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翎軒曾說,驚濤駭浪前的大海總是最為平靜的。

事實也的确如此。

雪女離開前曾說她必死無疑,但雪女遲遲沒有動手,莫翎軒也安然無事。

溫子揚與趙晴早有婚約,但三年了,仍未成親。

三年,就好像是一場春秋大夢,睜眼閉眼就過去了,人生也如此,歡快的日子總是過得分外快。其實人的一生就是從睜眼開始,在閉眼時結束。雖說時間像海綿裏的水擠一擠就有了,但過去的時光卻是永遠都回不來了,握的越緊也不過是流失的越快,就像指間的細沙。

這三年是溫子揚留在三無店的三年,也是最為平靜的三年。魔尊沒有動手,厲雲天沒有再出現,溫子揚的前世戀人也未現身,好像所有的敵人都突然消失了一般,也或許正醞釀着什麽,等待着什麽。

魔尊到底計劃着什麽,誰也不知道,但他恨姜黎之心永不會變。

世人都說,感情是慢慢培養出來的,但若第一眼不能存有好感,也很難會有感情。

溫子揚最終決定長留在三無店,就說明他是在乎莫翎軒的,更将她當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這三年,他們的生活是平靜的,也是平凡的,不過是除除妖,喝喝酒,聊聊天,看一看風景,視名聲為浮雲。

晉有陶淵明隐世于外,如今,溫子揚和莫翎軒隐世于市,每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不為功名所累,過的倒似神仙般的生活。

但不管生活如何平靜,經歷多麽平淡,人總是會成長的。

溫子揚也曾從雲端墜入谷底,他來到三無店,就預示着他要抛開自己尊貴的身份,将自己當做一個普通老百姓,從最簡單的工作做起,他也吃過苦頭,他打不過莫翎軒,只能刻苦練習武藝。

就算是天才,若要成功,也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自然更要加倍努力。

是日,溫子揚返回了獨劍山莊,雖然他和莫翎軒有着五年之約,但獨劍山莊是他的家,離家三年,回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她總不能一直留着他。

他走之前說,定會早去早回。

但莫翎軒卻說,“三年了,你爹定是想你了,那是你的家,你不必過早回來。”他想想也對,畢竟已經很久沒見爹了,娘去世的早,他無法對娘盡孝道,總得對爹盡自己應盡的責任——兒子的責任。

溫子揚離開時,又回頭看了幾眼,兩人四目相對了會兒,依依不舍的樣子。

莫翎軒苦笑,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至于這樣嗎?可她對上溫子揚的眼睛,卻将什麽都給忘了,他的眼睛很幹淨,很純淨,讓她忘了什麽是醜惡,看着看着,卻越發覺得不舍。

當他踏上馬車時,她竟有種沖動,想叫住他,讓他留下來。但理智告訴她:就算留住一刻又有什麽用,分別是人生的必修課,無法避免。他已在三無店呆了三年,帶給她很多歡樂,如今,他只是回家一趟,她為什麽要留住他?

待她回過神來,馬車早已離去,她靜靜地站着,然後吩咐小梅和穆離殇:“進去吧!”

“莫老板,請留步。”剛一轉身,身後卻傳來一聲男子聲音,聲音并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

她眼前的兩人,一男一女,男子着黑衣,詭異地用黑布蒙住了自己的臉,女子一身雪衣,氣質出塵,表情冷漠。莫翎軒一眼認出了他們。

“有事嗎?”莫翎軒淡淡地問。

“主人讓我們請莫老板走一趟。”男子作揖道,說的倒也客氣。

“是請嗎?”

“主人說了,若莫老板跟我們過去,我們就必須要善待莫老板,但若莫老板不同意,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莫翎軒看了眼身邊的小梅和穆離殇一眼,表情越發沉重。

她走下臺階,來到兩人跟前,目光卻是久久地放在那個雪衣女子身上,卻什麽也不說,半晌,才道:“好,我跟你們去。”

“主人”、“莫老板”小梅和穆離殇異口同聲地擔心道。

莫翎軒示意她們不必擔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梅,你呆在我身邊這麽多年,難道還信不過我嗎?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就好好地幫我看着店,切莫閑置了。”

“可是……”小梅的話還沒說完,莫翎軒和另外兩人都消失不見了。

穆離殇拉了拉莫翎軒的衣袖,道:“小梅姐姐,他們不是好人,莫老板這麽跟他們走,一定會有危險的。”透過雪眼,她自然看出帶莫翎軒走的人個個都殺過很多人,雙手都沾滿鮮血。

小梅心裏又何嘗不明白,莫翎軒會做出這個決定,其實是在保護他們兩個呀!

