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森林傳來很細微的聲響,來的人穿着一身夜行衣,步伐顯得很錯亂,這是他第一次跟着霸天出來執行任務,他的神色很慌張,直到他發現不遠的地方穿着新娘服的織舞疲憊地靠在一棵大樹下,他的臉上忽然迸發出興奮的神色,他加快了腳步趕過去,織舞看到來的人并沒有顯得很驚訝,來的人走到織舞面前低聲問,予殺呢?織舞說,剛剛走了不久。來的人驚訝地說,走了?朝哪個方向走的。織舞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他讓我背過身不讓我看。你能扶我一下嗎,我實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來的人認為織舞說的應該是實話,如果漫霧要走的話當然會讓織舞背過身去,否則織舞一定會暴露他的行蹤,他又看了看織舞精致的面容,白皙纖纖的肌膚如同瓊玉般無暇潤滑,織舞正憔悴地看着自己不斷地喘着氣,來的人吞了吞口水,他扭頭向四周看了看接着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露出邪惡的笑容一步一步向織舞走了過去。他剛彎下腰的時候忽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後腦勺的地方一股劇痛然後就暈了過去。織舞站起身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看着站在那個人身後的漫霧說,現在怎麽辦?漫霧頓了頓說,朝這個方向來的絕對不會僅僅只有他一個,後面一定還有人,我們按照剛才的方法,我躲在樹上,你靠在樹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他們看到你的時候警戒和注意力一定會有松懈,然後我像剛才一樣趁機擊倒他們。織舞試探性地看着漫霧說,這一招真的還管用嗎?漫霧露出憂慮的神色,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剛才那個人中計只不過是因為他們運氣好,來的人是一個新手,經驗明顯不足,又缺乏基本的觀察思考。通常外出執行任務的小隊裏總是讓一些老成員帶着一兩個新人,好讓新人積累經驗更迅速地成長起來。漫霧嘆口氣說,往往越簡單越容易暴露的法子就越有效。

疏星朗朗,霧淡月黯。繁茂密密的灌木叢中一個人半卧在裏面,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不遠的地方,地上有些潮濕,夾雜着青草樹木和泥土的芳香。風肆無忌憚地破空而過。他剛到這裏并沒有多久,從他進入這片深林區域開始他就一直小心地壓緩了自己的行動速度以及最小行動造成的影響。漫霧蜷曲着身軀躲在高樹上,紛繁的樹葉輕微搖曳,整片森林異常安靜,漫霧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已經很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他的拳頭微微顫抖,他已經發現了在西南方向的灌木叢裏有人躲在裏面,這個人很明顯不像剛才那個人這麽好對付,他應該是從十分鐘以前到達的這裏,他一直沒有露面很顯然是在謹慎地觀察四周的狀況。

躲在灌木叢裏的人慢慢地直起身子走了出來,他的嘴角挂着一絲隐約勝利的微笑。他徑直地走到離織舞大約五六米的地方停下來,似笑非笑望着織舞說,我來救你了,現在站起來跟我走。他的聲音不并不太大,可是他的語氣卻帶着命令的口吻,讓人無法不聽從他的安排。織舞驚恐地看着他吞吞吐吐地說,可是,可是我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你,你能過來扶我一下嗎?來人嘴角露出輕蔑的笑容說,沒關系,我聽說人在垂死的時候會拼命地掙紮發揮出巨大的潛力,現在需要我幫你嗎?織舞一臉茫然地說,我不懂你的話。來人從腰畔摸出三把薄而鋒利的小刀說,我數三聲如果你沒有走到我面前的話,這三把喋血薄刀一把會插在你的天靈,一把會插在你的咽喉,一把會插在你的心髒。織舞呆呆地看着他說,可是,可是。來的人有意無意地瞥了瞥織舞靠的那棵樹上說,我問你,予殺呢?織舞的臉熱起來,她說,他走了。來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織舞問,從哪個方向走的?織舞說,他不讓我看。來人冷笑着指着不遠的地方說,你看那邊的灌木林。織舞扭頭看了很久都沒有發覺什麽特別的東西,她迷茫地望着來人,來人說,現在天氣已經慢慢轉冷,而通常山裏面特別是樹木草葉茂盛的地方晚上總會有露水,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下土地也會變得松軟而潮濕,即使是一只很小的野兔子跑過都會留下腳印,我剛才就一直躲在另外一邊的灌木叢裏觀察,按照你說的予殺已經走了,那麽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只有三個方向可以走,第一,左邊,第二,右邊,第三,也就是我來的方向。我剛才已經仔細勘察過了,我在左右兩邊的灌木叢裏都發現了很多細小的痕跡,有的甚至是昨天或者前天小動物留下的足跡,可是我卻找不到予殺走過的痕跡,他當然也可以從樹上飛掠過去,可是因為這裏的森林樹木非常密集這必定會驚起非常多的鳥,可是在來的路上我就在一直注意,我沒有發現特殊的情況,難道他是長着翅膀飛過去的?不過,他同樣也會有另外兩種去路,或者說他跳下了後面的萬丈深淵,或者說。他頓了頓目光停在織舞身上,他緩緩地說,或者說他還沒有離開這裏。這句話說出來,不僅織舞吃了一驚,就連躲在樹上的漫霧都為之動容。

