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晦暗不明?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雖說曾經斐時把老大作為Eterna的“身體”時, 他确實有諸多表情,但在Eterna被賣給Relive之後,老大就僅僅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不該有任何情感波動, 只能按照她的指示行事。

連這個名字都是斐時叫順口了才保留下來的,“老大”本來是屬于Eterna的昵稱。

斐時眨眨眼, 老大的表情重又變得古井無波, 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靜默地望着她,像是一具已經在歲月中伫立了千年的石雕。

沐浴着老大的視線, 斐時這才想起什麽, 匆忙擡手去摸自己的眼角。

所摸到的是一片濡濕。

游戲倉營養液雖然被稱作“液”, 實際上确實半凝固狀的膠體,并不會浸透衣物, 或是殘留在肌膚之上。所以,她眼角的濕意……總不會是汗一類的東西。

她竟然為了南奈流眼淚了嗎?

斐時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幾秒, 最終徐徐嘆出一口氣。

還真是超脫了她多年以來對自己的想象,她原以為經歷過那樣的童年, 再多的眼淚也早已流幹了。

“啊呀啊呀!真是精彩啊!”清越有力的鼓掌聲從背後傳來,納爾特從她背後大步踏出, 站在她目力所能及之處。斐時雖然眼裏過人,也做不到看穿自己的後腦勺。

“我們找您來真是找對了, 這次可是足足救出了九個玩家啊。”納爾特笑得開懷,他知道斐時關心的是什麽,又連忙補充道, “當然Eterna的情況也是越來越穩定了。”

納爾特搓着手,臉上挂着極度谄媚的笑容, 令人頗感不适:“您為我們的工作帶來這麽大的便利,真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您才好,之前那些禮物聽說您并不滿意,不知能否給我一個明示啊?”

“不,不用了,我要走了。”經歷了那麽令人郁悶的劇情,斐時現在只想快點回家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休息。

說到游戲劇情,其實斐時接觸過的致郁向游戲并不少,但真正讓她的情感為之波動,甚至有種憋悶感覺的,還真只有EN。

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就在老大扶着斐時翻出游戲倉的時候,從納爾特的方向傳來“叮——”的一聲。那種聲音出乎意料的清脆空靈,并不是随處可見的光屏鈴聲,就像是被萬年雪原上的風兜頭吹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清涼,斐時腦子一空,幾乎無法維持自己的思考。

納爾特低頭讀了兩秒光屏上的信息又擡起頭來,神色複雜得好似聽說了離婚的父親要給自己找個後媽的小孩。

“那個……BOSS想請您吃飯……”

“吃飯?”斐時往窗外看了一眼,燈火輝煌,比正午時分慘淡的陽光落在冰雪上的場景還要耀眼奪目。

中心城區又被邊遠地區的人稱為“不夜之都”,因為太陽落山之後,中心城區所有的高樓大廈包括居民樓都會在同一時間亮起燈光,宛如一顆永恒不滅的太陽從地面上升起。

資源匮乏的新時代需要這樣看似絢爛的标志去彌補市民內心的不安與空虛。

但新時代人們的作息還是與舊時代相同的。一旦“太陽”升起,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進入夢鄉,畢竟這個人造“太陽”提供不了熱量。

斐時的生物鐘也在催促她趕快上床睡覺。

而Relive的老板要請她……在這個時候,吃飯?外面還有餐廳是開門的嗎?

怪不得納爾特的表情那麽古怪,也許他也覺得自己的老板腦子不太好使吧?

接連幾條信息被“叮——”到納爾特的光屏上,斐時眼睜睜看着他額頭開始冒汗。

“BOSS說可以的話請您賞臉,我們這次預定的餐廳是……綠珍珠三鑽級別*的頂尖餐廳,您在游戲裏那麽長時間應該已經餓了……呃、就當感謝您為我司付出良多。”

納爾特艱難地讀着光屏上的字,斐時猜測他的老板也原話并不是這麽公式化,否則納爾特也不會流露出一副好像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真是辛苦你了啊。”斐時幽幽道,“這麽晚還要在公司待機,不怕猝死麽?”