她握住穆離殇的手,道:“姐姐去找溫公子,你在這裏乖乖地呆着。”

穆離殇點了點頭,小梅便奔了出去。

誰也不知道這兩人請莫翎軒走,意欲何為,連莫翎軒也不清楚,但她自然知道此番要見的人是誰,若是他想除掉她,大可在之前就動手,很明顯他還想留着她的命。

這個世上還有比死更大的事情嗎,雖說仙術有時可以起死回生,但這也是逆天之術,逆天的事情注定會有慘烈的後果。天和人自古便是一脈,逆了它,便也是逆了自己。故人雲:順天則生,逆天則亡,說的就是要遵循大自然的規律。

白玉地磚,翡翠牆面,雕欄畫棟,無不顯示着這裏的繁華,好似仙境般的地方,卻是魔窟。沒有人不愛這些美麗奢華的東西,魔界中人自然也是。

魔界宮殿,壯觀宏偉,大的如一座城池,卻只有區區幾個人,只有魔尊的親信才可以踏上大殿,這是衆所周知的事。

大殿裏擺放了一張巨大龍椅,一條吐珠的金龍盤旋在龍椅上,龍椅上坐着一個穿着玄衣的威武男子,男子容貌冷峻,不容人親近。

待莫翎軒被帶到他面前,他才睜開眼,吩咐手下人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雪女擡頭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了莫翎軒一眼,只是眼神盡是冷漠,莫翎軒的心不禁冷了,當年丢下雪女,雖是無心,卻是事實,她也不怪雪女,只是不料雪女竟成了魔尊的手下,為他辦事。若雪女真要和她作對,她并不怨,只希望雪女不要傷害其他無辜之人。

很快,大殿內就只有莫翎軒和魔尊兩人。

“你上來。”他以極其威嚴的聲音對她道,她卻仍站在原處,好似沒有聽見。

“沒聽見本座在叫你嗎?”他氣極,走下龍椅,卻是一把取下她的發簪,青絲像瀑布一般落下,“別以為扮成男子,你就真是男子,在本座眼裏,你始終只是個女人,注定要臣服在男子腳下。”

她不語,以傲然的姿态面對他。

“知道本座想做什麽嗎?”他抓起她的手問。

“知道。”

“那你說說。”

“都說九五之尊是龍,魔尊你如今坐在龍背上,是想征服天下。”她淡淡道。

“是啊,說的沒錯,萬年之前,本座攻上天界,被姜黎所傷,與之約定萬年都不能再攻上天界,所以魔界只能寄居一隅,但本座已經受夠了。”語氣中盡是怒意。

“萬年之前會敗,如今也一樣。”莫翎軒輕笑。

“你……”魔尊的一掌掄起,将要拍到她的臉時,卻突然遲疑了,凝視着她的臉,好像看見了什麽。時間好像一下子靜止了,好像返回了萬年前,他初遇東方瞳的那個時候。

“帶你去個地方。”他突然變了語氣,卻沒她同意便拉着她往一個冰窖裏走。

手腕被扯着生疼,她甩開他道:“我可以自己走。”

他隐隐有些不悅,卻沒再抓她,只說了句“好”,帶着她穿過無數冰柱,最終來到一個冰棺前。

冰棺上鑲着五顆深海夜明珠,形成一個五芒星的形狀,發出幽藍色的光芒。冰棺中躺着一個栩栩如生的貌美女子,女子穿着一身紅衣,右邊眼角處有顆明顯的淚痣。傾城的容貌,任是誰見了都難以再收回目光。

他看着冰棺中的女子,眼神中明顯流露出一絲悲傷:“你可知她是誰?”