來人猛然後退,手中三把尖亮的喋血薄刀迅猛出手,他脫口而出說,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地上的影子!

話說完的時候,樹上一個人直直地掉了下來,織舞的眼睛裏布滿了驚恐,三把刀完全命中,一把插在他的天靈,一把插在他的咽喉,一把插在他的心髒。

來的人看着滿地噴染的鮮血,還有摔在血泊裏的漫霧露出猙獰的笑容。

夜霧漸漸露出那張讓人永遠都看不懂的臉,沒有喜,沒有哀,沒有谲詭,沒有變遷。

翠墨綿聯,青峰濯濯。

來人得意地瞟了織舞一眼,織舞的臉漲得通紅,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不住地顫抖。來的人看着血泊裏趴着的漫霧忽然變了臉色,他急忙将血泊裏的人翻過身來,令人吃驚的是這竟然不是漫霧的臉,而是跟他同一小組的那個剛加入不久的人。他剛想做出防禦姿态,可是他感覺到後背一股巨大的疼痛如同一股無法抗拒的旋渦将自己完全地吸了進去,世界變得安靜下來,眼前漸漸一片漆黑,比夜還要黑暗。寧靜,所有的一切變得寧靜。湖水慢慢地蕩開一圈一圈的水紋。

他最後閉上眼睛的一瞬間,他看到了滿頭大汗的漫霧。眼睛格外格外的明亮。

他忽然抽搐了一下,瞳孔張得很大,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指着漫霧斷斷續續地說,你,是你,我不會看錯,是你,我早該想到是你,你是。

在之前漫霧就已經算到下一個人絕對不會這麽好對付了,通常來的比較晚的人都是能夠沉得住氣比較謹慎的人。所以漫霧将剛才的新人捆綁在樹上,捆綁的位置正好映出影子,這是故意讓來的人發現的,而漫霧自己則躲在另外一棵樹上,根據這個角度來看,漫霧的影子正好與樹的影子重疊,所以不會被發現。

織舞轉過頭看着漫霧,漫霧仍然面無表情。兩個人的影子被逐漸拉長,輕輕搖晃。織舞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她一直看着漫霧的眼睛說,你還有什麽秘密瞞住我?漫霧嘆口氣轉過頭,織舞卻盡全力按住漫霧的雙肩把漫霧的身子搬過來,她盯着漫霧的眼睛說,看着我的眼睛,你到底是什麽人?漫霧說,我已經告訴過你了。織舞搖着頭說,可是他卻好像認識你的樣子。漫霧說,至少我不是壞人。織舞大聲地說,我已經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了,我,實在很亂。漫霧看着織舞說,就因為他的一句話讓你也突然懷疑我?織舞抿抿嘴唇說,我只知道你決不是你說的這麽簡單,你的心機實在太深了,一個普通的一等星戰士是絕對不會這麽老謀深算料事如神的,你用長刀的攻擊姿勢攻擊位置還有攻擊速度的确有點笨拙。可是,你的思維判斷力,你的眼神,你在遇到生死相搏的情況下的神情已經出賣了你,還有你的身法,一個如此笨拙的一等星戰士怎麽會有如此迅敏的身法,在剛才你抱着我飛速移動的時候,還有剛才你讓我在你前面帶路的時候,你走路幾乎沒有腳步聲,如果不是我看到你在地上的影子的話我幾乎要認為你根本就不在我身後了。漫霧冷笑了一聲說,一個村婦也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思維觀察力,也不會有如此精致絕美的面容,也不會有如此非一般的氣質,但是我有沒有一直這樣追問你?織舞避開漫霧的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只是因為你并不信任我,只是因為你一直都在懷疑我。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麽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

