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靈在浴桶裏泡了大半夜, 房門外心猿意馬的手下們也守了大半夜,等朝靈身上的溫度降下來,已經是後半夜。

安眠咒讓她昏昏沉沉, 她只能感覺到自己整夜都被折騰來折騰去, 整個人已經虛脫得不成樣子, 後半夜才終于安定下來。

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躺在十四的懷裏,手裏還抱了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 張口咬了一嘴的毛,擡頭卻看見十四陰沉着臉看着自己, 頭頂發間還藏着一對圓圓的獸耳。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自己太煩人,十四索性抽回她手裏的尾巴,她有點不高興,對方又把她攬進懷中, 長長的尾巴圈住她的腳踝。

“睡吧。”

朝靈是被夢吓醒的。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瞳孔縮成一點,又慢慢散開。

窗外天光大量, 大概已經下午了, 她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了下, 昨晚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她記得昨晚和宋聞星去見軒轅赤,宋聞星半路抓刺客,她被軒轅赤騙進寝殿,然後大貓來救自己了。

大貓……想到大貓, 她趕忙爬起來, 繞過屏風, 還沒走幾步, 她就又愣住了。

陌生的房間, 戴黃金面具的男子一身黑衣,坐在桌邊,正低頭看手裏的卷宗,看見朝靈醒來,才慢慢放下手裏的東西,不鹹不淡道:“醒了?”

聲音嘶啞,乍一聽像是假的。

明明應該是完全陌生的音色,朝靈卻覺得莫名傳來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在哪裏聽過一樣。

朝靈用了最快的速度盤算當下的場景,過了一會兒才猶豫道:“……大貓?”

對方沒說話,黃金面具遮住表情,但朝靈總覺得他有一瞬間的愣神,随即又聽他道:“那是誰?”

朝靈又洩了口氣,忍不住又問:“我怎麽會在你房中?”

“我和手下回來時,你就躺在客棧門口,身上還有傷。”言下之意就人是他們在路邊撿的。

“那你見到救我的那個……人了嗎?”朝靈半信半疑,盯着那張黃金面具發呆。

“不曾。”那人又道。

那看來是大貓救了自己,故意把自己送到客棧讓這人來救自己的。

但是……她下意識擡眼往男人頭頂和身後看去,沒有看到我自己想要的東西,最後有些失落嘆了口氣。

“謝謝你救我,又三番兩次幫我,我現在有點急事,等解決了就來鄭重道謝!”心裏還挂念着別的事情,只能擡手告辭。

對方沉默許久沒有說話,卻好像知道朝靈在想什麽,最後才淡淡道:“你那位師兄,已經被關進了天駱的地牢之中。”所以不必再去找他了。

朝靈:“怎麽會這樣?!”

打塌了金殿的是大貓,軒轅赤怎麽都不應該怪到宋聞星頭上,等等……朝靈皺了下眉,忽然又明白了。

大貓來救她,宋聞星又是她師兄,軒轅赤自然以為他們三個人是一夥的,金天臺的大殿塌了,軒轅赤抓不到人,一氣之下把宋聞星抓了也在情理之中。

朝靈苦笑,可是大師兄又做錯了什麽?他只不過是想幫忙抓兩個刺客而已!現在肯定待在天駱的地牢裏一頭霧水。

雖然是大貓打塌了金殿,到此事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弄丢了雲間大師兄,回去陸霁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當下最重要的是确保宋聞星的安全,然後把人從地牢裏救出來。

她怎麽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十四看着她站在原地,眼珠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又下定決心一般提了劍打算出門,只能繼續開口:“他被當成行刺的刺客,軒轅赤打算七日之後處死他。”

朝靈推門的手猛地頓住,回頭看他的時候都瞪大了眼睛,明顯慌亂起來:“不行…我現在就上金天臺找軒轅赤,這件事和我師兄一點關系都沒有。”

“別去,”陌生男子終于起身,明明是嘶啞難聽的聲音,卻透着描述不出的冷淡意味,朝靈沒有辦法把他和聲音聯系起來,但是一聽他說話,又覺得很安心,“你昨夜也在金天臺,軒轅赤卻沒有對你發布通緝令,只抓了你師兄,你覺得他想幹什麽?”

朝靈稍稍扯回混亂的思緒,壓下不安沉思一會兒,才遲疑道:“他想引我回去?”

抓不到自己,就拿宋聞星要挾,卑鄙!下流!

如果不是軒轅赤先惹的他,現在又怎麽會鬧出這麽一大堆事情?

