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曼玲婚後繼續上學的願望沒有持續多久，便被懷孕打斷了。她反應強烈，不得不停了學。

正豐自從想要做個不被束縛的人，便覺的身心都自由起來。天高皇帝遠，母親的禁令已經越來越失去作用，漸漸的被他忽略了。他變得狡猾起來，覺得自己沒必要事事都同母親講，平日裏跟誰來往，母親又看不到，他不說母親就會當沒有，豈不是天下太平了。于是，他開始毫無忌憚地去見明芝。他經常去學校接她和曼玲，然後和曼玲一起去陳家。現在曼玲退學了，這段時光變成了他和明芝單獨相處的時間。

明芝先是有曼玲一起心裏還過得去，現在只剩下兩個人，她覺得誠惶誠恐，又喜又憂。一則，正豐一直沒有跟她解釋之前為什麽對她突然冷淡，現在又為什麽突然熱絡起來；二則，明芝還要提防被母親發現，那條禁令像個緊箍咒套在她頭上，随時有勒緊的可能。她讓正豐不要來，但他還是來。她要正豐只陪她走到去陳家的路口就分開，但有時走着走着就走過了。

終于，明芝擔驚受怕的事發生了。那天，鳳梅坐着黃包車回來，看見前面一男一女兩個背影，女的很像明芝。于是，她催車夫追過去，從他們身邊走過去時，她回頭一看，還真是明芝。

“明芝！”鳳梅喊了一聲，又朝明芝身邊的男子望了一眼，笑了一下。明芝見是她，應了一聲，便傻住了。

“怎麽了？她是誰？” 正豐問。

“大嫂。她肯定會告訴媽媽，還會添油加醋。”明芝慌道。

“說就說呗，怕什麽？”正豐一副腳正不怕鞋歪的口氣。

“我媽不許我和你來往，你趕緊回去吧。”

明芝急急忙忙扔下兩句話就向前跑去。

“不許和我來往？”正豐自言自語道。

明芝想追上鳳梅，讓她不要跟媽媽說。但這裏離家已經很近了，明芝追上的時候，已經到家門口了。

“大嫂，別跟我媽說。”明芝央求着。

“別說什麽？你媽知道了會高興的。現在都什麽年代了，你怕什麽。”鳳梅一臉的喜色，并不在意明芝的央求，也不再給她時間央求，她下了車進門去了，明芝只得跟在後面進去。

鳳梅進來見了美珠便嚷。

“好消息！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你們倆怎麽碰到一起的同時回來？”美珠問。

“是很巧啊。我還看見明芝的男朋友了呢。”鳳梅興奮地說。

“大嫂，不是。你別亂講，不是的！”明芝急得不行。

“兩個人并排蕩馬路，很般配的呀。明芝的眼光真是好啊，那年輕人好帥氣。”

美珠聽了一臉驚訝地看着鳳梅，又轉向明芝，明芝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大嫂誤會了。”

“你還不知道呀？我猜你也是不知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看那氣質打扮，絕不是窮學生，一看就是富家少爺。”鳳梅笑着對美珠說，又湊到美珠耳邊小聲道：“可比弘遠強多了！”

“是誰？”美珠問明芝。

“不是，大嫂誤會了，不是男朋友。”

鳳梅看出美珠滿臉不高興的樣子，又說：

“哎喲，你怎麽還這樣不高興呢，是好事啊。現在正是她的青春好年華，不趕緊挑個好的，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美珠不想再聽鳳梅繼續說下去，她把明芝拉進屋裏。後面的鳳梅撇了下嘴道：“真是的，好事也不高興。”

“他是誰？怎麽回事？”美珠急問明芝。

明芝鼓勵自己要誠實勇敢，她也想知道媽媽的真實想法，于是說：“就是正豐。”

“你單獨和他出去？”美珠驚叫。

“沒有，就是他去了學校，然後陪我一起走回來了。”明芝如實回答。

美珠用眼睛狠狠地挖了明芝一眼，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去了學校？他去了學校，你也不該和他單獨走，你不怕丢人啊！”

明芝無可奈何地說：“我又沒讓他去。我不讓他去，他還是去。我不讓他陪我走，他還是要陪我走回來。”