漫霧冷冷地看着織舞慢慢地說,我就是予殺。

黑壓壓的烏雲如同不小心跌落在清水中的潑墨般暈暈而散。月光黯淡。星色黯淡。

失去玲珑的夜色露出惆悵的面容。長風四起。

冷若冰霜的風開始放肆。點點雨滴一串一串接連成晶瑩的珠連習習而落。

織舞低下頭松開了自己按住漫霧雙肩的手,她不敢去看漫霧的眼睛。那雙璀璨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她實在是不敢相信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能夠擁有這樣的眼神。漫霧一直冷冷地望着織舞說,在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給我滾。織舞抿了抿嘴,她膽怯地看了漫霧,雨水傾盆而下。織舞邁開步子拼命地向前跑,坑窪中積水飛濺開來,融進這場哀傷的雨裏。湮沒進大雨的身影,如同大雨過後的痕跡,無跡可尋。

織舞鮮紅的長裙被泥濘濺得黑一塊紅一塊,她在跑過一棵大樹的時候忽然跌倒在地,肮髒的泥水濺滿她精致的面容。她趴在地上難過地哭出來。雨聲浩大。

漫霧長長地吐出口氣說,出來吧,這場戲還沒有看夠?大樹後一個人影慢慢地走了出來,她表情複雜地看着漫霧說,你們演的戲我真是一點都看不懂。漫霧看着茗潔露出無奈的笑容。茗潔說,一個不是強盜的人非要承認自己是強盜,一個明知道那個強盜根本就不是強盜卻非要逼着自己相信那個不是強盜的強盜就是強盜。漫霧在一棵樹旁靠了下來,他說,我沒心情跟你說笑。茗潔說,她這麽聰明,當然知道如果你是予殺的話怎麽可能輕易地放她走,她也許只是氣你還有秘密瞞着她,其實她也不容易,短短的一天裏,一會兒黑,一會兒白,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如果是我的話,我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我想她也許只是想要你一個肯定的答複,即使你說什麽她還是會信的。可是,你為什麽不把你的秘密告訴她呢?漫霧冷冷地說,我們本來就不是什麽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關系。我為什麽要對她說?茗潔忽然疑惑地看着漫霧說,我從來沒有見你這麽難過過。漫霧嘆口氣說,也許并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另外一個人。茗潔皺了皺眉頭,西南方的灌木叢忽然傳來聲響,茗潔當然知道這是有人走過來,而很明顯來的人并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茗潔做好警備姿态想看看到底來的是誰,可是來人卻停留在大樹背後,蔭翳正好覆蓋住他的臉,雨聲淅瀝。

漫霧連頭都沒有擡,臉上也沒有一點驚訝的神色,仿佛早就知道這個人會來。他背靠着大樹面無表情,茗潔回過頭望了望漫霧又轉頭去看陰影下的人,她忍不住一步一步小心地朝陰影下的人移動,陰影下的人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他輕輕地說,茗潔,你不用過來了。茗潔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吃驚地愣在原地,她吞吞吐吐地說,漫,漫霧?她不是對着漫霧說的,而是對着陰影下的人說的。陰影下的人走了出來,星眉劍目,皓齒明眸。陰影下的人才是漫霧,他的臉顯得更加蒼白,眼睛卻沒有先前的“漫霧”那麽深邃那麽明亮,他的手指修長,穩而有力,一件黑色的長袍獵獵在飄搖的風雨中。先前的“漫霧”還是一動不動地靠在樹邊,他喃喃地說,你來了。漫霧點點頭說,我來了,言杪。