納爾特:……

納爾特試圖伸手挽留一把,斐時再次擺手:“我怕猝死,先回去睡了。順便一提我勞累之後需要睡足48小時補充身體機能,如果你們老板願意的話,可以在那裏等我兩天……”

“BOSS說……”納爾特虛弱回應,“如果您這麽說的話,就請——”

精鋼制大門應聲而開,一體秘書型仿生人Assistant捧着一只瓦楞紙箱走近。

“就請把這個帶回去。”

斐時探頭看了一眼,方方正正的瓦楞紙箱中裝滿了零食——從巧克力到泡面應有盡有。

很巧,牌子都是斐時喜歡的,

不巧,口味都是斐時讨厭的。

斐時深吸一口氣:“替我謝謝你們老板。”

*

也許是斐時的話起了作用,納爾特沒有試圖送她出門,給斐時引路的甚至都不是前兩次的仿生人。

眼前健步如飛的女性穿着挺括的淺駝色西裝套裝,頭發挽成刻板的發髻,讓斐時想起孤兒院那些監督她按時起床、按時入睡的老嬷嬷們。不過與她一身衣服所帶來的刻板印象所不符的t是,她年紀很輕,也許只比斐時大兩歲,臉上笑盈盈的,極度熱情,這種熱情又保持着一種恰如其分的程度,既不會讓人感覺被冷待,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适。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因為這件事我前兩個月工資都要被扣沒了,您一成功,連帶着我的業績都上漲了不少。”女人宛如斐時身邊的朋友那樣同她搭讪,語調輕松活潑。

“你是技術部人員?”斐時端詳着她的衣服,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天。

“不是呀,我就是個幹前臺的。”說到這個女人竟然吐了吐舌頭,“技術部太辛苦啦,前臺很輕松的哦,重要的合作夥伴都是領導他們親自接送,我就天天坐在大廳裏發呆。不過說真的……”

她神秘地壓低了聲音:“老板超級兇的,雖然我從來沒看見過他,不過聽說經理他們一天到晚被罵。唉……他們被罵就會遷怒,所以我的工資都快見底了。”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幹脆跳槽?”

這個問題斐時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女人的表情立刻變得尴尬起來。

“我爸把這個職位傳給了我嘛,沒辦法……而且我們……”女人的表情幾度變化,随着電梯停在一樓,“叮——”的一聲在電梯間回蕩,她忽然慌亂起來,止住了話頭。

“來,請往這邊走。”女人伸手為斐時指路,眼神卻落在她的左後側地面上,斐時餘光掃了一下。

——那裏除了幫她抱着紙箱子的老大就別無他物。

“啊……啊!請稍等一下!”女人不只看見了什麽,發出了有些刺耳的叫聲。

斐時皺了皺眉,但還沒等她說話,女人就往斐時面前一擋。

斐時的個子在女性中本來算高的,更不用說因為陽光的稀缺,新時代的人平均身高已經落後于舊時代許多。但這個女人卻比斐時還要高出半個頭,不僅如此,她的肩寬也相當可觀,往斐時面前一站跟堵牆似的。

大半夜的,是有什麽商業機密不能讓她看見嗎?

斐時沒什麽好奇心,就是煩她擋路。EN的人一次次的,快把她的睡意都消磨光了。

過了約莫兩分鐘,女人才松了口氣,帶着斐時繼續往停車場走去。斐時隐約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覺,就像是被多足的節肢動物從皮膚上爬過,不痛不癢,卻止不住地毛骨悚然。

她回頭望去,一隊人正消失在員工用側門之中,他們全都穿着深黑的服裝,身材堪稱宏偉,隔着布料都能看見他們的肌肉在肌膚下起伏。

原來Relive的職位不僅是世襲制的,還需要健美達人才能擔任。

斐時又看了兩眼,緊跟在她背後的老大挪動了一下步子,恰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等老大退開,那一隊人也不見了。

“我就送您到這裏。”女人禮貌地欠身,“一路順風。”

老大幫斐時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立正垂頭,等待她的指示,看上去實在是恭敬有禮,一點錯誤都挑不出來。

今天的兩件事,難道是錯覺嗎?

斐時看他兩秒,剛想上車,目光卻落在Relive正對面的建築物上,低矮的小樓,修建得很漂亮,白牆紅瓦,外牆上爬滿了耐寒植物,像是什麽童話故事裏的林中小屋。更稀奇的是,明明是大晚上,卻依舊人影憧憧,熱鬧程度不輸白天。

Relive的對面是……

“你以後可以去帝都大學外面那個咖啡店找我,很好找的,就在ReLive對面。”記憶裏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先不回家。”斐時甩上車門,“去喝杯咖啡吧。”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麽人是不怕夜晚的嚴寒的話,那絕對是精力旺盛的大學生。

老大才推開門,斐時就被裏面熱火朝天的氛圍撲了一下,吓得差點奪路而逃。不小的咖啡店裏居然做了半滿,一眼掃過去,打牌、搓麻、連穿着Cos服排練舞臺劇的都有。

斐時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在呵欠連天的服務員驚恐的目光中要了一杯三倍糖漿的焦糖瑪奇朵,就扭頭看向窗外。

Relive的高層辦公室還未熄燈。

“我是真的去玩了EN!你們憑什麽不信我?”熟悉的聲音來自背後的卡座,斐時緩緩扭過頭去看了一眼。

一個女孩站在那裏,焦急地揮舞着雙手。

是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