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見到琳琅帶來的兩位貴客,很是忐忑,一身紅衣便要來行禮,“太子妃,公主殿下,奴婢實在惶恐”
長寧笑着去接住她的手,“別惶恐別惶恐,我求琳琅帶我們來的。你別有顧慮,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就好。”
驚洛也走過來,拉起如珠的另只手,将手腕上那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镯子褪下來給她,和善道,“我與長寧來得匆忙,這點賀禮還請如珠姑娘定要收下。”
如珠不知如何推脫,着急的眼神去看琳琅,瞧她含笑點頭,才放松下來,輕聲道謝。
“奴婢真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連公主與太子妃都能過來相賀。”
長寧一拍手道,“你錯啦,我們今日不是公主也不是太子妃,是你的閨中好友,送你出嫁的!”
穆琳琅之前湊過不少熱鬧,民間的成親儀式知道那麽一些,像什麽跨火盆,拜堂敬茶,還有互飲合歡酒啦,可是當她看到喜婆拿着五色棉紗線給如珠絞臉上汗毛時,不禁有些稀奇了,“這是做什麽?”
喜婆回她,“這叫開面,新娘子開了面,就容光煥發,豔麗動人!”
成親之日不準有吉利的話,說了讨喜的話可以吃喜果子,琳琅身邊沒有喜果子,所以喜婆每說句吉利話,琳琅就拿出賞錢給她,還跟着重複道,“動人動人!”
新房小院十分熱鬧,圍滿了街坊四鄰,炸了一地的爆竹,有膽子大些的,還湊到跟前去打量蓋着紅蓋頭的新娘,喜婆也不能生氣,只能笑得唾趕。
長寧跟在後面納罕道,“這要是在宮裏,早就被拉下去打板子了。”
拜堂之後,按理說新娘要待在洞房內等新郎宴完賓客,可如珠不願傻傻的坐着等,何況今日還來了貴客,于是讓小六子先挑蓋頭。反正他現在都樂得傻乎乎的,叫他做什麽都行。
喜婆把喜秤遞給小六子,長寧忙道,“這個我知道,這叫稱心如意。”
說完又對身邊的兩位已婚婦女比劃了一下,“大哥和七哥也這麽做過吧。”
驚洛先搖頭,“沒有。”
琳琅正為她這話奇怪,突然又反應過來,自己成親時的蓋頭也沒勞駕蕭承翊。
稱心如意後,喜婆又遞上兩把金剪刀,兩位新人剪下一縷頭發,用絲帶細細绾着。
長寧不懂這什麽意思,喜婆又笑盈盈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說完便看向琳琅,但瞧她眉間輕蹙,并未熱情的拿賞錢出來。
“哦,原來是結發。”長寧弄懂了,可身邊二人給她的反應還是沒有,于是輕聲嘆息,“你們兩個成得什麽親。”
儀式畢,小六子不舍的看了如珠一會,出去敬酒接客了,一直安守本分的似玉幫忙給如珠換衣,卸環。
喜婆得了最後的賞錢,可以功成身退了,可看着跟前那三個姑娘——長寧靈動可愛,驚洛清新疏朗,琳琅豔麗動人,站在一處,如同一幅上好的美人圖,叫人挪不開眼。
雖說這三人的氣度也與旁人不同,可張婆到底沒忍住心癢癢,挑了看起來最好說話的長寧,笑得一臉褶子,“這位姑娘,你是在哪家做事的?父母可尚在嗎?你模樣這麽俊,若想找個好郎君,我這多得是呢。”
聽着媒婆如此不知禮數,在床上坐着的如珠臉色驚變:“張婆,你莫要亂說勒!”
長寧卻絲毫不生氣,第一次有人問她這樣的話,只覺得好玩又新奇,她對張婆福福手,歡快道:“多謝您老關心,不過我阿爹,已經給我訂好人家啦!”
“這麽快?”張婆一臉惋惜狀,又把希望的眼神對準驚洛,長寧趕緊一手挽住一個,順勢道,“她們倆您就更別想了,這一位是我大嫂,這個是我七嫂,都是有主的人了。”
雖對她沒什麽實際損失,可張婆還是覺得自己的媒婆生涯受到了重創,心裏很不是滋味,又陪着她們敷衍了幾句,便出門去。
誰知琳琅一直在偷偷觀察她呢,她前腳剛出了房門,琳琅便神秘兮兮的将她拉在一邊,“張婆婆,我有話問你。如果啊,這兩人成親時沒有稱心如意,沒有結發,新娘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不太吉利啊,對日後的生活有無影響?”
張婆聽得一臉詭異,直拍着掌道,“哎喲,這是結得哪門子親嘛,可別小看這些讨吉利的活兒哦,成親要是開頭都不順,日後哪能順得了嘛。這夫妻過不長,過不長呀!”