茗潔疑惑地站在兩個人中間,她剛剛看到言杪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言杪了,言杪的臉上并沒有帶着人皮面具,當時茗潔想要說出言杪的名字的時候被言杪阻止了,她當時也很想問為什麽言杪要說自己是漫霧。

漫霧耽耽地盯着言杪,手中的精神力高度凝聚起來。

電閃雷鳴,電閃雷鳴。

轟隆隆的雷聲如同時光罅隙震裂的巨大聲響,忽閃的電光轉眼即逝。

漫霧看着言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已經落入獵人陷阱的猛獸,言杪還是那樣很随意地靠在樹上充滿失望地看着漫霧,他先開口說,其實我早應該想到這個圈套是為我設計的,可是我關心的問題只有一個。漫霧緊盯着言杪的眼睛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不錯,律憂是被我殺的,也只有我和你才能夠讓他完全沒有防備。言杪低下頭說,不錯,的确只有我和你才能夠完全讓他沒有任何防備,可是。言杪頓了頓,他擡起頭直視漫霧的眼睛問,你是怎麽能夠對一個與自己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最好的朋友痛下殺手的?雨水順着漫霧的頭發滴下,順着漫霧沒有笑容的臉滴下,順着漫霧霍然拔出的斬霜刀滴下,漫霧用斬霜刀指着言杪的時候竟然感覺到自己的手微微震顫。

漫霧語重心長地問,你是什麽時候發覺是我的?言杪說,從在林子裏幾乎要和霸天交手的時候,他告訴了我所有的一切。漫霧的面色沉了下來說,他告訴了你一切?可當時你們并沒有說其他的話。言杪說,他并沒有直接告訴我,而是我自己猜出來的。因為大家都知道,律憂的朋友漫霧是一個非常非常平凡的一等星戰士,他連茗潔都沒有放在眼裏,可是在與我對決的時候,早在我們對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身上布下了精神護盾,他對我的一舉一動非常非常警惕,我甚至看到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水,正因為他對我非常警惕,所以我才會那麽輕松地逃走。當時的我還不能确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所以我還只能是漫霧,而不是言杪,所以我只能使用漫霧能使用的戰鬥技能。漫霧問,你知道我會來?言杪沉默很久說,我想你的心裏也一直不好過,你一定會自己來見我的,而且你也知道,霸天派出的幾個人連我真正的實力都看不到就會被我打敗。言杪嚴峻地正視着漫霧一字一頓地說,我還知道你才是真正的予殺。漫霧居然沒有反駁,他露出佩服的神色說,言杪的确很可怕,可怕得要命。言杪說,我太了解你了,雖然你平時一直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實力,可是我一直堅信你的實力絕對不單單只有這種程度,我甚至相信你絕對能夠進入光澈排名的前五名當中。再加上這幾天發生的事,我實在很難不把你和予殺聯系到一起,你們都非常有心計,有很強的實力,并且在予殺做一些大案的時候,你都很少呆在光澈主城中。

茗潔疑惑地望着言杪說,就算他是予殺,可是你又是怎麽确定漫霧就是一切的幕後呢?茗潔的手摸到言杪肩膀的時候忽然心裏猛地一跳,因為她忽然發覺言杪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全身冰冷,并且一直在不住地發抖。

電光閃過漫霧滿意的笑容。

湮沒時光記憶末梢的雨水,一直一直,沒有停下來。

言杪的臉色蒼白,身子劇烈地抖動起來,茗潔扶住言杪的時候才忽然明白過來言杪剛才一直靠在樹上是因為他不想倒下,言杪一直努力地用盡全部的力氣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他可以死,但卻絕對不能夠在敵人面前倒下,他曾經開玩笑地對茗潔說過,即使是自己死也要站着死。

