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來沒有排斥性的問題,分析是情緒波動過大引起的心律不整,加上病患過度換氣形成的暫時性缺氧,才會引起休克。”

面對那一張張焦灼的親屬臉龐,早已麻痹無感的醫師語氣冷淡而平板的說明情形。

“至于有沒有心髒移植手術的後遺症,要交給當初動刀的主治醫師做後續觀察才會準确,現階段仍無法下定論。”

餘家人聽聞後遺症一詞,個個面色慘白如紙。

莫非他們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莫泉像抹沉默的黑影,靜靜伫立在角落,看着餘家人憂愁滿面,沉痛的讨論起手術後遺症的相關問題。

過後,昏睡中的餘莉雯被轉入加護病房,餘家人正想進入探視,卻被負責的護士擋下。

“病人請我轉告家屬,她想先見一個人。”護士一臉為難且無奈,似乎也不想涉入他人閑事,卻礙于職守不得不協助。

“我們是家屬,我們有權利進去探望。”由餘韶恩為代表的餘家人非常堅持。

“病人說她想見……莫泉。這裏有一位叫莫泉的先生嗎?”護士左顧右盼。

莫泉緩緩走近,高瘦颀長的身影蓄着一股沉靜卻令人莫名心顫的力量,護士微微一驚。

“我就是。”莫泉沉沉的說。

“病人說想跟你見面。”護士無奈的代為轉達。

“莫泉,你不能再傷害雯雯。”莫钰婷扯住侄子的手臂,下達嚴厲的警告。

“我知道。”莫泉面無表情的睐了小姑姑一眼。

那眼裏的空洞與冷絕,霎時看怔了莫钰婷。

她只顧着責備莫泉,卻忘了,失去最多、傷得最痛的人,其實是他……

踏進獨立一室的加護病房,那鋪天蓋地的雪白沒能帶來一絲祥和,反而令人感受到更近死亡一步的顫栗。

莫泉竟有種窒息感,他閉起眼,深呼吸,将刻印在腦海的畫面抹去,用冷靜壓抑心底的瘋狂。

然後,他才有勇氣,朝着有“心跳”的那一方走去。

沉穩的腳步聲再如何小心翼翼,終究還是驚動了病床上的人兒。

綿黑長發圈圍着那張憔悴的小臉,她穿着寬大的淡藍色病人服,躺在那不算大的病床上,依然顯得嬌弱,白皙的肌膚透不出一絲血色,眼眶下方凝結着兩圈疲憊的淡紫色。

似是從一場很遙遠的夢境中蘇醒過來,她看起來非常疲倦,連撐起兩片眼皮都顯得乏力。

莫泉在床邊的椅凳上落坐,不敢碰她,也不想碰。他怕自己碰了,又會陷入那幾欲吞噬他全部的瘋狂。

兩人的視線在沉默中相遇,片刻無人開口,就這麽糾纏在一起。

喉間的結微微一動,莫泉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掙紮半晌才沙啞的吐聲:“對不起。”

她不言不語,像尊娃娃似的,只是靜靜地凝視他。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玩弄你的感情,不應該為了那麽自私的理由就利用你,甚至還想将你改造成她的模樣,讓你成為她的替身。”

幽幽的,沉沉的,莫泉在傾訴過錯之時,也逐漸将多日來的瘋狂壓抑起來。他必須認清事實,他愛的那個女孩,終究不會回來。

心髒是熱的、跳動的,那又如何?她的生命已經終止,靈魂已消失,再也不可能回來。

當她離去的那一日,他的世界便已分崩離析,不再完整。

可無論再怎麽渴望,再如何期盼,他等的那個人,終究已經離開。

“無論如何,我都虧欠你,不管你希望我用什麽方式補償,我都願意。”

莫泉緩緩吐出一口氣,眼中一片荒蕪。“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放下對我的迷戀,別再把感情投注在我身上,我永遠不可能喜歡你。”

