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王媽媽暗解真心意 程大人隐忍露心跡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轉眼到了清明時分,程煜之看天氣尚好,便攜一行人去郊外踏青。
郊野草長莺飛,花紅柳綠,又是一年春好處。幾人擇河邊坐下,程煜之見附近百姓踏春祭祖絡繹不絕,心中安慰,暗道百姓生活總算歸于平靜,看來去年旱災餘波已盡消散,又想起京中家人今日應該也在祠堂祭祖,卻唯獨缺了自己,又不由遺憾。
張孟春坐在一旁,冷眼望着河邊小俠追着小銀胡鬧,一副心不在焉模樣。王媽媽正讓鳴兒幫忙排擺食盒,見她近來不似平日歡脫,卻不知是新近套上愛之枷鎖緣故,便特意取出兩個青團遞到她手中哄她。
張孟春見到美食即刻展顏,接過青團大快朵頤起來。王媽媽見她模樣愛憐的不行,拍拍她肩,依依不舍道:“過些時日媽媽便要回京了,還真舍不得你們這些小家夥。”
“啊?”張孟春呆住,随即抱住王媽媽,口中含混不清:“媽媽別走,小春舍不得,媽媽若是走了,小春餓死怎麽辦?”她蹙眉嘟嘴,小女兒嬌态淋漓盡顯。
一旁小俠聞言擡杠,“師姑親随王媽媽學習多日,廚藝不精也好意思講?”
張孟春瞪他一眼,不滿道:“我乃法師,專門降妖伏魔,哪有時間切磋廚藝!”
小俠見她惱了,便也不敢再說,只在一旁吐舌頭扮鬼臉,氣得張孟春跳過去在他背後拍了一符,小俠一張口便汪汪直叫,衆人先是一愣,繼而笑得前仰後合。
小銀見狀,幸災樂禍過去招惹他,不是咬他腳就是跳上肩頭拿大尾掃他脖子,小俠氣得不行,想罵小銀卻張口便是狗叫,惹得所有人笑得眼淚橫流。
王媽媽笑得肚子疼,無意中瞧見自家少爺正偷眼望向笑靥如花的張孟春,只見他面色柔和,如春光照水,眼中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拉絲一般追着她。
王媽媽一瞬心跳加速,驚得如同見鬼一般,又将以往他對小春的奇怪态度和舉動聯系在一起,腦中霎時精光一閃,老天爺,少爺如此這般,這是要鐵樹開花了不成?!!
——
晌午,程煜之才剛回到卧房更衣,忽見王媽媽叩門進來。
見她有意支出鳴兒後,一臉神秘盯着自己打量半晌,正不知是何意思,忽聽她道:“少爺,我不走了,我要留下!”
程煜之一愣,“媽媽是要推遲回京嗎?”
王媽媽腦袋搖晃得如同撥浪鼓一般,“不,我暫且不走,何時啓程咱們再議不遲。”
程煜之以為她放心不下,剛要勸慰幾句讓她擇日回京,就聽王媽媽搶道:“少爺,媽媽是個爽利性子,從小看你長大,也不生分,有個事情想問一問你,你要對媽媽實話實說。”
程煜之見她表情嚴肅,只覺自己如同被審訊的人犯一般,不由緊張。正不明所以,忽聽她接着道:“你是不是看上小春了?”
如此語出驚人,驚得他好懸一口氣沒提上來,咳嗽得臉紅脖子粗,連連擺手道:“媽媽莫要亂猜,咳咳,我怎會看上她?!咳咳。。”
王媽媽不愛聽,“她怎地叫你看不上了?我瞧小春就挺好,模樣俊本事大,性子又爽利,像極了媽媽我年輕時候!”言罷傲嬌拔起胸脯,道:“我估摸,老夫人若是見了她,也定會中意!就是。。”
她話說一半不禁憂慮,“就是不知你爹是何态度,他向來古板,若做正妻他未必應允,若是做妾,又怕委屈了小春。。”
見王媽媽顧自思量,連做妻做妾之事都開始考慮,程煜之冷汗直冒,故意一臉嫌棄道:“什麽做妻做妾的,一個瘋瘋癫癫山野丫頭!”言罷甩袖背過臉去,臉卻紅得透透的,皆被王媽媽看在眼中。
“少爺莫要嘴硬,我自小看着你長大,既然摸透你脾性,自诩也可将你那小心思猜出個七七八八。”
“她雖無顯赫家世,卻勝在本事極大,又清清白白,媽媽覺得配你也算相當。”言罷又想起什麽,不由翻眼皺眉,“只是小春看不看得上你還未可知。。”
程煜之險些噴出口老血,心道媽媽呀媽媽,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這麽不偉岸麽?随後想起什麽,困惑道:“媽媽可知她近來是否有什麽心事?”
王媽媽轉轉眼珠,“我瞧她也不大對勁兒,你若是不放心,大可親自去問候。”
“我有何不放心的!”程煜之嘴硬,右手卻不自覺捏起左手袖管撚來撚去,王媽媽見狀撇嘴一笑,心道還想騙我?哼,可沒那麽容易!
翌日,天剛放亮,王媽媽便抱着個大包袱樂呵呵往張孟春屋裏去。張孟春剛起床,正坐在床沿發呆,忽見王媽媽推門進來,沒心沒肺咧嘴一笑,“媽媽今日又做了什麽好吃的?”
