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小紅驚懼吐真言 肖氏知情悔當初

一瞬神魂醒,驚煞夢中人。小紅舉目四望驚惶不已,這,這不是許府後宅,肖夫人的卧房麽?!!

可剛才明明身在驿館,不知如何到了此處?難道是夢魇不成?

小紅瑟瑟發抖,抱肩蜷縮在床腳,手肘碰上堅硬床板,只覺一陣冰冷刺骨,若是夢境為何如此真實?

正慌亂,一聲如風過林梢的低語幽幽掠過,細一聽好像有人喚她名字,再一聽,卻只剩風聲呼嘯。

恐懼如藤蔓爬遍全身,将她層層纏繞,随着吱嘎一聲刺耳聲響,只見門扇大開,一個綿白影子蕩悠悠飄入屋中。

小紅吓得失聲尖叫,卻好似被一雙大手扼住喉嚨,大張嘴巴,聲音卻困在喉嚨裏,整個人抖如篩糠,幾近昏厥。

那綿白影子如一團霧氣,輕飄飄移至床前,清輝映照之下,“那人”一頭烏發如水草披散,蒼白臉頰上目龇欲裂,嘴角上血跡未幹,一身殓服随風輕蕩,身下卻空空如也。

一瞬,小紅只吓得魂不附體,因為面前這個女人她認得。

“大夫人!?”

她尖着嗓子滾在地上,趴在故人腳邊痛哭流涕,不住叩頭。

肖氏拿兩個血窟窿似的眼睛瞪着她,厲聲呵斥,“小紅,你害我好慘。。”

彼時寒風由大門灌入,肖氏長發與殓衣在風中糾纏飛舞,桌央幹涸燭臺啪的一聲滾落地上,吓得小紅好似真魂就要出竅,身下湧出一片熱潮。

“大夫人。。大夫人饒命,不是小紅害你,不是小紅害你。。!”

“是誰?!”肖氏一聲凄厲大喝,猛地瞪大滴血雙目,長發化作長蛇,吐着信子逼向小紅。

“是幹娘命我去送藥的!是她,是她叫我去的。。”

小紅的三魂七魄早已吓跑了一大半,此刻只覺腦中空白一片,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将那該說的不該說的通通道出。

肖氏目眦欲裂,“是不是秀桦那姘婦指使的我兒也是死于她手,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我,是,是。。一定是秀桦挑唆,幹娘一向最是疼她!”小紅此刻只想撇清關系,含混着将那看見的、聽見的和自己猜測的全都說了。

前因後果,颠覆想象。

藏在門外的張孟春與小俠兩個聞言,也不由吃驚,暗道原來這一切真是秀桦所為?

肖氏只覺悲憤交加,恨只恨自己活着之時蠢笨不堪,一時氣得發狂,抖袖飛出數條白绫,将小紅脖頸緊緊纏繞。

小紅手刨腳蹬不住掙紮,眼看雙目翻白,就要嗚呼哀哉,張孟春見狀急忙奔入屋中,揮劍斬斷白绫。

“冤有頭債有主,她不過一枚棋子而已。”

肖氏聞言漸漸平靜下來,淚流不止道:“仙姑所言極是,我定會找秀桦那賤人和馮二娘那惡婦讨回公道。”言罷,轉身離去。

張孟春本有話欲說,望她凄然離去,單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只覺心中沉重,便也不再多言,打算隔日再來與她相見。

遂與小俠兩個将早已暈厥的小紅運送回驿館,将來龍去脈與程煜之和周師爺兩個說了,又施術法抹去她此夜記憶,這才作罷。

翌日天明,周師爺親自将小紅送回胭脂巷。那小紅經歷昨夜驚心動魄一宿,又被抹去記憶,只覺頭腦昏沉,四肢麻木,似是發生什麽,卻又想不起毫末,渾渾噩噩,也再無心思挂戀程煜之,失了魂似的返回住處。

張孟春一夜卧聽風聲呼嘯,腦中新舊事糾纏一處,只覺心亂如麻,輾轉難眠。終于見窗外天光逐漸亮起,便裹着棉被推開窗子,趴在窗邊望着枝頭跳躍雀兒怔怔出神。

“醒了?”

她一驚,擡眸忽見程煜之不知何時站定院央,眉舒目朗,溫潤如玉,一襲墨色大氅,如松石堅挺。

“半夜才回,怎不多睡一會兒?”他聲如玉罄,空靈清透,穿透清凜空氣,不偏不倚擊中她的心。

張孟春霎時紅了臉,張了張嘴,一時語塞,只覺一顆心莫名狂跳起來。

“師姑!師姑?”

一瞬驚醒,再一看,哪裏還有程煜之影子,院央站的怎地竟是小俠?

張孟春揉揉眼睛,見确是那愣頭青無疑,心中不由空空落落。

“大清早喊什麽?”這位一瞬火大,咣當關上窗子,徒留小俠在原地呆若木雞。

早飯時,張孟春見到程煜之,只覺從未有過的別扭,惶惶然如坐針氈,只得板着臉低頭吃飯,也不言語。

程煜之見她古怪,邊吃着自己碗中羹湯,邊垂眸淡道:“之後你又作何打算?”