莫翎軒從未見過這個女子,自然不會知道,但她卻是不慌不忙地回答:“想必是你最在乎的人。”

“沒錯,她是本座一生的摯愛,當年本座殺上天界,與姜黎決一死戰,卻沒想到是将她給害了。”他說的輕描淡寫,聲音裏卻透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悲傷。

“她是?”

“她叫東方瞳。”

東方瞳在世的時候,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美女,上至仙人下至人間英豪無一不想一睹她的芳容。她是鲛人女子,雖不是魔族中人,但彈奏的曲子裏總帶着一股強勁的魔氣,曲音雖美,卻是致命。

東方瞳遇到魔尊姜寒的那一天,臉上蒙着一簾紅紗,穿着一身單薄的紅衣抱琴坐在一個城樓之上,紅裙曳地,被風吹起,勾勒出她婀娜的身軀,城樓下是無數的俊才豪傑。

她怎會不知那些男子來此的目的,他們不過是想得到她的人罷了!

“你們是想見妾身的真容嗎?”她的聲音悅耳動聽,黃莺也不及她分毫。

城樓下一時騷亂起來,紛紛說好,伴着急切的語調。

“那還請各位公子先聽妾身彈奏一曲吧!”她抱起九魔琴,輕撫琴弦,紅紗內明顯閃過一絲輕笑。

魔音四起,彈奏的正是一首《瞳人語》,曲音聽似纏綿柔和,但聽者只覺眼中似有東西蠕動、呢喃,喃喃聲漸漸重了。四方豪傑無一不覺雙眼生疼,不久血從眼出,繼而眼盲。琴音越來越快,有些人承受不了,竟活活痛死過去。

見所有人都癱在地上,她才罷手,卻是大笑一聲,心中是一陣冷笑:想見她真容,那還是再等下輩子吧!想得到她的人,那根本絕無可能。

她要的人,怎會是她的手下敗将。

收了琴,她正要離開,轉身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男子聲音。

“東方姑娘,打算就這麽回去了嗎?”說話的人正是姜寒。

城樓之上,姜寒英姿飒爽站在她的面前,玄衣被風帶起,此情此景,彷如隔世。

東方瞳看着姜寒,不禁吃了一驚,至今還未有人從她的琴下逃生過,他怎會?她的琴聲可以勾起人的欲念,死去的男人都是心中存在着貪嗔癡慢疑這些弱點才會死在她的手中,而姜寒為何沒有死?

只能說明他沒有這些弱點。

姜寒好似看穿她道:“不是沒有弱點,只是姑娘的曲子裏缺少了真情,無法打動我。”

他突然向東方瞳靠近,出手迅急,一把揭開了她的面紗,傾城的容貌暴露在他的眼前,攝人心魄。

魔族雖被正道稱為反派,卻也有自己柔情的一面,姜寒亦是。

正是那時起,東方瞳不禁對姜寒産生了好感,之後,東方瞳主動要與姜寒對戰,姜寒欣然應戰。那一戰,她雖然輸了,卻是倔強地不肯服輸,說下次增進了修為還要再戰。

她的倔強讓她和姜寒一共戰了十八場。

其實她早已輸地徹底,甚至将自己的心也輸給了他。但她說再戰只是希望能再見到他。

她的倔強和韌勁也贏得了姜寒的心,她的每一次進步,他都看在眼裏,所以他也不敢在與她的戰鬥中分心。

仿佛是冥冥之中一般,東方瞳最終和姜寒走在了一起,她跟着他,他立她為後。他一生愛的東西很少,一是對手,二就是東方瞳。

他殺上天界的那一天,東方瞳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

容宇帝君姜黎手持長寧劍向姜寒揮出一道“焚寂”,遇佛殺佛遇魔殺魔的劍招,任是誰都接不下的,東方瞳馬上擋在了姜寒的身前,用血肉之軀為他擋住了那一劍。

她倒下的那一瞬,姜寒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崩塌了,那是一種無法割舍的兒女情長,無法幸免的英雄氣短。

“寒……遇到你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事情,請不要為我難過,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她愛他,不忍他為她難過,可她的話沒能說完,已經躺在他的懷裏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們的愛竟如此短暫!

姜寒想到這,不禁眉頭深鎖,卻看着莫翎軒,仿佛是看着一件極為珍貴的東西,竟跟他看着東方瞳的眼神一樣,半晌才問道:“你到底是誰?”

