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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先生從達文口中知道了吳家的變故後,便寫信告訴了北平的馬躍,馬躍得知,覺得自己該出場了,便買了車票回來了。
美珠突然收到了馬躍的信,說他也回到上海,要來拜訪她。信中說,本該登門拜訪,但想到可能會給她帶來不便,所以他選在某某飯店雅間見面,如果這地方對她來說不方便的話,可以由她來定地點,語氣委婉尊重。
“去這種豪華酒店,他真的不嫌貴嗎?” 明芝念完了信說:
“看來,他是真發達了。”
“你去不去?”明芝問。
美珠思量了一下說:“應該去。”她看着明芝繼續說,“之前是因為老于搞得恐怖,沒明白他們的目的,有沒有壞心,不敢告訴他們立春在哪裏。”
明芝聽了點了點頭道:“是啊,這個于叔叔真是個好人幹了壞人的事。”
“他呀,算不上好人,卻也不是壞人,不過是個蠢人。”美珠繼續說,“現在知道他們還記挂着你爸爸的好處,想幫我們。你哥哥看樣子是想留在北平了,或許,老馬真能幫到他。”
從上次見了老納,美珠知道他們還是一直好心。如果像老納說的那樣,馬躍找立春就是想報恩的話,現在不正是時候,她決定帶上立春和明芝一起去見他。
“也讓哥哥和他見面?”明芝疑惑地問。
“對,都在北平,可以幫我照應你哥哥。”
“可之前,我們說哥哥出國了。”
“那是因為被老于弄得我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
“我們說了謊話,他們會怎麽想?”
“不會怎麽想的,只會埋怨老于。”
美珠帶着立春明芝到飯店的時候,馬躍、老納和老于三人已經等在大門口了。見美珠下車,三人一起畢恭畢敬地行禮迎接,見到立春,對三人來說簡直是又意外又驚喜。
“哎呀!你也回來啦!”
“這真是大喜事啊!”
三個人拉手的拉手拍肩的拍肩,相看着立春,這個說眼睛像爸爸,那個說鼻子像,又說笑起來最像,又挨個地問立春是不是還記得自己。
“有一次,你非要跟我們一起出去,結果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耍賴,一會兒說腿疼,一會兒說腳疼。你爸不理你,說你是耍賴。我們幾個心疼,輪流背着你走,最後你在于叔背上睡着了。你看現在比他還高了。”老馬說。
“我記得,我記得。”立春道。
老于笨嘴拙舌地說對對對,笑着直點頭。
“還有一次,你淘氣爬上屋頂,把瓦揭下來好幾塊,還扔下來砸碎了。你爸氣壞了,撿起着半塊瓦滿街追你,正好我和老馬趕上,老馬怕打到你,擋在你前面,結果那半塊瓦正砸到了他的腳趾頭上,疼的他嗷嗷叫。”老納笑着說。
“對,我還扔瓦片,摔了聽聲。”立春也想起來了。
“其實你爸也不是真的要打你,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我還當真了,去擋一下。要是不擋也打不到你,差挺遠呢。這一擋可好,白挨了一下,腳趾頭都青了。”馬躍道。
熱鬧了一會兒,幾個人客客氣氣地将美珠請到裏面。
進了包間,馬躍和老納兩人第一件事就是讓老于道歉,三個人早商量好了,老于乖乖地跪到地上喊:“對不起嫂子!”
美珠吓了一跳:“這是幹什麽?”
“不管怎樣,我不該動手。該打的是我。”說着,老于舉手扇了自己一個嘴巴。明芝疑惑地看向母親看去,她以為老于是為跟蹤的事道歉,卻不明白他的“動手”指的是什麽。老于舉起另一只手,又打了嘴巴一下:“嫂子原諒我吧,你知道的,我又蠢又笨。”
“立春,還不把你于叔叔扶起了起來!”接着一字一句地說,“哎,你在立春和明芝面前弄這出,也不怕吓到他們嗎?”美珠說。
“不管在誰面前,動手打你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老于似乎在背臺詞,沒背完就是沒完成任務,他繼續背。老納一把拉起他說:“不用說了,嫂子已經原諒你了。”說完又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明芝聽了,心裏明白了為什麽媽媽根本不想見他們,原來他竟然跟媽媽動過手。為什麽呢?
