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圖私利美女救英雄 還人情英雄救美女

荒山疑無路,老道踏夜來。張孟春高舉燈燭,照向門外來人,但見一穿青挂皂的高大道人立在門前,瘦長臉頰黃珠凸口,一雙大腳分外顯眼。

她故意裝出懵懂模樣,道:“不知仙長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那道人聞言一笑,黃珠轉了幾轉,道:“施主慈悲,貧道乃江西龍虎山蓮花觀弟子,途經此處,想借貴寶地歇息一宿,避避寒涼,明日一早便會離去。”言罷,自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朝張孟春晃了一晃。

張孟春心中好笑,暗道仙姑我自幼長在龍虎山上,卻從未聽說還有個蓮花道觀,你騙別人許能得逞,遇上姑奶奶算你倒黴。

思緒至此遂裝模作樣道:“好說好說,咱家貧寒,屋子不多,道長若不嫌棄,就在竈屋歇息一宿吧。屋裏還有些晚間剩飯,若不嫌棄也可将就充饑。”言罷,遂開門将道人引入院中。

那老道進院後左顧右盼掃視一番,黑燈瞎火也不知在尋摸什麽,俯身進入竈屋後也不客氣,徑直來在幹草垛上盤腿一坐,擡手将掌中銀錠扔給張孟春。

張孟春接過銀錠子掂了掂,心滿意足的揣進袖中,遂從竈臺上拿了晚飯剩下的幾塊洋芋遞過去。

“施主家中還有何人?”老道接過洋芋,觑一眼放在腳邊,随口問道。

“唔。。在下家中人丁不旺,只有一孕妻已然熟睡。”張孟春假模假式嘆口氣。

老道幹咳兩聲,眼中掠過一絲狡黠笑意。“福生無量天尊,施主家中這不馬上就要添丁了麽?可喜可賀。”

張孟春見他皮笑肉不笑模樣,只覺渾身頗不自在,便說了幾句客套話,撤身回了堂屋。

她一進門,便被屋中焦急等待的小俠拉住。張孟春湊近小俠竊竊私語一番後,便讓他上床躺好,自己則手握降妖劍側身卧在他外側。

彼時陰風陣陣,吹得窗紙沙沙作響,幾聲鸮啼,聽得人心惶惶。

約麽一炷香功夫,一只蛾子由破損窗紙處擠進屋中,張開翅膀,撲棱棱飛繞幾圈,便朝床榻方向而去。

那飛蛾呼扇翅膀來在張孟春近前,瞄準她脖頸裸露肌膚便要落下,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個矯捷身影由床頭一躍而下,伸出前掌照着那飛蛾大力拍下。

無聲無息之中,那飛蛾便被拍死在肉掌之下,小銀得意洋洋與眯眼假寐的張孟春互換個眼色,低頭看那掌下飛蛾不知何時已化作一灘膿水,不由嫌棄的吐吐舌頭,甩甩前掌閃身沒入黑暗之中。

又過半盞茶功夫,只聽得門栓吧嗒掉下來,張孟春與小俠兩個感覺一股寒氣直沖進屋,心中明了這是有人進門了,不由一陣緊張。他二人感覺一股陰寒氣息愈發接近,手中緊握法器,做好蓄勢待發準備。

且說草垛內,程煜之正悠悠醒轉,深吸一口氣只覺胸背兩處無一不痛,忍不住低低咳嗽出聲。

隋班頭知他醒轉,本想捂住他嘴,黑暗中卻一巴掌呼在他臉上,疼得程煜之下意識呻吟一聲,直吓得隋班頭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老道正要進屋,冷不丁聽見微弱人聲,遂驚覺循聲望去,但見那屋角處一堆毛草甚是可疑,遂轉身往那草垛而去。

程煜之神魂歸位頓時明白發生什麽,一瞬只覺心如油烹,冷汗順額角淌下,流進眼中酸澀難忍。他心如擂鼓,不知外面發生什麽,想起那位本該令他恨之深痛之切的仇人,卻不知此刻如此揪心竟為哪般。

