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踉跄一下,肩膀撞上了門邊牆面,痛得臉色發白,眼眶泛紅。

她努力想看清女孩的臉,卻發現怎麽也看不清。女孩背對着她,悲傷的縮肩啜泣。

聚攏的光影又逐漸散開,一團霧氣蒙蔽了她的雙眼,當她再睜開時,她看見女孩嬌小的身形微些抽長,顯得更纖細,卻也單薄,膚色幾乎是慘白,嚴重營養不良的感覺。

女孩栖身在一間簡陋的舊式公寓裏,面對一家子吵吵鬧鬧,她只是木然的呆坐着。

“童邦文,都是你!這麽愛賭,欠了一屁股債,害我們要這樣見不得人的到處躲躲藏藏!”

“你就沒花錢?你買的那些名牌,加起來都有好幾百萬,你還有臉說我!”

“吵死人了!我要看電視,你們安靜一點啦!”側躺在舊型電視前的男孩,沖着父母高聲吼叫。

“童鈞豪,你再這麽沒大沒小試試看!你一天到晚打架惹麻煩,害我們老是賠錢解決,那些錢要是留到現在……”

“那些錢留到現在,也早就被媽拿去買名牌了啦!”男孩沒在怕的嘲諷。

“你好的不學,就會許逆我們,養你真是沒用,浪費我們的血汗錢!”

女孩始終無動于衷,并攏膝頭坐在客廳角落,握着手裏那已改用易付卡的手機,望着一組電話號碼發怔。

畫面一轉,她看見女孩在咖啡店打工,在打烊後的餐廳幫忙收拾善後,在手搖飲料店親切的招呼客人。女孩越來越瘦,眼圈淤着疲倦的烏青色,清淺的笑容只剩下麻木與茫然。

女孩在各個工作場所來回奔波,不曾有閑下來的一刻,即使病着也要笑着堅強。

可每當她拖着疲憊沉重的身子,返回那潮濕又陰暗的舊公寓,父母親永遠處在争執狀态,弟弟三不五時向她伸手讨錢。

每當壓抑的痛苦抵達極限時,女孩會縮在床上,抱着她領養來的貓,将臉埋進它柔軟的毛發裏,無聲啜泣。

偶爾,女孩會帶着她僅剩無多的寶物——那支她最心愛的長笛,來到租賃處附近的小公園,坐在長凳上,吹奏她最喜愛的那首《綠袖子》。

餘莉雯看見了,全都看見了。

女孩痛着,她也跟着痛。女孩落淚,她能感覺自己的眼窩泛潮。

瞬然,光影漸散,她的視線被一道強大而刺目的光束螫着,不得不閉緊雙眸。

再睜開時,她看見女孩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美麗的瞳孔放大,漫無焦距的直視天花板。

女孩死了,可她聽得見她在哭泣,她痛苦的靈魂在吶喊,她說——

我好累,好痛。

如果可以,我想要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父母。

我要有疼愛我的父母,不要只會為了金錢争執的父母。

我不要只會惹我傷心難過的弟弟,我要一個疼愛我的哥哥。

我不要再這麽成熟懂事,我要盡情任性,盡情享受,盡情揮霍。

我想跟我愛的人在一起,不必再為了錢在他面前感到自卑,不必為了其它人的過錯對他感到內疚。

我希望擁有對他任性的特權,希望能放肆的對他撒嬌。

我希望,一切可以重來。

我不想再當童薇琳,因為真的好累,好累。

如果可以,我想要全新的人生,可以嗎?

餘莉雯赫然一震,飄浮的意識瞬間僵住,她終于看清女孩的臉……透過一面存在于意識空間的鏡子,她看清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靈魂。

那張臉,不是餘莉雯。餘莉雯早已經不在。

在那場換心手術中,她的靈魂随着心髒來到餘莉雯面前,看見了停止呼吸心跳的餘莉雯的靈魂離開了身驅。

餘莉雯沒察覺她的存在,似被一股奇異的能量牽引着,她的魂魄就這麽離開。而她,在一旁全看見了,卻只能不知所措的呆怔着。

然後她看見醫療團隊進行一連串的急救措施,她看見自己的心髒在餘莉雯的身體裏開始跳動,她的視線開始模糊,一種快被撕裂的疼痛淩遲着她,她被某種詭異又強大的力量吸引着,好似被卷進某個容器裏。