“回魔尊,我是莫翎軒。”她不緊不慢地回答。

“不,你不是,你不是瑤姬,也不是莫翎軒。”他堅決否認。

“那麽魔尊大人,我不是莫翎軒,那會是誰?”她反問。

“你是……你是瞳兒。”

莫翎軒不屑一笑:“魔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當年你的妻子死在姜黎的劍下,早已魂飛魄散,消散在天地之間,連魂都沒有了,這人還怎麽活?”

若說姜寒可以救活雪女,只因雪女的魂魄還尚存人間,但東方瞳的情況并非如此。

“魂散天地間……”姜寒緊緊揪着自己的心,眼神呆滞。

從未有人看見魔尊脆弱的一面,如今,莫翎軒卻瞧見了,就算是魔,冷漠如他,手上沾滿了鮮血,卻也是有感情的啊!到底什麽是魔,什麽是神,什麽又是人,莫翎軒突然想不明白了。

“消散在天地間,是否就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呢?”姜寒好像突然醒悟了,“你是瑤姬殘存的靈魂加上自然之靈才得以轉世的,你是瞳兒,你是瞳兒。”

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指引自己方向的明星,将莫翎軒擁入懷中。

莫翎軒并沒有掙紮,從一開始,姜寒就将自己當成了瑤姬,或許上官钰澤也是,現在姜寒又将她當成了東方瞳,那麽,她是誰?他們是否知道,這一世,她只是莫翎軒,不是瑤姬,更不是東方瞳。

“入我魔族,從此我可以保你一世無憂。”這是莫翎軒離開魔窟時,姜寒對她做下的承諾。他将“本座”改口為“我”。可見她和他之間再無尊卑之介。

可如何無憂?姜寒只不過将她當成另一個人罷了。

她的心裏只有溫子揚,但溫子揚對她從未說過任何承諾,是否已表明無意?

她突然想起離開前姜寒對她說的另一番話,或許連他也看出,她的心早已在溫子揚身上了吧!

姜寒說:“溫子揚若真在乎你,可三年,他和你同處一室,又怎會發現不了你的女兒之身,或許他早已發現,但對你無意,才會一直與你當朋友的吧!”

姜寒沒說錯,她喜歡溫子揚,又怎會不暗示他,她是女子呢!不知他是裝傻,還是真傻,竟一直沒發現。女扮男裝,只是皮囊,可她的內心一直都是女子啊!溫子揚怎一直都不知道呢?

回三無店的一路,莫翎軒是一人走的,憑她的能力,若非姜寒親自出手,又有何人能傷她呢?所以她就算一個人走,自保都是沒問題的。

這時,曉風起,吹起一地落葉,碧雲天,黃葉地,秋色寂寥。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她輕聲朗誦,想着馬上要離開溫子揚,眼淚不禁落下。

“子揚,該是分開的時候了,這幾年,你帶給我很多歡樂,我已知足。我本只是一只普通小狐,若非千年前,承蒙你搭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雖非報恩,但心系君矣,一切皆我一廂情願,你今世之緣,乃與梁王之女結為連理,全家和樂,我不該打亂你的緣分,是該離開了。”她一邊走着,一邊心裏默念着。

這時,一朵朵潔白的花瓣不知從何處飄來,如絮如雪般純淨。

她伸手接過,感慨道:“都說瓊花有情,果然是有情之物,但感情始終放不下,是否也累心累人呢?”說完,一陣風吹來,将她手中的花吹盡了。

天地一片蕭瑟,她的手上什麽也沒有留下,眼中也只有荒涼。

“大事不好了……”

莫翎軒剛回到三無店,就聽見穆離殇這一聲叫喊。

“發生了什麽?”她問。

“莫老板,小梅姐姐……姐姐……”穆離殇一着急,什麽也說不好。

“別着急,慢慢說。”她輕拍小丫頭的後背。

“小梅姐姐以為你會出事,去找子揚哥哥,但聽人家說,小梅姐姐在路上被梁王府的人攔下了,那個郡主說是小梅姐姐偷了她的錢袋,要拉到官府去,小梅姐姐一着急,就跟他們大打出手了,結果,郡主說小梅姐姐是妖,要除之。不知她找了什麽人,法力十分高強,幾下就将小梅姐姐制住了,現在小梅姐姐……”穆離殇還沒說完,莫翎軒已出門去了。