“嫂子把兩個孩子養大,又養的這麽好,不容易啊。”馬躍道。
“容易不容易的,現在也熬出來。你呢?看這情形是發達了吧?”美珠問道。
“我也是熬出來了,剛去的時候苦了很長一段時間呢。”馬躍道。他繼續說,“開始的時候,為了能吃飽飯,是碰上什麽活就幹什麽活,什麽活都幹,能吃飯就行。”
“後來看人家開個小飯館兒挺好,就想自己要是能有這麽個飯店多好。哎,可那時自己飯都吃不上,不過是做夢。想辦法找個能多賺點錢工作才是真的。”
“後來做什麽去了?”立春問,急着想聽他是做什麽賺的錢。
“有人告訴我,去大飯店找活幹,那都是有錢人去的地方,還有外國人呢,他們出手大方,經常會打賞下人很多錢,可以多賺些。這話提醒了我,得替有錢人做事。我就開始尋找機會去高檔的地方,後來還真拐彎抹角地尋到了一家大酒店的差事。”
“那能賺多少?”立春問。
“工錢倒不是很高,主要是靠賞錢。有個客人一次賞了我兩個月的工錢,那次真的把我高興壞了。那是最多的一次了。”
“後來,遇到了一位貴人,他很賞識我,讓我跟着他,我這才轉了運。”
“看來你路子是對的,果然遇到了貴人。”立春道。
“這倒是沒有預料到的,當時只是想多賺點,沒想到會遇到貴人。”
“是不是已經成家啊?”美珠問道。
“有,也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所以,看着他們也讓我想起來立春,想知道他怎麽樣了,才有了那麽一出。老于也是懼你,不敢見你。”馬躍道。
老于趕緊點頭哈腰地對着美珠和明芝又道歉一遍。
“你把我吓得膽子都大了。”明芝笑道。
“這孩子,人家都是越吓膽越小,你還把膽兒吓大了。”美珠說。
“怎麽回事?”立春不知跟蹤的事,問道。
“我還沒有告訴,之前,馬叔叔想和你聯系。”明芝說,“于叔叔在家門口沒有見到你,以為跟蹤我就能找到你。我以為他是壞人,吓得半死。”明芝笑道,“後來納叔叔來見我,我也不信,直接說你出國了,讓他別找了。”
“于叔,你耽誤我見馬叔了。”立春假笑道,他心裏是真的埋怨于叔啊,要是早見到這個大財主,自己該有多滋潤啊。
“我該罰,該罰。”說完自己幹了一杯,還小聲嘀咕道,“這酒真好。可惜老邊沒福喝啊。”
大家一聽,立刻都嚴肅起來,老納在下面踢了他一腳。
“你爸爸是真仗義啊,對我恩重如山啊。”馬躍對立春說。旁邊的老納和老于一起點頭:“對我們是真好。”
“我惹了禍後,決定北上時,他毫不猶豫地将所有積蓄都拿出來給我。還跟你吵了一架是不是?”老馬看向美珠。
“沒有,吵什麽,他什麽樣,我還不知道,我是支持他的。”美珠道。
“當時,我們也沒別處去,明知道你不喜歡,還是去蹭吃蹭喝。”老馬笑道。
“還不都是因為窮!你們也沒少帶東西過來,算不上蹭吃蹭喝。現在想來,那時熱熱鬧鬧地多好。”美珠笑道。
“年齡大了,覺得年輕時什麽都好,闖的禍都好。”老納笑說。
“都怪我啊,我想知道立春怎麽樣了,才有了老于的那麽一出。”老馬轉向立春,“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個多星期了。”立春并沒有像回來時說的一星期就離開,他還沒有玩夠,很多地方還沒有去,所以,他說要多玩兩天。
“我要是早知道你在北平就好了,早去找你了。就怪你,還說我出國了,真耽誤事!”立春對明芝抱怨道。明芝委屈地撇了下嘴,不好意思當着衆人的面和他争辯。
“你一直在北平?”馬躍道。
“對呀。”立春道,高興的已經快跳起來了,這回自己是有靠山了,看馬叔這派頭,別說買個院子,就是買個王府也不在話下。
“好啊,好啊,你是怎麽打算的?是回來就不走了嗎?”
“不是,本來前兩天就要走了,可是,我也是好幾年沒回來了,好多地方都挺新鮮的,就想着多玩幾天。”
“你在北平做什麽呢?”馬躍問。
“沒做什麽,這回好了,馬叔您幫幫我吧,找個好差事,行不行?”