張孟春見他關切模樣,更是“心驚肉跳”,只得裝作沒聽見,将頭壓得更低,使勁兒扒拉碗中飯粒子。

“要吾說,此事就不該師姑你來管,你對那肖氏已然仁至義盡,之後之事就由她自己解決去罷。”

小俠一副不滿模樣,夾起塊醬菜扔進口中,含糊道:“若是吾,見她一縷幽魂早就收了,師姑就是心慈手軟,不知尊師知曉此事,是何感想。。”

張孟春聽他好麽央兒的竟提起自己師父,心生不悅,遂狠狠瞪他一眼,“如此放肆,我看你是皮癢了吧!”

小俠見她眼刀子嗖嗖,一秒老實,悶頭猛吃再不敢渾說。

程煜之見他兩個模樣,無奈嘆道:“小紅說是馮二娘叫她給肖氏送藥,卻對是否為秀桦指使含糊其辭,那馮二娘所為,是為秀桦肅清障礙也尚說得通。。”言罷,蹙眉沉吟片刻又道:“只是這其中還有何的旁枝末節也未可知。。”。

張孟春聞言目露贊賞,暗道這人雖有時喜怒無常讨人厭,但腦瓜還算靈光。

小俠則一頭霧水,“還有何的旁枝末節?”

張孟春聽他說話沒吃飽都氣飽,啪一聲将筷子拍在桌上,無奈道:“我自問你,那肖氏與許光胤是何身份?秀桦又是何身份?”

小俠整一個丈二和尚,翻着白眼想了一想,道:“分別是許鶴年的原配夫人與兒子,還有小妾呗!”

張孟春白他一眼,“這三人都與許鶴年有所關聯,案發地點又在徽州府衙後宅之中,換言之,就在那許鶴年眼皮子底下發生這許多事,你覺着他可能完全脫了幹系麽?”

正所謂一語點醒夢中人,小俠瞠目結舌,口中幾能塞進一只木瓜。

“師姑是說,那許鶴年也是幫兇??”

張孟春只覺如墜迷網一般,暗忖人心叵測,不可貌相,遂移開目光,喃喃道:“不論如何那馮二娘都脫不了幹系,那婦人嫌疑頗大,看來剩下的疑問,便需由她來解答了。”

——

當日天一擦黑,張燕二人便一同往徽州府衙後宅去,可到了芍藥居後不論如何召喚肖氏露面,卻不見冤魂現身。

小俠見狀,一拍大腿急道:“完了,定是去找那馮二娘了!”

且說胭脂巷內一所平平宅院內,馮二娘正守在小紅床邊雙眉緊鎖。小紅側卧繡床睡得正熟,卻時不時蹙眉夢呓,口中不知輕輕叨念什麽。

馮二娘觀她面色,想她今日回來後便一副無精打采,昏昏欲睡模樣不由生疑,把她脈象,似是受了什麽驚吓,正納悶兒,忽聽院中一陣疾風卷過,刮得窗扇嘎吱作響。

她起身過去關窗,忽聽一陣月琴聲入窗而來,心道這麽晚了,翠珠怎還在彈琴?又細細聽了一會子,只覺那聲音怎地好似是從後院傳出?她心下奇怪,便提了燈出門查看。

昨日細雪已然凍成一層薄冰覆在地面,雙腳踏在上面,硬邦邦,滑溜溜。馮二娘小心翼翼循聲來在後院,只聽得琴聲戛然而止,放眼望去,院中空無一人,那雪地之上,赫然扔着一把月琴,走過去拾起一看,竟是小紅那把。

馮二娘正吃驚,霎時只覺陰氣聚攏,寒氣入侵,不由打個寒戰,餘光瞥見牆角忽地起了一團旋風朝她快速卷來,急忙閃身躲開,須臾定睛一瞧,那風中竟走出一白森森鬼影來。

待她看清那鬼影,卻并無半點畏懼神色,只擰眉冷冷道:“是你?!”

肖氏大睜滴血雙眸,冷笑道:“是我,你将我害得如此凄慘,我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于你!”

馮二娘一愣,“你如何知道這些??”

肖氏冷哼一聲,“是小紅親口所說,你還想抵賴不成?我自問你,可是秀桦那姘婦慫恿你害了我母子二人性命?”

馮二娘一瞬似是明白什麽,眸光掃她一掃,沉吟半晌終是點頭道:“不錯,一切确是我做的,不過,小紅說是秀桦從中慫恿?”

肖氏一愣,“難道不是?”言罷咬牙道:“難道是你擅自做主,為她鋪路,她卻不知情麽?”

馮二娘聞言忍不住冷笑:“你活着時便是個糊塗人,死了卻仍是個糊塗的鬼!”

言罷,長嘆一聲道:“你既死不瞑目,我便将實情都告訴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