草垛中兩人正各懷心思,忽覺一陣風襲大動,兩人尚未反應過來,便各被一只枯瘦大手抓出草垛。

如此出其不意舉動令兩人魂飛天外,隋班頭到底經驗老道,反應極快,抽出身後大刀便要砍剁。

那老道見狀冷笑一聲,擡手将隋班頭輕輕抛起,之後快如閃電打出一掌,将他重擊出去,直挺挺撞在牆上,吭哧一聲昏死過去。

彼時月升中天,灑下一地清輝,程煜之見隋班頭慘狀,不由怒火中燒,拔出延平親制的鋒利匕首,怒目瞪向那老道。四目相對,均是一愣。

且說另一邊,張孟春與小俠早已約好待那歹人下手之時再将其制住,可憋足勁頭等待半晌,卻遲遲不見動靜。

張孟春沉不住氣,睜眼朝門外一瞥,只見門縫大開,漏進月光薄如輕霧。

她正覺不妙,還未起身便聽院中傳來一聲悶響,待二人來在院中,只見白花花月亮地,昏慘慘隋班頭,那老道與程煜之皆已不見蹤跡。

張孟春氣得跺腳,怎地好的不準壞的準,真是一語成谶了?!!

且說張孟春與小俠兩個急忙分頭搜尋程煜之與老道下落。夜黑風高,林深無際,張孟春手沾符灰塗抹眼上,于林中搜尋兩人蹤跡,過不多時,果然見那枝幹掩映間,閃出一道瘦長身影在前方晃蕩前行,細細觀瞧,那人肩上似還扛着什麽東西,張孟春心中一動,遂加快步伐朝前追去。

程煜之正被老道封住穴道抗在肩頭,深一腳淺一腳颠簸前行,直晃得他五髒移位,六腑颠倒,頭昏眼花,此時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程煜之啊程煜之,你真是閑的蛋疼今夜來此探看,她不但不領情,如今還将自己搭上,真是蠢得驚天地泣鬼神。哪知不經意一擡眸,卻見昏慘慘月光中,好似有個人影正在後緊追不舍。

難道是她?程煜之心中一動,又暗道不可能,只道自己是又見鬼了也說不定。可那身影行動甚是矯捷,待追得近了定睛一看,那身形動作不是她又是何人?

一瞬心生感動,只覺勇氣倍增,程煜之想要開口大喊,卻只覺聲音囿于喉嚨,竟發不出一點聲音。那老道察覺身後有人,便也伸開大腳,邁開長腿拼命奔逃。

眼見老道就要隐入林中不見蹤跡,身後張孟春高舉降妖劍,掐訣念咒,遂将那劍向天上抛去,眨眼之間,降妖劍幻化無數劍影,如噴火長蛇蓄勢待發。

“去!”

張孟春大喝一聲,霎時只見無數火蛇追随老道身影而去。小銀在後目睹一切,不由大聲叫好,心道我仙姑果然威武!

那老道見狀,吓得魂不附體,心下生疑哪裏來的臭道士,法力竟如此高深莫測,倘若是被此劍擊中,輕則重傷加身,重則魂飛魄散。

糾結好一陣子,只覺愈逃腳步愈發沉重,見那劍光如影随形,惶恐如同末路之獸,心下一橫,發狠将程煜之大力抛出,自己則一溜風似的往前逃去。

程煜之恍惚只覺自己騰空而起,那老道力道雖不及張孟春洪荒之力,卻也在一般人之上,他只覺自己後背結結實實撞上頭頂樹冠,臉頰脖頸裸露皮膚被樹枝劃破,疼痛讓他一瞬清醒,吓得将眼一閉,暗道我命休矣。

千鈞一發之際,程煜之只覺一雙有力小手将他輕輕兜住,輕飄飄往下滑落,他睜眼一看,眼前竟是魂牽夢繞的嬌俏容顏,她的小臉在斑駁月影中忽明忽暗,炯炯雙眸如星光閃動,過往如洪流滾過,他心如春潮湧動,一霎鼻酸眼紅。