市集中,人流攢動,等到莫翎軒走到市集中心,就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好不熱鬧,其實還夾雜着女子的叫聲,似乎是小梅的痛叫聲。

小梅跟着她多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若能讓小梅這麽慘嚎,可見是受了多麽重的刑法。

穆離殇本跟在莫翎軒身後,這時不知從哪來的力量和勇氣,掃開衆人,沖了進去,莫翎軒緊跟其後。

人群中,只見小梅被架在兩把長凳上,背上鮮血淋漓,地上也是觸目驚心的鮮紅。

兩個壯漢正舉着粗棍子一左一右地站着,仍繼續打着。

穆離殇沖上去阻止:“不要打,不要打了……”

站在小梅身前的是一個身穿淡藍色衣裙的女子,女子看着單純,眼中卻隐隐透出一股冷意與狠決,目光落在穆離殇身後的莫翎軒身上,擺了擺手,吩咐:“住手吧!”

兩壯漢這才停下了手中的棍棒,退至一旁。

莫翎軒一眼辨出,這裏并未有什麽高手,若說有,卻也只有一人,怕只有眼前的女子有能耐降住小梅。她真正的身份,莫翎軒心知肚明。

女子走了過來,對莫翎軒道:“這是你的人吧,本郡主本來也不想這麽做,只要她向本郡主認個錯,本郡主也不會說什麽,只是她不但不道歉,還不肯承認錯誤,更打傷了我的人,本郡主這才找人教訓了她,都說莫老板是個降妖伏魔的高人,怎麽卻養了只妖精,你就不怕其他人告你嗎?妖精,注定是會害人的,不管你怎麽做,都改變不了他們的本質。”

小梅在穆離殇的攙扶下,匍匐至莫翎軒腳邊,緊緊抓住莫翎軒的手,痛哭着:“主人,不是的,我是去找溫公子,不小心撞到了郡主,郡主卻說我偷了她的錢包,我沒有偷,所以不能承認,主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得沒偷……”

話音未落,趙晴便怒道:“難不成還是本郡主誣陷你不成嗎?這可是從你身上搜出來的。”從袖中拿出一個繡着紅梅花做工精致的錢袋。

莫翎軒扶起小梅,面對趙晴的質問,沒有絲毫畏懼:“雖不知郡主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性情竟如此大變,但小人從未虧待過自己的人,就算是下人也向來吃穿不愁,我相信她絕不會偷郡主的東西的,想必其中定有誤會。”

她深知小梅的為人,小梅怎麽可能會偷人東西,明顯是他人栽贓。

“誤會?”趙晴冷笑。

“您不是也說,小梅是妖嗎,她與您無冤無仇,可以自己變幻銀兩,何須偷您的錢?更何況,小梅并非是妖,只是跟我跟久了,學了些術法,大家誤會了罷。”

“她怎麽不是妖?”趙晴一氣之下,拔出了手邊的劍,對着小梅,莫翎軒輕輕揮了揮衣袖,便打落了她手中的劍。

見自己不是莫翎軒的對手,趙晴的氣勢不禁弱了下來。渤海的萬年囚禁,到底還是削弱了她的法力。

“您要證明小梅是妖,就要殺了她,若她不是妖呢,您豈非殺了一個無辜百姓,今日這麽多人在場,您要大家以後怎麽看您呢?”莫翎軒給了趙晴一個下馬威,暗示她小梅不能殺,又說得客氣,給足了她面子。

“或許是她看本郡主不高興,才偷的錢袋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畢竟,誰會自找死路呢?”

“就算是這樣,她傷了我的人怎麽算?”她指了指那些被小梅打傷的人。

“小人會帶他們去看城裏最好的大夫,所有費用,小人會全權負責。若這樣,郡主還不肯息怒,可別怪小人……”

“別怪什麽?”