他很清楚,在暈厥初醒的餘莉雯面前說這些重話,無疑是冒險的,極有可能再度刺激她的情緒。

可他還是必須清楚申明,徹底斷了她的念頭,不讓她繼續将感情浪費在他身上。至于其它的,她想透過何種方式向他報複發洩,他都已無所謂。

游走在冷靜與瘋狂之間,他已經累了,累得再也不想去思考,他究竟是真的活着,抑或只是一具仍有呼吸與意識的屍體。

他靜靜的等着,等着個性驕縱、心高氣傲的餘莉雯咒罵他,或者痛哭出聲,怒罵指責,不管怎樣都好。

可她注視着他,以着他不曾見過的異樣眼神,水波晃漾的美眸注滿了一股熟悉的光采。

然後,她微微地笑了,淚水順着眼角成串的滑下,眼中盈滿破碎的水珠,那笑,卻是橫跨時空歲月,如此熟悉的溫柔。

見狀,他僵住,深深地,連呼吸心跳都随之停止。

“莫泉,我來見你了。”她輕悠悠地吐氣,迷濛的眼只注視着他。

他無法動彈,就這麽僵着,思緒凝結。

“我……”她笑着說,眼神卻盛滿了悲傷,隔着淚望着他。“借了別人的身體,來見你了。”

莫泉閉起灼痛的雙眼,呼吸急促而淩亂,有些悲哀得想笑。

他終于瘋了嗎?只因為不願放下對那女孩的思念,連這種超脫現實的幻覺都浮現了?

“對不起,跟你說了再見,結果卻沒來見你。”她鼻音濃重的哽咽,臉上卻猶揚着笑。“你還在等我嗎?” 莫泉努力掙脫被勾起的情緒,冷怒的斥道:“餘莉雯,立刻停止你這種幼稚的行為,就算你假裝成她,我也不可能會愛上你!”

她依然笑着,笑中有淚,仿佛攀越過千山萬水,終于見到他。

那種眼神……那笑、那流淚的神情都像極了她,他深深愛着的女孩。

“我很卑鄙對不對?借了別人的人生、別人的身體,只為了跑來見你,能夠光明正大跟你在一起。”

莫泉喉頭動了動,喝阻的話竟硬生生噎着,吐不出來。

“你見過希望了?呵,我在說廢話對不對?你都已經幫我養了這麽多年,現在才問這個,有夠呆的。”她又哭又笑,自顧自的說:“你送我的長笛,我照顧得很好喔,結果,到最後又物歸原主,讓你幫我保管。”

他僵住。長笛的事……他從沒告訴過餘莉雯。

“我媽有把我鎖在抽屜的那些文章都拿給你?一定有吧?不然你不會認出餘莉雯寫的文章跟我寫的一樣,對不對?”

她的記憶有些混淆,偶爾會與餘莉雯的相重疊,必須靜心思索一下,才又繼續往下說。

“你送我的那件風衣,那個包包,我都收起來了,我媽有還給你嗎?”想一想,她擁有的許多貴重物品,全是他贈予的。“還有那條有芭蕾女伶跟甜點造型的手煉,我把它收在小紙盒裏,就放在我枕頭邊,每天睡前都會拿出來戴一下,它真的好美。”

莫泉是真的愣住了,全身血液仿佛凍結。

“還記得你傳給我的最後一封簡訊嗎?我一直存在手機裏,不敢删掉。”

淚水湧現,她眨眨眼,努力保持視線無礙,繼續說:“你說:童薇琳,我會保護你,快點跟我聯絡,別假裝沒看見簡訊。

“莫泉,我相信你,真的。我一直都相信你。可是,我放不下我爸媽,還有我弟……”

她說說停停,總會有突來的片刻沉默,目光迷濛的陷入沉思。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的聽着,不敢出聲打斷她。

她忽然笑了笑,那種音調同樣是他熟悉的,一如記憶中那女孩的笑,低柔輕慢。

“我還以為鈞豪真的很讨厭我這個姊姊,小時候他白白胖胖的,我都喜歡叫他奶油弟弟,以前他聽了還很得意,笑嘻嘻的,後來上了國中,他就變了,跟我越來越疏遠。”

聞言,莫泉目光震驚,徐徐吐出一口濁亂的氣,胸口好似也跟着空了一大塊。

“每次我跟你抱怨他的事,你要我別管他,讀自己的書,顧好自己就好,可是那時候,我是怎麽跟你說的?”她澀澀地說:“我說,就像每次買蛋糕,我喜歡上面塗了很多奶油的那一種,偏偏又害怕奶油的甜膩,所以我吃蛋糕時,老是壞習慣的将上面的奶油刮掉,只吃下面的海綿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