張孟春英雄救美,懷抱程煜之平安落地後,堪堪松口氣。一旁小銀見那老道三晃兩晃沒了蹤跡,而他倆個卻還大眼瞪小眼,不由急的大叫。

張孟春一秒回神,一臉嫌棄将他丢下,見他四肢無力癱軟在地,便伸手在他背後一揉一推,解開穴道後沒身追進林中。程煜之堪堪回神,望那暗夜密林搖曳樹影,只覺神慌意亂。

張孟春緊追幾步,只見那劍影火蛇正圍繞一棵粗壯樹幹不住盤旋,心中納悶兒,便收招定勢将劍收了,來在樹前一看,不由心驚。只見那樹竟是棵雷擊棗木,之上雷氣充足,絲絲罡氣游走其上,最是辟邪好物。

可看罷不由納罕,心道這降妖劍為何繞着它遲遲不去,那老道又在何處?

正在惶惑不解之際,忽聽那樹中傳來撲啦啦一陣響動,張孟春定睛一看,只見一團黑乎乎東西從那樹的縫隙中撲沖而出,直奔自己而來。

那東西出其不意,快如閃電,張孟春一個躲閃不及,眼看就要被它撲到身上,吓得到抽一口冷氣。千鈞一發之際,只見一個高大身影沖過去将她護在身下。

張孟春擡眸望去,只見程煜之一如天神降世一般,一雙大手将她籠進懷中,以一己瘦弱身軀将她護佑。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睫羽,堅毅下颚輕輕抵住她額頭,一瞬,她聽見他胸膛中的有力心跳,剎那面紅耳赤,好懸亂了方寸。

與此同時,一只蝙蝠跌撞而起,飛入漆黑夜色不見蹤跡。

張孟春回過神,見程煜之劍眉緊蹙,表情痛苦,趕忙扶他席地而坐,打着火折子繞到他背後一看,只見他右肩頭厚厚棉袍竟被硬生生撤掉一塊,不由大吃一驚。再一細看,那裸露的皮肉竟已紅腫起來,小小傷口滲出些許暗色液體,混着鮮血在肩頭印出一朵绛紫色的妖冶花朵。

“糟糕!”張孟春心中一緊,暗道那老道竟然幻化只蝙蝠逃走,看來道行不淺,轉念又想到那妖道真夠歹毒,竟然暗中埋伏對她使出致命一擊,不成想中招的卻不是她,而是這個倒黴蛋!

“我沒事,你快去捉拿那妖道!”程煜之咬牙硬挺,冷汗卻汩汩而下。

“那妖道早已幻化蝙蝠飛走了,哪裏去捉!”

張孟春心情複雜,言罷急忙封住他身上穴道,大力扯開他上身棉袍,見那毒性發展極快,已如藤蔓在背上攀爬開來,不由心驚肉跳。

“誰讓你救我了?自己幾斤幾兩不知嗎!”張孟春欲哭無淚,暗道我的小魂魄喲,你們可不能受到半點損傷。

程煜之聽她埋怨不由氣悶,暗恨自己剛才為何犯賤替她擋那一擊,不如讓那惡女自作自受去好了,果然與她一起沒一丁點好事!

“別動!”張孟春将他按住,毫不猶豫俯身趴在他肩頭,張嘴為他将傷口毒液吸出。

程煜之本疼得皺眉,卻被張孟春一通操作唬得忘記疼痛,如被雷劈般呆愣原地。她,她,她竟如此待我?一瞬心跳加速,毒卻也發展更快。

“說了別動!”張孟春啐一口血沫子不耐道,“就你這小身板還來救我?真是多此一舉!”