王媽媽走過去伸指頭點她額頭,“剛起就要吃的,跟個饞嘴貓兒似的!”
張孟春撒嬌一笑,繼而嘆口氣,不無遺憾道:“左不也吃不了幾日了。。”
王媽媽見她生無可戀模樣不由失笑,遂将自己暫且不走的消息告訴她。張孟春又驚又喜,起身将她抱起轉了三圈,王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哎哎,快停下,媽媽頭都暈啦!”
張孟春将她輕輕放下,又順勢在她臉上結結實實親了一口,垂眸瞥見她懷裏包袱,扯住問:“這是什麽?”
王媽媽笑呵呵将包袱放在床上打開,露出裏面簇新的衣裳和一雙緞面繡鞋。
“天暖了,該褪棉衣了,少爺特意囑咐我給你買了衣裳鞋子,別人都沒有呢!”言罷笑吟吟捏她臉蛋一把,“快去洗漱,一會兒吃飯!”
瞧着王媽媽扭搭扭搭出了屋,張孟春兜起包袱一看,那衣裳和鞋子均是城中成衣店的上等貨色,她尋思他不是年前剛讓王媽媽給做了身新棉袍子麽?這又殷勤是為哪般?一瞬想起什麽,不由臉紅心跳。
一抻那春衫,由裏面掉出個錦袋來,捏起打開一看,裏面竟裝着一只綠油油碧玉發簪,一瞬心如擂鼓,輕咬薄唇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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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程煜之有案升堂,海州富庶,生民小富即安,很少生事,日常案件淨是些雞毛蒜皮之事,堂審之後,他自去後宅更衣,路過竈屋時,忽聽裏面傳來窸窣動靜,探窗一望不由吃驚。
竈屋中,張孟春正蹲在爐竈前,拿根火鉗扒拉爐灰,半晌扒拉出一個燒熟洋芋,興奮捏起,卻又燙得拿不住,不得已抛向空中,幾次三番終于落在掌心,小心翼翼撥開外皮,咬上一口,美滋滋竊笑起來。
一瞬記起舊夢,他驀地脫口:“小春?”
張孟春聞聲回頭,明豔笑容僵在臉上,“叫我?”
程煜之見她熟悉面容,這才回神她并非夢中女子,而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繞又恨徹骨髓的蘇家女。
恍惚一瞬,似真似幻,他睫羽輕顫,終是未答話,失魂落魄轉身離去。
“哎?”張孟春追過去,探頭望他遠去背影,不知他忽冷忽熱是何意思,不由起了心火,輕咬朱唇,一把拔下頭上碧玉發簪,插進手中洋芋。
程煜之前腳進屋,剛剛脫下官服,張孟春後腳便跟了進來,她氣哄哄将一物啪的拍在桌上,瞪他道:“大人之物,物歸原主!”言罷轉身便走。
程煜之見那桌上橫着根碧玉發簪,顏色上乘,工藝精巧,一時不明所以,急忙道:“等等!”
張孟春拉長張臉,嘴撅得能挂住把鎖子,轉過身擰眉怒視他,一臉的怨念。
程煜之見她披頭散發模樣不由軟了心腸,溫聲道:“何來物歸原主一說?”
張孟春叉腰,“不是你讓王媽媽給我送來的衣裳鞋子和發簪嗎?”你裝什麽裝!
程煜之一瞬想起前些日子見她,似都簪着此發簪,又望她身上春衫,登時明白個中意思,忙一拍額頭嘆道:“哎,近來事務繁多,怎地竟給忘了,沒錯,是我特意托王媽媽選的,為得是,為得是答謝你幾次三番出手相助,不僅救我于水火,更是為我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他面帶誠懇,眸中蕩波,語氣輕柔,直聽得張孟春心裏麻酥酥,一瞬臉紅心跳,負氣道:“衣裳鞋子已然穿過,沒法歸還,這發簪還給你,我不要了!”
“小春!”他伸手拉她腕子,低聲乞求:“別氣了,是我不好。”言罷,喉嚨似哽住一般,薄唇輕抿,一雙眸子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她,似一泓深潭,牢牢将她吸住。
張孟春只覺渾身僵住,被他拉住的手腕如火燒一般蔓延至全身各處,她兩頰發燙,渾身發燒,正想掙脫,忽見他将發簪拾起,卻發現上面好似沾着什麽,手一頓,湊在鼻前聞了聞,不由失笑,“洋芋?”
言罷在那簪尾輕舔一下,又拿袍袖擦擦幹淨,轉到身後将她秀發輕輕挽起,繞個單髻,将發簪插在上面,随後細細打量片刻,語帶羞赧,“還是這個顏色最襯你。。”
張孟春徹底傻了,怎麽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都好似在她心上瘙癢一般,她喉嚨幹灼,盯着他溫潤薄唇,好似盯着多汁的櫻桃,只覺再這樣下去,只怕功虧一篑,多年修行化為烏有,便逃命似的掙脫開來,頭也不回的沖出門去。
程煜之望她背影,眼圈愈發暈紅,心潮如洪流撞擊胸膛。今生今世,他與她之間的命運軌跡是否已全然改變?他握緊雙拳,只覺一陣未知的無力感傳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