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那孩子說話了嗎?”這次是之前的那個同事來換班。
“還是沒有。”李維搖搖頭。
“聽說昨天你這裏挺混亂的?”同事揶揄道。
“謝久遠回家之前,在學校裏用圓規戳瞎了另一個孩子的眼睛。那孩子的媽媽過來鬧了。”李維皺皺眉。
“戳瞎了?這麽可怕,她有暴力傾向?”同事驚訝道。
“不是,她遭受了大概一年多的校園暴力,再加上叔叔的事,身體和心靈大概都已經無法再承受了吧。那個被她刺傷眼睛的男孩,就是校園暴力的主導者。”李維淡淡道。
“校園暴力啊,現在的孩子真是可怕。那個叔叔也真是禽獸,話說你對這孩子很了解嘛,怎麽什麽都知道。”同事問道。
“大概挺久以前了,不知道你還記得不,有個孩子和奶奶的屍體一起待了四天,後來被救出來了。”李維的眼神裏流露出悲憫之色。
“那個事件啊,倒是有印象,你是說?”同事轉頭看向床~上眼神一片死寂的女孩。
“對,那孩子就是謝久遠,那個事件是我接警處理的。”
“那她真是太慘了,我記得那個奶奶之所以會死,是因為聽到兒子和兒媳車禍身亡的消息所以猝死的。”同事的臉上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後來我還接到過一次警,是她的叔叔嬸嬸虐~待她,醫院報警的。但作為虐~待的證據不足,孩子自己也不肯說,我也居然沒有再繼續關注她,如果有關注她的話,現在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發生了吧。”李維捂着臉哽咽道。
“好了好了,你別自責了,以後多和這孩子聯系聯系,關心關心他,這些事的發生不是你的責任,要怪的話只能說是命不好了。”同事苦笑道。
只能怪命不好嗎,這就是我的宿命嗎,為什麽這個宿命要安插在我的身上。兩人聊天的聲音挺小,但就在阿久的旁邊,她還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原來這個警察,就是當年救了自己的那個年輕警察。或許當初不要獲救比較好吧。就那樣跟着奶奶一起死去,是不是就可以再和他們在一起了呢。阿久的腦中忍不住開始設想死去的情境。
“不是,不是命運,而是周圍對她的遭遇關注不夠吧,我相信她是個堅強的孩子,她一定能夠挺過這一關的,而且她的妹妹并沒有死,只是植物人而已,以後說不定會有蘇醒的機會。”李維拍拍同事的肩膀,走出來病房。最後一句話是說給阿久聽的,不知道她會不會放在心上。
本次女~童殺親事件震驚了整個社會,同時引爆的還有該女~童在校園暴力中刺瞎同學眼睛的事件,來自各個媒體的記者簡直要把病房的門都要擠破了。所以警方才采取了輪流值守的措施。網絡上,實體報紙上,許多都是不切實際的杜撰,尤其是在沈致遠母親的口中,自己那被刺瞎的兒子才是校園暴力的受害者,而謝久遠則是暴力的主導者。網上則有許多無聊人士對謝久遠進行了人肉搜索,扒出來許多年前和屍體在一起待了四天的事件,無聊人士還評論說,這個孩子命太硬了,所以才克死了所有親人。
在警方的刻意封鎖和保護下,阿久在身體痊愈後,就馬上被轉院了。而後對她的審訊中,她一言不發,最終導致案子一直懸而未決,但考量到她受到的傷害,并且她才十一歲,不屬于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所以免除一切處罰,但需要在少年特殊教育指導機構裏進行為期一年的心理輔導。
看到封閉了自己心靈的阿久,李維覺得特別難受,網上那些無端的指責辱罵,都讓他更加煩躁。最終,李維匿名約訪了南裏快訊的記者,以發出前需要給他過稿為條件,提供了阿久的生平經歷,以及他所知道的事件的真~相。記者的稿件發出後,引起了軒然大~波。曾經在網上辱罵阿久的人開始反過來維護她,甚至為阿久以及她的妹妹發起了專項的捐款。李維将捐款全部集中起來,建立了和阿久的妹妹醫療機構相關聯專有賬戶,并且告知了阿久。
阿久看到這個發自真心的為自己幫忙的警察,覺得自己哪怕是為了妹妹,也需要快些振作起來。在接受心理輔導的時候,阿久也不再封閉自我,雖然不會全部傾吐心聲,但比起以前一言不發,已經好了許多。李維也積極的安排她定期去看妹妹,并且告訴她醫藥費有捐款,讓她不用擔心。
就在阿久以為自己的人生重新開始有了轉機的時候,噩耗再次傳來了,妹妹死了。不是正常死亡,是被人拔了呼吸管。拔呼吸管的人,就是阿久刺瞎眼睛的那個學生的媽媽。阿久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她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自己并沒有什麽奢求,只是希望和妹妹一起能夠活下去而已,這樣也不行嗎。阿久覺得自己的咽喉被命運的大手狠狠的攥~住了,想要斷絕她的一切生機。