然後,她的靈魂被吸入餘莉雯的身軀。

她是……童薇琳。

透過這具新身軀的雙眼,看清自己靈魂原貌的童薇琳。

卻因為不知名的緣故,封印了原本難堪又狼狽的前生記憶,竊走了餘莉雯殘留在身體裏的美好記憶,也竊走了餘莉雯留下來沒有瑕疵的人生,竊走了早該安息的這具身軀——

宛若重生。

“你這個王八蛋!”餘韶恩拉開拳頭,狠狠一記襲上莫泉的顴骨。

只見莫泉直立高挺的身軀往後一傾,背脊撞上堅硬的白色牆面,遮在俊臉上的眼鏡微微晃動。

他雙唇緊閉,垂斂着眸光,默默承受來自餘韶恩的怒氣與攻擊。

“韶桦,夠了,這裏是醫院,你別鬧事。”餘母紅着眼眶制止兒子,望着莫泉的眼神卻也充滿了惱恨。

“如果雯雯的生命有任何危險,莫泉,我不會放過你的。”從頭到尾冷靜以對的餘父,只是冷冷的撂下狠話。

目睹此景,莫钰婷心涼了半截。她與餘家人一同接獲莫泉的通知,告知雯雯忽然在他住處暈厥,一行人随後趕赴醫院。

“莫泉,你到底對雯雯說了什麽?”莫钰婷走向侄子,既是內疚又是憤怒。

原本她是抱持着促成一段好緣分,又能讓莫泉解開心中死結的心态,她以為一切順順利利,到最後終有好結果……事已至此,面對雯雯及餘家人,她只有愧疚與自責,對侄子也感到徹底心寒。

“把所有實情告訴她。”莫泉目光沉沉的說。

“什麽實情?”看着侄子冷靜面孔下的那抹異常執着,莫钰婷不由得心中一緊。

“我會跟她交往,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的心髒。”莫泉以着能讓在場衆人皆可聽見的音量,漠然地說道。

聞言,餘家人面色微變,餘韶恩僵青的俊顏怒瞪着他,“姓莫的,你在說什麽?雯雯的心髒跟你有什麽關系?”

莫泉擡起眼,淡淡睐向餘韶恩,語氣漠然的說:“我愛的那個女孩,把心髒捐給了她。”

莫钰婷被這席話震懾住,深深愣了片刻。“你、你說什麽?童薇琳的心髒給了雯雯?!”

“有了她的心髒,餘莉雯才能這麽快樂的活着,才能享受她擁有的一切。”莫泉冷冷的說。

“那也是她命好啊!”莫钰婷痛徹心扉的斥道。“莫泉,你是怎麽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殘忍無情的人?童薇琳是自願器官捐贈,雯雯沒偷沒搶,更沒傷害過她,只是因緣巧合接受了她的心髒,你怎麽可以這樣傷害雯雯!”

“我沒有傷害她,我只是想陪在她的身邊。”莫泉斂眸,森漠的神情掠過一絲黯然。

“她?”莫钰婷尖銳的揚高音調。“你說的她是誰?是雯雯,還是童薇琳?”

莫泉擡起陰郁而壓抑的眸,沙啞的說:“小姑姑,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你瘋了嗎?莫泉,我問你,你是不是瘋了?”莫钰婷重重的捶了他肩頭一記,當真痛心疾首。“你傷害雯雯又能得到什麽?讓她倒下來,你就開心了?還是童薇琳沒辦法活,你也不讓雯雯好好的?”

這席話尖銳而刺耳,卻鑿進了莫泉的心。

他傷害餘莉雯又能得到什麽?讓餘莉雯傷心欲絕,又能得到什麽?

“童薇琳死是注定的事,她的心髒能幫助雯雯活下來,又有什麽不好?又有什麽不對?莫泉,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原以為自己能及早阻止餘莉雯被莫泉傷害,沒想到反讓一切變得更糟,斥責到最後,莫钰婷也因內疚而痛哭失聲,她只能轉向餘家人,沉痛而哀切的道歉。

面對莫泉突如其來的真相揭露,餘家人深受震撼,許久無法言語。

好片刻,沉重的默然困住了所有人。

直到燈滅門開,急診醫師随同護士步出,餘家人齊湧而上,詢問餘莉雯突發性的休克原因出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