漫霧一直看着言杪,目光顯得格外深邃。無數場夜幕一樣的深邃。

言杪苦笑着看着茗潔吃力地伸出手掌,言杪的手心竟然變成了黑色,茗潔一眼就看出言杪中毒了,而且根據毒素的顏色和擴散速度來看,這種毒的毒性巨毒無比,但是擴散并不大快,施毒者好像并不想讓言杪那麽輕松地死去,他要慢慢折磨死言杪,茗潔知道毒性在發作的時候言杪一定比上百把刀在他身上切割還要難受。茗潔瞪大了眼睛問言杪,你是什麽時候?言杪吃力地說,在我們遇到霸天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将毒下在了織舞的衣服上,他們算準了那個時候我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一定會帶着織舞逃跑,而且我想,織舞在之前就已經服過了解藥,也許,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服過了解藥,在我發現我中毒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這次的大網是來網我的,而且他們顯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是,知道我以漫霧身份來水天一榭的人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漫霧自己,而且也是他提議我這樣做的,所以,我知道,他一定跟這件事有關系。

茗潔看着言杪痛苦的表情心如刀割,她說,你知道這次他們的目标是你,所一你才故意讓織舞走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是不是?言杪的眼神顯得更加黯淡,他喃喃地說,就算她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會有自己的家庭,會有自己的生活。她又不是我的什麽人,我們本來就。言杪沒有說下去,他的身子一直在劇烈地顫抖。

漫霧倒拖着刀一步一步地朝言杪走過來,松軟的泥土上留下他深深的腳印,顯然他走過來的每一步都非常用力非常沉重。茗潔凝聚起精神力擋在言杪的身前,她一動不動地看着漫霧,言杪卻忽然低聲說,茗潔,你不用試了,你打不過他的,你先走吧。茗潔嘴角露出一絲隐現的微笑說,呃,我根本就沒有打算試,我只是打算陪着你死而已。

刀鋒一樣深沉的話,卻如此輕松地說了出來。

因為我不敢想象你一個睡在這個冰冷無垠的土地裏,而世界依然自顧自地運轉。我不敢想象我站在你的墳墓前為你捧着一大把花的情景。我不敢想象曾經跟你一起走過的路一起說過的話一起聞過的味道一起笑過的笑一起哭過的哭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只有我一個走,只有我一個說,只有我一個聞,只有我一個人笑,只有我一個人哭。只有我一個人記得你,而你卻再也記不得我。我不敢想象我再也看不到你,再也看不到。

我不敢想象,也不能想象。

漫霧的身形閃動的時候茗潔就已經知道自己輸了,漫霧已經到了言杪跟前,茗潔甚至都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麽過去的,漫霧的長刀噌地一聲插入土地裏,漫霧的左手拉着茗潔的手,右手拉着言杪的手然後猛地将兩個人想後甩了出去。

漫霧沖着被甩出去的他們喊,快跑啊!我來的那條路上埋伏的人已經被我清理過了!我來擋住其他的人!

剎那間林子四周許多人影忽然蹿了出來。

漫霧一聲大喝,手中的斬霜劍天雷震鳴般轟烈地出手,他身前五米以內的土地被全部割裂,積水飛灑。除了三個身法極快的暗殺者僥幸地從刀光下閃了過去,其他人全部被震得退到了很遠的地方,霸天恨恨地望着漫霧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僥幸越過漫霧的三名暗殺者頭也不回地跟着茗潔追了過去。漫霧斜眼望着漸漸消失在黑影裏的人影喃喃地說,茗潔,那邊就交給你了。雷聲巨響,閃電忽閃,漫霧冷峻的臉,深邃的目光,閃亮四射的刀光。

霸天兩只手指向漫霧揮了揮,四個人迅速地向漫霧發動了攻擊,出手速度奇快,而且從不同的位置攻出,無論是任何人,即使是瞬間移動都未必能躲過這次攻擊,漫霧也知道自己是絕對躲不過的,所以他根本就沒有躲,漫霧的出手更快,其中一個人幾乎以為那只是閃電閃了一下,當時的他還有意識,可是他眼睛向下瞟的時候竟然發覺自己的頭顱已經和身體分開了,身首異處的他仍然還有意識,連神經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直到他們看到漫霧嘴角露出笑容的時候,四個身首異處的人才失去意識,四個無頭的屍體才倒下,接着四個瞳孔放大滿臉不可置信的頭顱咕嚕落在泥濘遍布的地上。血紅的泥濘。