程煜之身體僵硬,也說不清是疼還是怎麽,冷汗忽忽冒個不停。半晌紅着臉支吾道:“本官,本官哪是想救你!本官,本官是不想欠你的。。”

“哼,你欠我的今生難還!你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定饒不了你!”張孟春惡狠狠在他傷口狠嘬一下,模樣活像只發怒的小豹。

程煜之聞言如遭暴擊,不論如何也想不到她竟說出如此一句,竟一時忘了疼痛,只感覺她冰涼小手在他肩頭背部游走,絲絲縷縷如魚兒般滑溜,那感覺穿透皮膚,深入骨肉,直攪得他心中翻天覆地,一時出神,忽地想起前世裏,她也愛将小手伸進他衣裳裏上下游走,不由阖了阖眼,只任由她擺弄。

小銀坐在一旁聽着他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毫無邏輯的對話,只覺目瞪口呆。

恰在此時,遠處傳來隐隐喊聲,慢慢火光聚攏,再一看,原來是小俠和隋班頭帶領一班衙役手持火把找尋過來。

衆人看見那一棵焦黑老樹下的兩人一狐就是一愣。

但見:程煜之上身衣裳扯開,裸露背膀衣衫不整,阖眼坐于樹下,張孟春則緊貼在他身上,正沒羞沒臊的“親吻”他肩頭。

小俠如被雷劈:祖師在上,尊師在上,弟子怎地看見這樣一幕不堪畫面,簡直罪過!師姑!吾萬萬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

隋班頭當場石化:蒼天呀,小仙姑這是在非禮程大人不成??!這場面簡直太香豔了有木有,屬下簡直不忍直視,卻忍不住還要直視。。

衆衙役:哇塞,今夜算是開了眼,賺了賺了!。。

且說衆人從未見過如此陣勢,一時錯愕不知如何是好,張孟春見狀不屑翻個白眼,看程煜之背上之毒已被自己吸出七七八八,便自袖中取出一張符咒,掐訣念咒化了那符,将灰塞進水囊之中,讓他喝了下去。

“喂!你們還愣着做什麽,你們大人讓毒蝙蝠咬了一口,我已為他簡易處理過,還不快些将他帶回州衙召人診治!”

張孟春叉腰瞪眼,一番話将衆人帶回現實,衆人這才知那“香豔”一幕另有隐情。

隋班頭趕緊帶人沖過去,見程煜之面色灰暗,唇無血色,急忙脫下身上披風給他裹上。

程煜之被架扶而起,忽覺一陣頭暈目眩,好似周遭一瞬靜谧無聲,所有影像如潮水褪去,天地只剩一片灰蒙,唯獨看見火光映照下的張孟春,霧鬓雲髻,劍眉凜目,飄飄然如遺世獨立,只覺心底一股洪流湧動,胸中血氣亂竄,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隋班頭見狀吓得魂不附體,急忙親自将他背起往林子外走去。

小俠仍舊一副雷劈模樣,張孟春走過去擡手削他腦門,沒好氣道:“那妖道已幻化蝙蝠逃走,他既懂得幻化之法,證明功力不抵,今後你我行事更需加緊小心才是。快跟我回茅屋罷!”

小俠聞言驚嘆:“肉身幻化?吾只聽聞此術,卻從未見過。”

張孟春也氣悶,“還不是你經師不道學藝不精!”

小俠悻悻,嘆口氣道:“沒想到那妖道竟如此功力,如今打草驚蛇,恐再難捉住。”言罷想起什麽,又道:“不過他擄程大人做什麽?”

張孟春也覺奇怪,蹙眉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什麽,也不理他,徑自走到那雷擊木近前,繞着走了兩圈,見那樹仍舊存活,便只将那雷焦部分斬斷抗在肩上,往林外走去。

小銀跟在她身後,回頭望向小俠頹喪面容,吐舌做個鬼臉,直氣得小俠更是肝痛,卻也無可奈何随後而行。

回到茅屋所在,張孟春從袖籠中抽出一張黃紙,咬破手指畫一符咒,随後掐訣念咒将那符紙燃為灰燼,她擡手對着面前茅屋輕輕一吹,只見一陣寒風刮過,哪裏還有什麽茅屋影子?不過一堆石頭瓦礫罷了。

完事她朝風中拍拍衣裳,冷哼道:“既然未識破我的障眼法,就說明那妖道的功夫也不過如此,莫急,來日方長!”言罷,轉身大踏步而去。

兇險一夜去,東方既白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