它的撕裂傷,倒是正在愈合,細細密密的酥麻感,讓她着實心癢難耐。

邵雲錫站在一旁,略帶打量地掃視司琅,他的眉頭越皺越緊,越皺越緊,然後突然一下松開,目露驚詫。

“魔頭!”邵雲錫有些不敢置信,同時帶着戒備,“你不會是看上我們将軍了吧?”

他這一聲來得突然,不僅是司琅,連同宋珩都有些微愕然。

邵雲錫盯着司琅:“為什麽你跟我自稱‘本郡主’,卻對我們将軍自稱‘我’?”他眯起眼睛,“這可不是魔頭你的作風。”

司琅默了一瞬,長指微微蜷起,觸到掌心,又緩緩松開,面上浮起絲冷笑:“有功夫鑽研本郡主的作風,不如回去磨練磨練你的術法,小子。”

“……”邵雲錫噎了一句,漲紅了臉,不甘示弱地回嘴,“魔頭,我勸你別瞎打我們将軍主意,你沒有機會的!”

司琅的臉徹底冷下來:“與你無關。”

不是承認,也沒有否認,不過短短的四個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邵雲錫自是不想自己将軍和司琅有什麽牽扯,還欲再說,但被宋珩截斷。

“雲錫,你先離開這裏,我随後跟上。”

邵雲錫愣了一秒:“将軍?”

宋珩溫和的語氣中帶着一絲不容置喙:“去吧。”

邵雲錫驚訝不已,但驚訝過後更多的是憤懑。他只當宋珩是因為害司琅受傷而歉疚,才硬要留下等到她安全離開。

雖不滿司琅牽制住了宋珩,但邵雲錫自知無法違抗命令,只得不情不願地擡手,咬着牙應道:“是!”

随後擡頭狠狠瞪了一眼司琅,轉身入了旋渦出口。

邵雲錫走後,瞢暗之境內安靜了片刻,司琅垂頭看着溪流,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腳邊石子。

宋珩将銀甲穿上,輕斂的雙眼在她臉側停留,過了許久,道:“走吧。”

司琅掀起眼簾:“什麽?”

“不是要找冰晶藤棘?”

司琅這下愣了,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宋珩淡笑:“沒人會無故來這麽危險的地方。你對妖界王族不感興趣,那麽這裏唯一能吸引你的,便只有這株靈花了。”

宋珩輕易就揣測出司琅停留在此的目的,同時也對自己進入瞢暗之境的意圖不做遮掩。妖界王族……他們果真要去那裏。

其實六界本該不互相侵擾,但又因為種種原因而争鬥不斷。仙妖二界的戰争從上古時候延續至今,不見有半點緩和的意思。

三百年前妖王就曾率領衆妖進攻仙界,但由于宋珩與仙界衆将士的守衛而令其敗北,如今他竟只攜一人就入妖界王族的底盤,一旦被發現,恐怕……

“怎麽了?”宋珩的聲音打斷了司琅的思緒,她眨眨眼睫,一擡眼就見宋珩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想要靈花了?”

司琅望着他的黑目動了動唇,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別開臉,将腳下的石子踢飛,揚着下巴:“誰說不要?”

初入此境的時候,司琅還在疑惑,為何水系靈花會生長在滿是荒漠的地方,而今破了陣法,得見溪流,才終于知道原因。

溪流潺潺往下,溝壑間低矮交錯,司琅邊走邊仔細掃視,終于在一處山崖阻斷的地方發現了冰晶藤棘的蹤跡。

山崖不高,但看上去極為陡峭,滿片都是荊棘,找不出一處落腳的地方,藤蔓交纏的中間,隐隐有淡藍的花瓣浮現。

“在那。”司琅指指上方,接着擡步朝山崖靠近。

山崖下方是緩緩流淌的溪水,司琅沿着水流向前,邊走邊思考一會兒如何上去摘取。

泉水叮咚,清澈無比,流過司琅餘光,慢慢變成了一方池水。

池水中有蓮花盛開,還有魚兒跳躍,大片大片碧綠的葉子,浮在水面上泛着波光。

遠處山林之上,有輕輕腳步,有嬉笑玩鬧。屋門敞開,是香味彌漫的飯菜的聲聲溫柔的召喚。

“阿琅,阿琅。”

司琅頓時停了腳步。

那聲音還在回響,從山林之上,柔柔落入她的耳中。

“阿琅,阿琅。”

司琅倏地攥緊拳頭。

眼前的山崖變為了築着高牆的王府,裏頭的一花一草都泛濫成她鼻息中熟悉的味道。司琅努力地睜開眼睛,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耳旁似有呼吸清淺,聲聲叫她:“阿琅。”

司琅覺得有一團火瞬間從她心底蘇醒,燎原之勢般燃燒着她的根根脈絡。眉間也如點燃了火燭,燒灼着她頭痛欲裂。

那一聲聲召喚還在繼續:“阿琅,阿琅……”

司琅皺緊眉頭,拿手狠狠錘着腦袋,眼中有濃黑的魔氣翻騰而起,仿佛要就此吞噬她的神志。

可就在這一瞬間,司琅的眉間忽然掠過一抹涼意,耳旁淺淺的呼吸還在繼續,卻換成了另一股清冽柔和的氣息,低聲柔和:“郡主,郡主。”

司琅循着聲音朝那人靠近,漆黑的眼前緩緩浮現光明。

宋珩看着司琅眉心的烏色半月悄然隐去,神色細不可察地沉了沉。他輕聲叫她:“郡主?”

光亮重新出現,司琅猛地一下拽回神志,她有些怔怔地看着宋珩,顯然還在狀況之外。

宋珩失笑,有些無奈:“你入了幻境。”

“幻境?”

“嗯。”宋珩看了眼司琅背後的山崖,“這裏的幻術在重生。”

司琅訝異凝眉。

幻術在重生,就說明支撐幻術的陣法在恢複,可明明他們剛剛才找到離開這裏的出口。

“這竟是……能自愈的陣法?”

宋珩的想法顯然和司琅一樣:“不錯。這陣法能自愈,出口也很快會閉合。我們需盡快離開這裏。”

司琅也不想再次被困,點了點頭,偏頭看向後方:“待取下這冰晶藤棘,我們就速速離開此境。”

“稍等。”宋珩在司琅行動前攔下她:“我替你取。”

司琅一頓:“你?”

“不錯。”宋珩笑笑,“忘記我剛才說的了?你還有傷在身,少用法術為好。”

司琅凝視他:“我說過我已經好了。”

宋珩回視她,含着笑意:“你好了還是沒好,我看得出來。”

他語氣中帶着篤定,又隐約有幾分勘破她心思的意味在,司琅稍稍斂眉,嘴角沉下。

宋珩依舊淡笑看她,對她類似不滿的表情仿若未見,等了片刻,不見她開口,便道:“你在這等我。”

說罷便要走,卻在擡步前手腕驀地一沉,溫熱長指扣住了他的動作。

“宋珩。”司琅聲線挑起,清澈眸中閃過一絲打量探問,微眯雙眼,“你對誰都是這麽貼心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