連霸天都不禁動容倒退了一步,其他人都恐懼地看着漫霧。霸天又揮了揮手指,其他人猶猶豫豫地相互看了一眼,又無奈地看了看霸天,最後還是硬着頭皮沖了上去。漫霧的嘴角還是挂着一絲笑容。又是閃電般不可捕捉的刀光一閃,八個人的頭顱咚咚落地。血液像大雨一樣蔓延開來。漫霧冷冷地看着已經孤獨無援的霸天,眼神冰霜般冰冷。霸天神色坦然地笑了笑,抽出長刀。

茗潔吃力地拉着言杪的手飛掠,她不敢把言杪背起來,因為如果後來追他們的三個人如果實施遠程攻擊,言杪就會變成自己的肉盾。她只好拉着幾乎失去意識的言杪,這樣的行進速度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也可以追得上。後面的三個敵兵越逼越近,神智不清的言杪有氣無力地說,放下我,你自己走,不然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裏,你自己走。茗潔把言杪的手握得更緊竭盡全力地向前跑,背後十多把暗器打了過來,顯然他們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茗潔只有用一只手握着匕首來格擋攻擊,可是發出的暗器越來越密集,茗潔幹脆把言杪抱在了自己前面,暗器輕而易舉地刺進了茗潔的後背,撕裂的巨痛像大雨一樣覆蓋了茗潔。又是十幾把暗器飛過來刺進了茗潔的後背,皮肉被撕裂,骨骼被打碎,全身的血液泉湧而出。茗潔的眼前也暗了下去,她忽然很想哭出來,難過比身上的巨痛還要難受。她想着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她一想到以後自己再也看不到言杪,再也看不到,她就忍不住地想哭出來。她虛弱蒼白的手指顫抖地伸向言杪的臉,她想最後至少要把言杪臉上的雨水替他擦幹吧。茗潔的手觸碰到言杪的臉的時候她的表情忽然愣在了那裏,夜雨時光流淌般息息不停。

茗潔的臉上露出了慘淡的笑,因為她摸到言杪臉上的雨水是熱的,滾燙而灼人的。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将言杪向前甩了出去,同時從身上取出卷軸,卷軸中迅速地幻化出神獸碧淩,它馱着半空中的言杪飛奔了出去。無以形容的速度。茗潔無力地倒了下去。

我常常都在想,為什麽世界上就只有一個言杪而為什麽不能有兩個言杪呢?

所以全世界都可以不存在,可是言杪卻不能不存在。因為言杪只有一個,只有一個。

茗潔倒下去的時候,另一邊的漫霧也滿臉驚訝地倒了下去。

大雨不止。

漫霧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嘴角不斷地有血液溢出,他驚恐而疑惑地望着霸天。霸天滿臉勝利的笑容走到他跟前高傲地仰着頭說,你不相信?漫霧的身體不斷地劇烈顫抖,臉色蒼白,他的表情痛苦得幾乎扭曲,和剛才言杪的情況一樣。霸天冷漠地說,你認為我們會容忍一個背叛的人活在世界上?早在你來之前我們就已經對你下毒了,如果你好好完成這次的任務你仍然是我們的戰友,可是如果你背叛我們的話你就什麽都不是了,只是一具死屍。漫霧的額頭上已經沁滿了汗水,甚至比雨水還要多,他艱難地用盡全力想要站起來,可是腳下一軟他仰面地倒了下去。

夜空還是一點光芒都看不到,就像很多時候許多的人看不到希望一樣。夜色空前地濃重。黎明到來前的夜色總是最黑暗的。漫霧很想對自己說其實咬着牙堅持一下也就會熬過這最黑暗的時候的。

世界安靜了下來。聽不見淹沒世界的雨聲,聽不見呼嘯而過的風聲。

也聽不見你的聲音。這就是死亡的聲音麽?

漫霧喃喃地說,好像言杪總是能做一些我們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我們中了同樣的毒他能夠若無其事地站着,而我卻只能像狗一樣倒在地上。比如能夠有人像茗潔像我像其他的很多人一樣為了救他寧願自己去死,而我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等死。我常常在想。

常常在想,言杪這兩個字真的有某種魔力麽?