阿久自殺了,但很快就被發現并送往醫院,因為及時送醫所以搶救了過來。李維去看了阿久,把一個盒子有點破爛的芭比娃娃放在了阿久的病床前。
“你知道這個娃娃是哪裏來的嗎?”李維問道。
阿久沒有任何反應。
“是我從七年前的H市的證物室拿到的。你不想說話的話,就聽我說吧。七年前你最愛的父母在H市出車禍,這個娃娃是他們買了放在車裏的,應該是給你買的禮物。我覺得,無論如何,他們肯定都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的。這是你父母給你留的最後的東西,你收起來吧,以後不要再幹傻事了。”
李維削了一個蘋果給阿久,她沒有吃。過了一會兒,李維接到緊急任務,安慰了一下阿久,離開了病房。
一只瘦骨嶙峋膚色枯黃的手慢慢伸向床頭的那只娃娃。因為時間久遠,娃娃的臉都有些氧化發綠了,細瘦如爪的小手吃力的拆着盒子,拿出塑膠都有些發粘的娃娃,用力的抱在懷裏,像抱住了最珍貴的寶物。
阿久接受心理輔導時間還沒有結束,需要繼續在指導機構裏進行輔導。接受輔導的孩子大多都是因為調皮或者行為異常而被父母送過來的,只有少部分是像她這樣因為犯罪卻沒有到完全刑事責任能力年齡的孩子。
這一天,阿久抱着芭比娃娃等待接受輔導。
然後遇到了她。那個奇怪的女孩。
那是一個比她還要小的女孩,有那麽一瞬間,阿久覺得女孩像自己的妹妹。女孩從樓梯走上來,她皮黃骨瘦,眼睛也沒有什麽神采,走路一搖一晃的,顯得有氣無力。走到等待區,女孩仿佛剛發現阿久一般,眼神亮了起來,盯着阿久手裏的娃娃。
阿久就意識到,這不是自己那天真爛漫的妹妹。那是野獸的眼神。阿久攥緊手裏的娃娃,防備的盯着女孩。女孩垂下眼簾,不再看着阿久。很快到了阿久進去接受輔導了,她站起身,準備向輔導室裏面走。那個女孩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身而起,一下子就搶走了阿久懷裏的娃娃,然後及其敏捷的逃跑了。阿久瞬間懵了,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追了上去。負責的輔導老師喊都喊不住兩人。
兩人估計都是營養不良,身體素質都相當差,跑的都不快,但卻誰也追不上誰。最終,那個女孩放棄了,大概她也想不到阿久會追那麽長時間。
她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烈的喘息着。阿久沖到了她的身邊,奪過了娃娃,原以為女孩會扯着不放,但阿久輕易的就拿了回來。
“醜娃娃,為什麽追?”女孩說話有些颠三倒四。
阿久不理她。
“娃娃難看,醜。”女孩不停的批判着娃娃。
“你還沒有呢,就算是這麽醜的娃娃,你都沒有。”阿久惡狠狠的回擊道。
女孩仿佛受到了打擊,低下了頭。
“醜,不嫌,給我。”女孩又擡起頭,看着阿久的那個娃娃,伸出黑爪子般的手。
“憑什麽給你。”阿久憤怒的瞪視女孩。
“會,愛護他,給我。”女孩沒有放棄。
“誰要你愛護了,你這人有病吧。”阿久怒斥。
“有病,給我,好了。”女孩點點頭,繼續伸手要娃娃。
“有病也不能搶別人的東西啊,這個不能給你。”阿久的語氣緩和了些,手上卻把娃娃死死的抓~住。
“為什麽?”女孩一臉茫然。
“這是我的爸爸媽媽留給我的遺物。所以不能給你。”阿久對着女孩說道。
“禮物?”
“是遺物,我的父母都去世了。不過也算是禮物吧。”
“借我,不搶。”
“都說了是遺物了,不借了啦。”阿久覺得無法溝通,轉頭想要走。
“不借,不走。”女孩很執着的跟着阿久,一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架勢。
“那,我拿在手上給你看一下,你不準搶。”阿久把娃娃抓在手上,放到女孩的面前。女孩點點頭,貪婪的望着娃娃,卻沒有動手再搶。
“反面。”女孩示意阿久把娃娃反過來,阿久把娃娃掉個頭繼續給女孩看。女孩卻奇怪的歪着頭,看娃娃的裙子裏。
“內~褲,沒有,流氓。”看完她吐出這幾個字。
“有的娃娃沒有內~褲的,怎麽扯到流氓了。”阿久覺得女孩怪怪的。女孩沒有搭腔,繼續看着娃娃。
“名字,你。”女孩指指阿久。
“我叫阿久,你呢。”
“小晴。”女孩指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