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誤(二)

那管玉簫在洛施的手裏揮出了利劍的氣勢,周身的官兵一擁而上,洛施的眼裏蘊着尚未凝成實質的風暴,似乎一觸即發。

畢竟是洛施先動的手,官兵本想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且膽敢如此頂撞他們郡丞的小姑娘,但依借着人多勢衆、毫無章法的包圍戰術,最後他們卻是幡然醒悟,原來他們根本不能從洛施手上讨到便宜!

洛施身形敏捷而靈巧,落在他們鋒利而冰冷的刀劍上的玉簫亮着白光,似是無時無刻不在吹響勝利的號角。

事實也确是如此。四散分開、被打趴下的官兵一個個卸了手中的武器,臉上無不是驚恐萬分的神情。

站在正中間的洛施衣袂飄飄,唇角帶笑,她緩緩回眸,眼底劃過一抹涼意,“這位大人,我能走了嗎?”

此時她的身後,只好端端的還站着郡丞和帶頭攔住她的那個官兵,兩人咽了咽口水,眼裏的驚詫怎麽都藏不住。

難怪這小姑娘敢這麽嚣張,這可是有真本事的!

郡丞是個識時務的,雖說他的權威被如此挑釁,應是不爽,但如今可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互相取暖,他心裏再不舒服也要留了這條命,再做打算。

他悻悻笑了兩聲:“姑娘請自便。”

他今日可真是走了黴運了,遇上這麽個小魔女。

得到允諾,洛施卻遲遲不肯挪步,她随意的轉了轉手中玉簫,似笑非笑盯上了郡丞身旁的男人。

雖說她不信奉冤有頭債有主的原則,門外大半官兵也被她給弄暈了,但就這樣放過這個最開始惹惱她的人,她說什麽也不甘心啊。

郡丞觑了一眼洛施饒有深意的表情,默默拉開了和手下人的距離。

他算是怕了這姑娘了。

覺察到郡丞這一細微動作的洛施內心憋笑,難得肯正眼瞧他,心下暗嗤:“慫得如此徹底的大官,還真是不多見。”

不過這一動作确實取悅了洛施,她緩步走向最後還能站着的官兵,從容不迫的挑開對方倉皇用來防身的劍,劍鞘“哐啷”一聲一同摔在地上,洛施挑了挑眉,“我跟你講道理,你非是不聽。以後啊,眼睛最好還是填在眼眶子裏,不要輕易取出來安在頭頂上。”

手中的玉簫斜放在男人的脖頸處,洛施手下忽要用力,側前方傳來一道喝喊:“住手!”

郡丞眼睛一亮,這是太守大人的聲音!

離樓梯很近、算是能第一時間聽到這道制止聲的洛施收回玉簫,就在郡丞覺得洛施是聽進去了的時候,她反手劈向那官兵的後脖頸,男人翻着白眼暈了過去。

洛施若無其事的伸了個懶腰,不好意思,她只是覺得換手刀打人更痛快罷了。

時蒼以為洛施被自己阻止了行兇,自信滿滿的走過最後幾階樓梯,看見的,就是洛施伸着懶腰、美眸輕揚,他手下勞郡丞則嘴角上提,明顯是被吓的。

他身旁站着的錢衛,一時也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狼藉一片的場景。

零星目光閃爍,沉迷于自己的武學世界,愈發想與洛施打一場。蓮香深吸了一口氣,尚有些理智,心裏抓狂:“這可都是官兵,洛施這個狂妄的家夥!”

洛施出了房門,彼時已經帶着零星等在一樓、且聽了蓮香回報的“洛施還在呼呼大睡,舒服得很”話的錢衛,在打聽了一圈客棧被驚醒的人口中諸如“那人死狀恐怖,簡直死不瞑目”“恐怕又是狐妖做案”讨論,這位小少爺一如既往的生出了好奇心。

他如洛施所料打算插手這樁閑事,但自郡丞帶着官兵封鎖了二樓,貿然上去,就是跟官府作對。他于是便想借機在一樓等太守前來,與他套個近乎。

只是,還沒想好如何措辭,二樓不小的打鬥聲傳來,在如此紛雜的空間裏都顯得格格不入。

但以他的視角,無論如何仰頭都不能看清情況,他擔憂與洛施有關,本想破罐子破摔派零星上去打探情況,恰在此時,太守時蒼着官服、步步生風的姍姍來遲。

錢衛更沒想到,這邯山郡的太守大人,是當年上京趕考卻被騙光了銀兩,最後還是他娘大方資助了他的時蒼。

錢衛是沒認出他來的,他不過攔下了那位步履匆匆的太守大人,有禮的自報了家門:“大人,在下靈臺鎮人氏錢衛。”

而後,瞬時變幻表情、從不耐轉為豁然的時蒼抓着他,說他娘與他這些年一直通信,最近更是告訴他,她兒子去往千金城,路過邯山郡時拜托他多多照拂。

錢衛都來不及感嘆他娘的神通廣大,只想着自己應當可以順利上二樓去探查洛施了,便迫不及待的打斷時蒼好意的寒暄,“時伯父,不知我能否與您一道上二樓?”