朝靈越想越氣,手裏的劍越捏越緊。

“可是我必須得回去,就算是陷阱。”她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只要能救出宋聞星,她願意給軒轅赤當勞工背磚頭重建金殿,實在累了就找個機會偷偷溜走。

“過兩日軒轅赤會為我設宴,就在金天臺。”男子又說了一句,聽着沒頭沒腦,朝靈一聽她這麽說,心裏總覺得怪怪的,下意識想開口求助,卻又害怕連累面前的人。

對方多次相助,她若再厚着臉皮求他幫忙,總覺得臉大。

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後對宋聞星的擔憂戰勝了她的糾結:“你可以帶我去金天臺嗎?我想去找我師兄。”

男子是軒轅赤的貴客,她跟在隊伍裏也不會被人懷疑,他剛才出聲,那大概就是提示自己可以向他求助……

“若我幫你,那你要怎麽回報我?”男子朝他走近兩步,語氣不變,态度卻有些微妙。

朝靈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凡事都需要代價,受人恩情,當然也要回報對方。

“你想要什麽回報?”只要力所能及,她定然全力以赴。

男子見她這麽果斷,似乎有些不悅,半晌才冷聲道:“若你放棄你的師兄,我會将‘流金’送你,如何?”

朝靈呆了一下:“什麽……”

“你師兄一無是處,還總拖後腿,你何必費盡心思救他?”

朝靈不明白為什麽面前的人态度大變,還說宋聞星的壞話,想發火又罵不出口,最後有些愣愣道:“我不要你幫了,我自己去找師兄。”

聽上去莫名有些委屈。

男子看她去開門,似乎有些煩躁,又冷冷道:“回來。”

朝靈回頭看他的面具,又看他一身修長淩厲的黑衣,站在原地沒說話。

她有種很怪異的感覺。

對方的樣子太熟悉了,尤其是漠不關心地說着別人生死的時候。

那張冰冷的黃金面具下到底藏着怎樣的一張臉,朝靈忽然不敢去猜。

“過來。”男人惜字如金,語氣又加重了些,朝靈還是站在原地沒說話,眼睛卻沒有再看他。

見她兩次都不動,男人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他走到朝靈身邊,朝靈也很安靜地沒躲開,攥着佩劍的手握得緊緊的。

“就那麽喜歡他?”她聽見男人嘆了口氣,半晌才意味不明道:“穿成這樣,也要急着去見你那位珍而重之的師兄。”

朝靈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匆匆忙忙,腰帶是反的,發帶是亂的,袖口是皺的:“他又不是你師兄,你當然不用着急。”

“是麽,”陌生男子又拿那種意味不明的語氣和她說話,朝靈卻忽然像是失去了争辯的欲望,擡着頭,緊緊盯着面具後的那雙眼睛。

“你明明有辦法,又憋着不說,而且我都求助了,你還要取笑我,”說到這裏,她忽然低下頭去,看不清眼底的情緒,只看得清睫毛一顫一顫的,委屈的像是落水的小狗,“而且你還騙我。”

面具後的人忽然一愣,他下意識伸手想把人撈過來,對方卻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當我小弟了。”

十四僵住了。

朝靈看着對方一言不發的表情,心知自己說中了,心裏那點委屈更甚,她三兩下整理好衣物,然後賭氣一樣的轉身去開門:“我要去找大師兄了。”

這回還不待她開門,她就被扯進一個懷抱之中,熟悉的冷香味萦繞在她的鼻尖,乍然聞到的時候,莫名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她是很堅強的人,從來不會因為小事輕易流淚,小時候受了欺負不會哭,在雲間被師尊和師兄們逼着練劍也不會哭,摔倒了也不會哭,但是被人這麽抱着,她忽然就更委屈了。

“不是說要永遠保護你的小弟麽,這麽快就反悔了,”嘶啞難聽的聲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如昆山冷玉般淡漠的音色,和記憶中分毫不差,“小騙子。”

十四摘了面具,那張俊美無俦臉得見天日,只不過這次他用的是本相,比那副少年皮囊更深刻一些,無罪淵的地底将他淬煉得陰郁而危險,冷淡的面龐上是深淵一樣的雙眸。

但是他的呼吸是熱的,朝靈想。

她仰着頭,呆呆看着面具下的那張臉,就在十四覺得朝靈是不是要哭出來的時候,朝靈忽然笑了。

“那你就是大騙子!”她一把摟住十四的脖頸,力度之大像是恨不得把他撲倒在地,落水小狗的委屈早就煙消雲散。

說完又一點不矜持地改口:“十四我好想你啊!”

騎駱駝的時候,看見那些戴面紗的漂亮姑娘的時候,看見黃金做的柱子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想,要是十四在的話她就可以和他一起看,十四不會說太多,也不會像大師兄一樣說她幼稚。

她只是想帶上這個人和自己一起看。

十四沒有想到朝靈會忽然大變臉,剛才還委屈巴巴,現在就笑成這樣:“不記仇了?”

朝靈聽他這麽說,也覺得自己失态,趕緊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從人家身上撕下來,她擡眼看着十四眼底的笑意,異樣的慌亂一晃而過。

“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