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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奇沖進城洞後,又一鞭子抽在馬身上,半分不勒缰繩,速度之快,連洞門守衛都沒攔下。

“拿住!!”洞門守衛亂成一團,都跟着錢奇追。

錢奇沖進城門,望見李衙役一行和為接應而來的順兒數人,臨危不懼,只囑咐身後用黑紗朦覆了頭臉的人,“坐穩了。”

他與順兒一個眼色。

稍勒了勒缰繩,調頭向順兒後面的那塊空街馳去。

李非那比鍋底灰更甚的黑臉,伴了寒霜,終于找回了理智。他勾起一抹冷笑,也不着急朝前追,只向錢奇馳走的那塊空街擡了擡手。

頓時。

又一隊官差從街沿兩邊的街摟沖出,眨眼功夫,還拉出了一條絆馬繩。

李非冷冷掃過有些着急忙慌的順兒,不再傻到落人口實,只示意李衙役拿下順兒一行,鎖了順兒。

前面被攔,錢奇一下勒住缰繩,微微收住面上憂色,調馬回頭。

“此乃何意?”他把矛頭抛給李衙役。

“錢大公子。說句不好聽的,這事已同你沒了關系,你茲要交出身後人,今個我可權當沒瞧見,不與你錢家計較。”李衙役道。

“哦?你?”錢奇高踞馬上看他,“你一個小小差頭,當得起嗎?”

李衙役面色微變,忍道:“只要交人,我自能代表衙門……”

錢奇低笑,“你的意思,你能代表顧府尊,這也乃顧府尊之意?”

李衙役油頭慣了,哪裏能上錢奇的當,把自家老爺推在前頭。還不提,上回他已被錢家大哥兒戲耍了番,不僅沒及時抓住陳家小子,還被弄耍到…追去了疊翠盈芳樓,在大公子那兒沒讨到個好。

“錢大公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屆時,就算張都司還肯為你擔保,怕都難善了!”

“呵,都有什麽不能善了?我就在城郊莊子小住幾日,城內倒生了如此熱鬧!”一道肆意聲音忽然響起,壓着一衆對峙的人,清楚明白地傳進了在場衆人的耳中。

“快些說說,究竟何事、竟連我爹都壓不住?!”張三從馬車上跳下,慢慢踱步到了李非身旁。

“張三公子。”李非嘴角抽了抽,略對張三拱了拱手,“這乃府衙之事,與都司衙門無關,您最好別插手。”

“無關麽?”

張三本名張守文,是張都司第三子。因張都司前兩子俱先天不足,娘胎裏害了病,全難堪當大任,甚在幾年前張都司長子難挨病魔,英年早逝……張都司夫婦更将張守文寵上了天,慣得張守文成日游手好閑、肆意妄為,半分學業不進,只知招貓逗狗,尋些個趣事胡亂填塞日子過活。

借用張都司自己的話,就是——養子如此,還不如養了頭豬。

為了張守文前程,張都司沒少發愁,近兩年內,添上了許多白發。

據錢奇所知,張都司只給了張守文兩條路,要麽撿起學業,日日閣樓念書以待博考功名,要麽從武,想借他錢家與上京錢家的關系,送張守文進京畿衛歷練。

這不,錢奇又得知,張守文不知怎生惹怒了他老子,張都司連京畿衛都不在考慮之列了,鐵了心要送張守文去北疆,要他磨個人樣回來,若倘真不幸了,便權當自家養的豬仔子被賊人宰殺了,毫不痛心。

而張守文正是在張夫人哭鬧和他自己的鬧騰之下,一氣跑去了城郊別莊。

張三一陣瞧過李非,又斜眼乜過李衙役,思忖了番,才回過神。輕點了下頭,先與自家車隊招呼了,讓先行一步,才又鄭重其事道:“不對啊,我适才分明聽見——”他看李衙役,“你,提了我爹,說他不能善了?”

李衙役咽了口唾沫,拱手:“三公子——”這尊霸王中的小霸王,他着實不願惹。

“別。”張三并不受他禮,“你們是府衙中人,我哪擔當得起。”張三略帶了些嘲諷,顯得頗有些陰陽怪氣。

“張三公子——”李非剛要張嘴,張三立刻睨他一眼,“我認得你,顧彥安身邊的狗麽!”

他輕嗤一聲,“也配與我回話!”

“宏良兄。你到底惹了什麽事,竟要顧彥安那厮的走狗與府衙官差合圍你,是調戲了疊翠盈芳樓的醉煙沒付銀錢,還是氣了人家媽媽,勾走了醉煙的一顆芳心?”

聽他不着調的提起疊翠盈芳樓的頭牌姑娘,錢奇沒忍住,也抽了抽嘴角。

張三又道:“多大點兒事。你只管說出來,你知,我張三向來同顧彥安那厮不對付,向來站你這邊的。哼。”說着,他又瞥了眼李非二人,“我倒真要瞧瞧,這臨風府是不是只府衙一家說了算!”

“你們說呢?”

一通說完,張三即端起他平日仗勢欺人的作風,回問李非二人。

錢奇沒忍住,又抽了抽嘴角。

李衙役望了望李非被氣綠了的臉,只好挑了擔子,道:“三公子,小人們确在執行公務,錢宏良身後所攜之人,乃是府衙捉拿的要犯,事關那位……”他豎起食指,指了指上頭,“倘真要說句難聽的,莫說府尊,便是張都司一樣只有聽命辦差的份。”

“勸您最好視作……”

“嗨。”張三沒理李衙役,只對錢奇道:“宏良兄啊,幾日不見,你這游手好閑、好管人閑事的毛病,倒比我犯得還厲害!瞧來,我是愛莫能助了。”說着,他還攤了攤手。

有了張三這句,李衙役和李非顯然都松了口氣。只要這混世小霸王不插手,就不會争鬧出甚大動靜。不然,抓住了人是一回事,驚動的人多了,功過相抵,他們奔波苦勞一番,回了府衙卻什麽都撈不到,還要白挨一頓罵。

錢奇打馬,緩緩向前。

對張三不溫不火的笑着調罵了句,“你們說,你便信?當真好糊弄的緊。”

張三“嗯?”一聲,立刻轉頭看向李衙役二人,“你們唬我?”