莫翎軒逼近趙晴一步,趙晴便後退一步,直到無路可退,趙晴見莫翎軒拈起法訣,暗道不好,大喊道:“來人,來人,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我們走,我再也不找你下人的麻煩了……”

莫翎軒的确停住了腳步,不再靠近:“郡主,可要記住自己今日的話,我也希望郡主記着一句話,您給他人一條活路,其實也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助人往往也是自救。”

趙晴狼狽而走,才沒将她的話放在心上,目光較之前更加狠厲,本以為她被打落凡間,法力定會受損,如今看來,到底還是自己技不如人,小瞧了莫翎軒。

圍觀的衆人待趙晴走後,漸漸退去,心裏卻都倒騰着這事,想着若不是郡主誣陷小梅,便是莫翎軒用咒逼走了郡主。他們都覺得以後還是少招惹莫翎軒的好。

莫翎軒扶起小梅離開,小梅卻不解,為何趙晴見莫翎軒念起法訣,竟會如此害怕。趙晴不是妖,又為何會怕法訣呢?小梅隐隐覺得莫翎軒之前念的法訣并非是針對妖精的,不是針對人,也不是針對妖,那是針對誰?趙晴不過一介凡人,為何能打敗身為妖精的她呢?她到底有五百年的修行,又豈是普通人能降住的,這趙晴到底是什麽人?

莫翎軒施咒時明顯很有把握,可見她知道這個假趙晴的真實身份。

夜裏,明月當空,與幾年前溫子揚剛來三無店時,無異,物雖未變,但人已經變了。

小梅走至莫翎軒身側問:“今日郡主為何落荒而逃?”之前已上了白玉膏藥,又得莫翎軒施法救治,她身上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了。

“因為有人附在她的身上,今日之事并非郡主本意,是另一個人在操縱郡主的身子,她怕被我驅逐出宿體,才會逃的。”

“我說這梁王之女怎麽性情大變了,以前見她還是一臉單純的樣子,現在怎麽看起來就這麽惡毒呢?我明明就沒偷她的東西,東西明顯是她放在我袖中的,身手變得比我還好,根本就不像個凡人,這附身之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她的确不是凡人,僅憑你一人之力,根本鬥不過她,還是少惹她為妙。”

“主人,你這話什麽意思,我本來就沒惹她,是她先找我的茬的。”小梅有些忿忿不平。

“我說不要惹,是因為我馬上要關了這三無店,我們很快要離開這裏了。”

“關店?離開?”小梅和穆離殇都頗為震驚。

“從前我開店,只為了在這裏等一個人,現在等到了,自然不再等了。”

“那你不等溫公子回來了嗎?”小梅問。

莫翎軒看着天邊的明月,淡淡一笑,半晌才道:“是,不等了。”

可說出這番話,她的心卻比任何人都苦,都難受,等了千年說不等就不等了,說的真是幹脆,那麽千年前,她怎麽就沒做出這樣的決定,這麽多年過去了才說,不是太晚了嗎?但要等她離開人世時,才做出這種決定,是否更殘忍?對她,亦或是他?

“那我們要不要提前通知溫公子?”小梅問。

她搖頭,淡淡道:“不必了,這事不用讓他知道。”

離別傷感,非她所願,還是不要再見了吧!

“子揚,只要你不要忘記我,等多久,我都不會後悔,對你的心,我從未改變。”她對着天,心裏默念着,雖然曾經她想抹去溫子揚腦海中關于她的點滴,可說到底,她不忍心,怎麽都做不到。

她還是想溫子揚能夠記得她,人之所以怕死,就是怕被忘記,她也怕被忘記,最怕被自己在乎的人忘記。

現在,不知他在家是否一切安好呢?她略有些擔憂。

佛門中人曾說,山川大地,日月同天。現在,他是否也和她一樣正看着天上的明月呢?

他又在想些什麽呢?