時蒼也沒多想便答應了。要知道,他當年落魄的倒在街上,還是才七歲的錢衛撿了他回家,知曉他的遭遇後又求着衛留濟贈予他盤纏。他心裏是一直記着這個小恩人的恩情的,所以如今見到他更是倍感親切。

錢衛帶着蓮香和零星随時蒼上樓後,眼看快要跨過最後幾步階梯,眼神極好的時蒼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泛着冷光的物件,它正搭在一人的脖頸之上。

時蒼下意識以為那是要人命的冷兵器,洛施稍微下點狠手,便是要殺人,他自然忙不疊的出聲阻攔。

但還是沒攔住。

如今放眼望過去,遍地都是倒在地上、滿腹委屈的手下。時蒼有些哆嗦:“你将他們都給殺了?”

郡丞很快躲到了時蒼的身後,要說這個問題他其實也是可以回答的,但他膽小啊,他到現在還沒從洛施那幹淨利落的一下手刀中反應過來。

洛施皺了皺鼻子,那頭的錢衛已經傾身探了探地上其中一人的鼻息,搖了搖頭,“時伯父,他們只是暈過去了。”

想必這就是太守?洛施轉眼看向錢衛,心中疑惑:“怎麽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就與這老倌稱呼得如此親切了?”

時蒼頸部肌肉繃緊,瞪向郡丞:“怎麽回事?”

“大人,我也是依您的命令行事啊!”郡丞可冤枉了,“下官帶着人手封了這房間,不許任何人來往,可這姑娘一言不合便動手,連我都差一點沒能幸免于難。”

洛施嗤了一聲,不屑的神情預示着她下一刻就要說出并不太好聽的話。錢衛見此,立刻給了蓮香一個眼神,後者比他還心急,扯過發呆的零星就擋在了洛施的前面。

蓮香恨鐵不成鋼的朝她努嘴,“洛施,你先別說話了!”

洛施還不曾回答,錢衛先打着哈哈,“伯父,洛施是我的朋友。我在客棧大堂看見了她,就喚她下來,誰知他們發生了沖突,是我沒考慮周到。”

知道他這輕飄飄的話完全是在維護洛施,時蒼又轉眸看向洛施,她被兩人嚴嚴實實的擋着,看不清表情。

錢衛又四兩撥千斤道:“伯父,如若他們被洛施打傷,還是先想辦法送去醫館,小侄願意出診金。”

洛施冷不丁出聲:“他們沒傷,不過是睡了個好覺。”

最後被她一手刀砍暈的男人算是受苦最多的,也只僅限脖子更疼一些。對待這些雖手持利劍武器,但在她眼裏仍舊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柴的人,她才不屑于多施展手腳。

錢衛自然而然的順着洛施的話:“伯父,那就先讓我這兩個小跟班妥善安置這些兄弟。”他頓了頓,“我朋友的性子一向好,她如今動手,只怕有其他的緣由。”

郡丞覺得他的意有話所指,下意識想要反駁,但洛施輕飄飄的眼神掃過來,他嗫嚅地動着嘴唇,終是說不出話。

時蒼也不想在這裏多浪費時間了,這姑娘性子好不好他不知道,但有錢衛如此護着這姑娘,只怕他想定她的罪也下不去手。

就是不知他這一向樂善好義的小恩人,是怎麽會結交上這樣一個看着乖巧、手上功夫卻是恐怖如斯的怪姑娘的。

時蒼示意郡丞帶路,蓮香和零星留在屋外一一叫醒那些洛施口中“只是睡覺”的官兵,錢衛則是走向洛施,“你有沒有受傷?”

身後,蓮香無語的接過話茬,“少爺,她可只有讓別人睡着的份兒,誰能傷到她?”

錢衛也不惱,聳了聳肩,“刀劍無眼,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時時都防備得了。”

洛施淺淺翹起唇角,不答反問:“你就這般信我不是無緣無故動手的?”

“你性子好的很,自然不會是那樣的人。”

這是她在徐府反駁他的話,聽着耳熟,聽進去了,更覺得他是有意的打趣。

洛施有些惱羞成怒,“我才沒那麽好脾氣,你要是再來晚點,那些人就不止昏倒這麽簡單了。”

話音未落,她的唇上感覺到溫暖的觸感,洛施低眸,細長的手指壓在她的微微張開的雙唇上。

洛施瞪大眼睛,她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慌亂,但不是千斤石頭壓在心底的沉重,她仿佛被絲線牽動的木偶,心跳劇烈跳動着,卻讷讷的伸不開手腳。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識。發熱的雙頰提醒着她,同樣有這般感覺的,是那日處在幻陣之中,包裹在徐炳元杜寒臘夫婦的親熱聲之下,她要依靠“清心訣”才能平複雜念的情景。

面前的人放下手指,錢衛面帶微笑,“你這話可不能讓太守大人聽見。”

這次洛施沒聽進去他的話,是因為她還在走神。洛施癟了癟嘴,捂着臉糊弄了過去。

這時,屋內的時蒼喊了一聲,“錢衛,你不是要來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