琳琅受了重擊,心裏十分不好受,還是不死心道,“可,可夫妻日子長遠着呢,就算開頭順,往後也不一定。不能把話說得那麽絕對嘛。”
“這位娘子哦,”在得知琳琅成親之後,張婆也變了稱呼,“我瞧你是成親沒多久吧,我見過的夫妻多了,如你所說,開頭順的後面不一定,可要是開頭不順的,往後也順不到哪兒去!”
琳琅眉頭皺得更深,這時驚洛過來了,問她見到長寧沒有。
琳琅搖頭,“沒瞧見她出來呀。”
“這丫頭,越發會躲了。”驚洛又四處看看,“我去尋她。”
那喜婆瞧着琳琅一臉愁容,竊以為自己猜準了,于是拉過她的手,聲音懇切道,“娘子這般人物,若要和離再找個稱心的郎君,定是不難的。要是想通了,只管來找張婆婆。”
前院裏擺着幾桌宴席,熱鬧非凡,驚洛猜測長寧會不會先偷偷入席吃東西去了,于是離那喧嘩越來越近,以新郎官為中心,大家都在吵着給他敬酒,這個新郎也是實在,一句不推,遞來便喝。
驚洛抿嘴笑看了一會,又在席座上看了一圈,沒瞧見青色衣裳的丫頭,這人不算多,可大都離席不在座位上,很好辨認。
離她最近的一桌,只坐着幾個穿布衣的孩童,其中一個小圓臉摟着瓷碗,裏面放着一小錠銀子,其他幾個好奇問道,“你從哪裏得來的?”
小圓臉把碗放下,又當寶貝似的圈在手肘內,炫耀似的開頭,“一個姐姐想吃炸饅頭,身上卻沒有錢,她要用玉墜來換,是尚之哥哥攔下她,用銀子跟我買了。”
旁邊的夥伴更是滿心羨慕,“你真有運氣,饅頭不是你買的,還白得了這銀錢。”
驚洛知道穆尚之是誰,但她還尚未得知他與長寧的關系。她只是感覺那孩子口中的女子很像長寧,于是她走過去,向他們詢問穆尚之在何處。
當她尋到後院,看到那池塘邊槐樹下的一對人影時,無需任何人來告知她,一切再明了不過。
這後院還沒整理好,落了一地的秋葉,池塘的水清澈見底,但周圍卻雜草叢生,大槐樹也茂密得過分。
兩人依偎着樹幹,青衫女子手裏捧着紙包低頭吃着東西,沒一會兒又遞給她旁邊那男子,他搖頭拒絕,卻還是拗不過她,就着她遞過來的吃了一口,她立馬笑眼彎彎。
若是到這裏,只到這裏,公主和外臣雖有逾越,但尚可用友誼掩蓋,驚洛尚可心安理得的退下。
可他們并不知足這種親密,一切發生得那麽快,她突然湊過來在他臉頰處吻了一下,接着埋首膝間,像做錯事的孩子,不肯面對。
那男子的表情大概和驚洛一般驚訝,他愣了一會,又偏頭說着什麽,似乎在叫她擡起頭來,她紅着臉露面時,正欲解釋,他卻将唇送了上去。
他們如兩個笨拙的孩子,姿态僵硬,沖破禁忌帶來的緊張,讓他們都忘記該用雙手攬住對方。只有雙唇顫栗相碰,一下又一下,不知餍足。槐樹葉打着圈兒落下,落下兩人的發間,他們渾然不覺,這場美夢輕易便可戳破,他們卻固執的不願醒來。
驚洛別過身,她雙手冰涼,足間麻木,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無需上前,只要在這裏喚一聲長寧的名字,那兩人定會像受驚的鳥兒一樣分開,她能想象他們手足無措臉頰通紅的表情,長寧定會把這個秘密告訴她,她是她的朋友,她信任她,信任她會守住這個秘密,直到——
直到哪一天呢?直到玄帝大發慈悲把自己的珍寶賜婚給穆尚之嗎?這位小小的大理寺寺正,父母雙亡,在朝中毫無根基。玄帝會說,既然你們互有情誼,朕就成全了你們。皇後也會如慈母一般,欣慰激動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出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不不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公主的價值遠遠不止于此,她身份貴重,自然會有一樁同樣貴重的婚事來匹配,背後無數利益纏繞交織,卻是一對人人稱道的天作之合。至于那是不是她想要的,并沒有那麽重要。
她沒得選。
驚洛不願意和她一起守住這個無望的秘密,她一直以為長寧聰明,通曉宮內的生存法則,明白其中的代價,而說到底,愛情又算得了什麽,怎麽值得拿這些來交換。
長寧,她不怕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