也許只是因為,如果我們和他換一個位置,他也會像我們一樣不惜生命用他的生命來換取我們的生命。

認識言杪實在是很幸運。天大的幸運。

霸天冷漠地看着漫霧漸漸僵持的臉說,其實,我知道,你是有解藥的,你也早就知道自己中了這種毒。

雨雷交加。

飛鳥被霍然驚起。碧淩馱着幾乎已經沒有氣息的言杪飛快地奔馳,言杪的臉上滿是雨水,表情比剛才還要痛苦,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這麽的難過,難過地想大聲地哭出來。他的右手緊緊攥着一個東西,手指的骨骼已經因為用力而清晰可見。在剛才漫霧拉住他的手将他甩出去的時候,漫霧同時塞給了言杪一個東西,漫霧的手心冰冷而溫暖。言杪緊緊攥着那個東西,他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他還是用盡全力攥着那個東西。就算漫霧沒有說言杪自己也知道,這是解藥。言杪也知道這個解藥只有一份,在漫霧最後看自己那一眼的時候,言杪就已經知道,漫霧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碧淩風一般穿梭。

霸天有些痛惜地看着垂死的漫霧說,我也為你的死感到非常遺憾,你實在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即使是三個我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我們也非常不想讓你死,可是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我們給了你最後的機會,你身上有這種毒的解藥,可是只有一份,到最後你都可以選擇,是繼續跟我們站在同一條線上,或者背叛。可是你還是把解藥給了言杪,你選擇了背叛。這也實在是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你一直都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連跟你最好的朋友律憂你都可以出賣,可是,為什麽。

冰冷的雨狠狠地落在漫霧的臉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記憶裏的律憂,記憶裏的言杪,記憶裏的世界,全都模糊下來。

我也常常在想茗潔說的話,為什麽世界不能夠有兩個言杪呢?

這樣我們之間就不用只選一個人活着了。

飛雨綿綿。溟朦的煙雨輕輕環繞過古舊的青牆,雨聲旋旋回蕩在沉睡很久的石瓦。尖尖絢彩的屋檐上镌刻着上個時代逐漸模糊的喜樂,長不見尾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沒有盡頭的濃霧裏,瓦片罅隙間一滴一滴漏下的雨滴像是高山流水的悅音奏響在這個無聲無息的清晨。天還蒙蒙亮。陰雲密布。

一條曲折狹小的巷子裏,言杪垂着頭沮喪疲乏地靠着後牆坐在滿是泥水的地上,他的頭上,臉上,衣服上,長袍上也滿是泥水,長袍的邊角已經被磨得很破。他的腦子裏一直盤旋着喪家之犬這個詞。他剛剛才服下解藥,現在的身體裏仍然時不時會傳來一陣陣天翻地覆的劇痛,他現在非常需要時間來恢複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言杪現在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做夢。碧淩已經又被他封印到了卷軸裏,他又回到了水天一榭旁的這個小鎮,現在沒有人會想到他會回到這裏,因為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他,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長街的末頭傳來微渺細碎的腳步聲,雨聲一般的清脆而微弱。織舞慢慢地從濃霧中走了出來,她的全身也已經被雨淋濕,頭發淩亂糾結地散在肩膀上,她環抱着雙手,蜷縮着身體,嘴唇已經蒼白,她已經被冷得發抖。她離開的時候并沒有馬上回來,她一直在林子裏心神不定地徘徊,她的眼前一直浮現出言杪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還有言杪說話的神情,微笑的神情。她猶豫很久自己要不要再回去,她很想逼自己去相信言杪,可是她卻沒有這樣的勇氣,她從來都沒有勇氣,從小一直到現在。她總是中規中矩地活着,聽着自己母親的安排,就像嫁給老憨,她的母親告訴她這是最好的生活方式,盡管織舞自己并不是很願意,可是她相信自己的母親,她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她沒有勇氣,她總是随波逐流地被別人安排着自己的命運。織舞昨天晚上一直坐在林子裏撕花瓣,她一邊撕着花瓣嘴裏一邊輕輕地喃喃,回去,不回去,回去,不回去。當天開始蒙蒙亮的時候她終于決定回去看看,她想如果言杪還在那邊的話自己就跟他一起,如果不在的話就回老憨那裏。她仰頭看着陰霾的蒼穹想順其自然,這也許就是命運的安排吧。

織舞回到那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