一個月後。

“小梅,你跟着我那麽多年,修行也長進了不少,上個月發生了那起事,以後還是別回臨安了,但不管身在何處,都別忘了修煉,想必過不久,便能修成正果。離殇,雖然你跟着我才不過三年,但也懂事了不少,我将你交付給了一戶好人家,你跟着他們,他們會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你。”

莫翎軒将她們安置好,這才打算離開。

“不要,莫老板,我不要離開,你不要趕我走,好嗎?”穆離殇跪在莫翎軒的面前。

“主人,五百年的期限未到,請你不要趕我走。”小梅也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扶起她們,慢條私語道:“不是我要趕你們走,是我必須要走。”

“那我們就跟你一起走。”

“小梅,離殇……對不起,這事,我無法答應你們。”她看着她們,想着:小梅,離殇,我不在的話,你們會過得更好的,很多事,你們能處理得比我更好,該是你們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了。

“莫老板,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走,但我知道你的決定總是對的,你就算不讓我跟着,就讓我跟着小梅姐姐吧!”穆離殇到底是個小孩,見是分離,早已哭的稀裏嘩啦。

“主人,莫老板……”她們見自己也攔不住莫翎軒,也不再多說什麽,只好在她要踏出三無店時,真誠地祝願道,“希望您一路走好,山高水長,來日再見!”

沒有人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決定,能改變自己做出決定的,只有自己。

莫翎軒回頭一笑,沒有悲傷,沒有停留,所有的悲傷只會加重此時的離別氛圍,所有的停留只會讓人更舍不得這裏而已,莫翎軒自然清楚,所以她始終都是笑着的,也毫不遲疑。

她告訴自己:既然她的命只有兩年了,那麽這兩年就讓她為自己而活,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但就在她出門的那一刻,她卻見到了這一生最想見,卻也最不想見的人。

“莫翎軒,你要走?”溫子揚剛下了馬車,就見到莫翎軒提着一個行李,似要離開。在路上聽說了三無店要關店的消息,本以為是流言,沒想到是真的。

他不曾想自己剛從獨劍山莊回來,就見到此種情形,在獨劍山莊的每時每刻,他總在想她,希望早點返回,只是父親不肯,他這才呆了一月之久。他此次回來,難道就是要和她告別嗎?若不是他早早回來,那他還能再見她一面嗎?

她如實相答:“沒錯。”

他抓住她的手臂:“為什麽?”

莫翎軒翩然一笑:“子揚,你有家人,我也有家人,我離家的時間不會比你少,我想他們了,想去看看他們。”這雖不是她真正離開的原因,但這麽說,卻比任何理由都好。她離開,只是姜寒要将她留在身邊,誰敢違抗魔尊的命令,難道要溫子揚走他前世的路嗎?她不會讓他冒險的,她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

“那你還會回來嗎?”溫子揚怕她這麽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

“在你有生之年,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她明白,若是告訴他,她的壽命将盡,是否會更加殘忍,還不如這樣一刀兩段,痛的徹底。

“那我們的五年之約呢?”

“那個五年之約是因為你父親将你留在我這裏,讓我好好教導你,我怕你亂走,才出此下策,做不得真的。”她一直忍着,才沒讓眼淚流下。

“做不得真,那什麽才做的了真,你告訴我?”他情難自禁,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這不禁讓莫翎軒想起,姜寒當初抓住她手的那刻,還有姜寒的話,若她真是東方瞳,那她今生該盡的責任是做東方瞳該做的事,也就是陪在姜寒身邊,若她是瑤姬,那她對于溫子揚來說,更是一個路人了。

怎麽說,她和他前世無緣,今生有緣無分。

“子揚,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我家中還有一個妹妹,她的性格品性都與我十分相像,若我帶她來見你,你是否會娶她為妻呢?”這是她留給他最後的機會,他若說會,她定會留下來,就算是逆天,她也不會離去。

溫子揚噗嗤一聲笑了,但眼中卻含着淚珠:“這是梁祝裏有的橋段,你用在這裏,不覺得梗太老了些嗎?就不能有些新意嗎?”

“新意?子揚,如此淺顯,你難道現在還聽不出我話中真正的意思嗎?”她認真地看着他,并不是開玩笑。

“翎軒,你以為我真一直不知道你的女子身份嗎?從你的眉,從你的眼,從你的唇,從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你不是男人,只是我……”

這時,莫翎軒已經完全明白了,姜寒的确沒有說錯,溫子揚是個聰明的男子,這麽久了,又怎會發現不了她的女子身份。此時,她更加明白他要說什麽。

她冷冷道:“只是你不能接受我妹妹。”甩開了溫子揚的手。

都說人妖殊途,其實仙和人也是殊途,她是由妖修煉成仙,世人都說仙好,但她為何過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