李非繃緊了身子和一張臉,“沒有。”

張三一聲輕哼,這回倒眼帶戲谑的觀起了戲,拿扇子敲擊着掌心,“沒勁。”

“來——”

李非對李衙役打了個眼色,李衙役會意,剛想趁熱打鐵,着人拿下錢奇,卻見錢奇突然跳下馬,還揭開了身後人罩在頭上的黑紗鬥笠。

卷柏仍坐馬上,頗有些尴尬的咳嗽過幾聲,才惶恐歉意地朝李衙役拱了拱手。

他扯動着貼滿了假風疹的兩頰肌肉,結巴道:“小、小人……得罪,小人是在、在城外,遇見、見的錢大公子,因風……寒、寒甚重,這才、這才……”

李衙役哪有功夫真聽卷柏的胡編亂造,只知自己再次被錢奇耍了,且還被耍得人盡皆知,丢了好大臉面。他一張臉一會皺,一會垮,一陣黑,一陣青,與站在一處的李非一般模樣,活像戲臺上上了油墨的兩尊雙生小黑鬼。

兩人壓不住怒火,眼看要沖着錢奇發出來……

“咳。”張三清了清嗓子,不僅觀足了戲,還不客氣的戲谑道:“顧彥安那厮的眼光當真不行,瞧人也差勁兒,連條辦事的狗都挑不牢靠,今兒,啧啧,滑臨風府之大稽!”

“張三公子!”李非怒不可遏,“請你說話放尊重點兒!”

讓顧彥安手下的走狗質問了,張三豈能不起火,當即面色大變,扇子啪嗒一收,視線斜睨過去,“你說誰?”

“我說讓你放——”

“誤會,誤會!”李衙役見勢不對,趕忙拉住李非,示意他萬莫和張守文對上,莫節外生枝。

李衙役按住李非。

又接着對錢奇道:“都是誤會!錢大公子別放在心上,在下的确領了命在此嚴守,但發現要犯,立即拘拿——是我等瞧錯了!”

說着,李衙役松開李非,擡手朝錢奇能屈能伸的賠了不是,“确是我等瞧錯了。不過,不遵入城令、橫沖直撞,擾亂城門治安、引起不必要的動亂,卻也不應該,還望錢大公子不要有下次,再有的話,恐怕……便不是我等能壓得下的。”言下之意,怎麽着也要拿去了府衙,讓府尊發落。

“就你們能小事作大。”張三從旁插了句,“好了,一會我讓人送了銀子去府衙,宏良兄不過騎個馬入城,能有你們聲勢浩大?!”

張三讓人送銀子,這是要替錢奇以贖金平城門之事。有他這話擱着,倒堵得李非和李衙役沒了說辭,李衙役還落了個兩邊不是人的境地。

開玩笑,讓都司衙門那頭送一點銀子去府衙,真不知打的是都司衙門的臉,還是府衙的臉。

李衙役唯有息事寧人,再不好拿錢奇沖入城門一事做筏子,眼睜睜瞧着張守文與錢奇稱兄道弟的離開,并放了順兒等人。

“宏良兄,多日不見,你可要陪我開懷暢飲啊!”

錢奇扯回在短短時辰內已抽了數次的嘴角,“你那點子貓量,宴陽春敢嗎?”旋即,他回身吩咐順兒,“去買幾壇極等宴陽春,送去張都司府上。”

“當真過河拆橋?”

錢奇輕笑,借着吩咐順兒的當口,朝城門口那邊望了一眼,“李非比顧彥安更甚,典型一個難纏小鬼,你最好收斂一點,當心些。”

“我怕他?”提起顧彥安那邊的人,張三氣不打一處來,眉毛豎起。

“別人此刻,正恨不得在你我背上戳幾個窟窿呢。”

“他敢!我都司衙門的車駕,豈是他府衙說搜能搜!?”張三在心頭狠狠罵了通顧彥安,才想起正經事,“這燙手山芋我是給你送到了,你應我的事……”

“等回去,我便給上京那邊的兄長去信,如何?”為了讓張守文幫忙暗送陳伯入城,錢奇應了他,借錢家關系力薦他進京畿衛歷練。

這人呢,說來也奇。往常張都司苦口婆心為他謀算,要他進京畿衛,張三卻死活不願,這會要被他老子強送去北疆前線了,才幡然明了京畿衛的好。不惜冒險,也要托他人情,走一走上京錢家的路子。

時近傍晚,秋風極盛。威北大将軍小住的園子前道裏,陳伯迎着涼涼瑟風,穩穩接住了錢奇遞給他的麒麟玉。他的濕潤眸光投在玉身上,從濁.濕的晶瑩中、從羊脂白玉身上,那已塵封了數年、久到他情願忘卻的過往,似乎一段段的全被折投了出來。

“這個……對季先當真有用?”即便箭已在弦上,錢奇仍不敢置信,麒麟玉能為陳元免了牢獄。

“或許,能。”

陳伯應得極低。

道罷,他便頭也不回地向園子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