“太行了!”馬躍大喜。老納和老于也笑着說,“這回你可有機會報恩了。”
“你不是還有一年畢業嗎?怎麽現在就要找差事了?”美珠問道。
“哦,對對。”立春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小聲對馬叔說:“等回去再跟你細聊我的事。”
“不用等回去,現在就聊,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美珠耳尖聽到了。
“沒,有。”立春不自信地說。
“你是不是已經畢業了,但一直找不到事做啊?”美珠又問道。
“你是學什麽的?有什麽想法?想找哪方面的工作?”馬躍問。
“沒學什麽,做什麽都行。”立春道,一副沒有底氣的樣子。
“怎麽叫沒學什麽?你說你是要當教授的。”立春的反應讓美珠意外。
“當什麽教授,不過是你愛聽什麽,我就說什麽罷了!”立春拿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來,現在有了想在他身上報恩的馬叔,他不用怕了。
“你騙我?”美珠吃驚地瞪直了眼睛。明芝也被哥哥的話吓住了。
“我不想騙你,可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中學我都讀不好,還讀什麽大學。”
“大學既然收了你,就說明你中學讀的不錯啊。”
“大學根本沒收我。”立春理直氣壯地說。
“什麽?”美珠聽了如五雷轟頂,癱了下去,這兒子把她騙得不輕啊。
幾個人一陣慌亂,明芝扶着她喊媽媽,馬躍老納過來勸她想開點。
“沒什麽大不了的,小事兒。”
“很多人沒念書也過得好好的,馬躍不就是個例子,以後有他幫忙,立春錯不了的。”
只有老于坐在原地沒動,直勾勾地看着。
“我自己省吃儉用,就為了給你攢錢,怕你在外面不夠花,結果你就這麽糟蹋,不僅不讀書,還勾搭房東女兒,生了孩子才告訴我,還讓我出更多的錢。你怎麽忍心!”美珠氣急敗壞地數落起來。她捶胸頓足,好像在說老娘的賣身錢,你就這麽糟蹋!巨大的委屈啊!
原來,立春去北平不過是想離家遠點,他騙母親說自己上去念大學。他一直到處混,也曾找過差事想自己養活自己,卻發現工作又累賺的又少,還不如媽媽給的生活費多呢,于是,打消了自立的念頭。
“你有孩子了?”老納高興地問。
“男孩女孩?”馬躍期待着。
“兒子。”
“太好了,大哥有孫子了。”三個人高興地都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大哥有孫子了!”老于帶頭喝了一杯。
“嫂子,別傷心了,好事啊,添人進口開枝散葉,多好啊。”馬躍笑道,“嫂子放心,大哥對我有恩,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他的孫子就是我的孫子。我保證把他們照顧好。”他拍着胸脯說。
美珠聽老馬這麽說,就像聽他在說:你的兒子不像你希望的那樣愛讀書,你的孫子不是在你預料的時候出生了,你不喜歡,我喜歡,給我吧,都歸我了!
然後,他們三個開始向立春問這問那。美珠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他們和立春爸爸喝酒聊天,這場景跟從前多像啊。當年她看他們一起喝酒哇啦哇啦胡說八道,她就生氣,現在看他們,她仍然不開心。
美珠看着馬躍興奮的眼睛,感覺他是找到了報恩的機會。來之前,她還有點兒懷疑老馬是真的想幫立春,還只是嘴上說說,現在她覺得他真的會幫。可她心裏卻不是被幫的感覺,而是被搶的感覺。就像當年立春爸爸說自己是在幫助兄弟,而自己卻感覺他的兄弟把他搶走了一樣。此刻,美珠覺得兒子已經不是自己的而是馬躍的了。立春成了中心,他們四個嘻嘻哈哈聊得起勁。
美珠冷落落地坐着暗暗嘆息,兒子走的遠了,情也跟着淡了。立春自從去了北平,除了第一封報平安的信,就沒有主動寫信過。你給他寄四個月的錢他就三個月不寫信,給他寄三個月的錢他就三個月不寫信,後來美珠就一個月一寄,也就能一個月收到他一封信。現在想來,那些信裏說,不過都是騙她的謊話。
不等立春有要求,聽完立春的情況,他的馬叔就大包大攬地說:“不用愁,跟着我吧。包你大富大貴!”
立春聽了,感覺就像昨晚還在愁着沒米下鍋,今早就見糧食滿倉;今早還在愁晚上沒處安身,午後就入主豪宅深院。
那晚,立春雙手合十對着天感謝父親當年種下了搖錢樹,然後,笑着入夢了。幾天後,立春和他馬叔一起回了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