美珠不信：“他那麽厚臉皮？”又說，“我就不信，你不跟他說話，他說話你不應，他還會再去。這樣的話，你以後都不要見他了。”

“大家一起呢？”明芝問。

“只要有他，你就別去！”美珠幹脆地說。

“這不公平。”明芝反駁道。

“什麽公不公平。拿那麽多錢是要你讀書，不是讓你胡亂玩鬧去的。”美珠不管不顧地說。

“我沒有胡鬧。”

“還頂嘴！那你說，不是胡鬧是什麽？”美珠見明芝還在頂嘴，也動了氣。

“同學朋友間總要來往，你也不能讓我關在家裏，什麽活動都不參加吧。”

“我就要把你關在家裏，就不讓你參加這些活動。”

“你太過分了！”明芝今天不知怎麽這麽不乖，竟然敢跟媽媽對着幹。

“以後，除了學校的活動，外面的活動都不必參加了。把書讀好，老師安排的事做好，就行了。”美珠道。

“你說了不算，我是有自由的。”明芝要一路頂到底了。

“你的這種自由等你自己賺了錢才有。現在花我的錢，我說了算！”美珠絲毫不松口。

“那我就不念書了！不花你的錢了！”明芝放肆起來。

“不念書了？不花我的錢了？好啊，有志氣啊。那就找個人嫁出去吧。”美珠絲毫不讓步。

說到這裏，美珠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個曼玲呢，被她聽到可要多心了。她聲音緩和了些。

“你好好想想吧，你跟別人不一樣，這裏不是能養你一輩子的地方。”說到後半句，她把聲音放低語速放慢，又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還向自己卧室那邊指了指，語重心長地說：“他不是你親爹，這裏不是養你一輩子的地方，就連妮妮我也還擔心呢，何況你。這些話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

美珠嘆了口氣，接着說：“你哥哥是個男的，不管怎樣，讀了點書，找個差事還是容易的。你是個沒爹的女孩子，你哥哥都不商量下，打個招呼就走了，以後能不能管你還不知道。”想着兒子什麽事都不跟自己商量，現在更是天高皇帝遠，對這邊不聞不問，美珠心裏是沒底的。

“将來娶個嫂嫂更不知是個什麽樣的。”美珠向外努努嘴，示意難保會像鳳梅一樣。“你能靠上誰，全指望着嫁到個好人，可什麽叫好人呢？”

明芝不出聲了。母親怒氣沖沖的時候，她也被刺激得火冒三丈，覺得母親不講道理，定要和她講個輸贏；母親情緒緩和下來，她反倒覺得她的話很對。是自己玩着玩着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就像魏善萍說的，自己是個“假小姐”，她說的沒錯，自己不是什麽小姐，也就算個運氣好窮孩子，有人贊助學費而已。

“你把我的這幾句話，拿筆寫下來，背下來。好好想想，你自己決定，也別讓我花冤枉錢。或者你認為他是可托付終身人，你就嫁給他！讓他養你一輩子。”美珠表情嚴肅地說。

第二天，消了氣的明芝才品出味兒來：本來是說和正豐交往的事，怎麽扯到了念不念書上面來了？我是在好好讀書啊。

“媽，你說對。”明芝乖巧地跟媽媽說。

“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自己能想的明白。”

“可我沒有明白，我就是出去玩玩，也沒耽誤讀書啊？”明芝問道。

“你還沒明白？你跟大夥出去玩，我管了嗎？你這不是跟那個小子單獨出去了，我才管的嗎？你難道不知道單獨出去意味着什麽嗎？”美珠指着曼玲屋子的方向小聲說，“她不就是個例子嗎。她已經不上學了，你不知道嗎？還不懂嗎？”

“我不會那樣。”明芝辯解道。

“你不會那樣？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不是你說了算了。”

“到什麽時候，我也要自己說了算。”明芝堅定地說。

“你記住自己說的這句話，永遠記住。她是不想上學嗎？她現在還上學嗎？”美珠試圖讓明芝明白，很多事是由不得人的。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就是不想我和正豐來往，為什麽？”明芝問。

“已經說過了，再說也是那幾句。”美珠不耐煩地說。

“要是換成達文，你是不是就不管了？”

“你以為人人都能看上你啊，達文可比那小子踏實多了。”美珠道。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要是達文和我單獨出去，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可以，跟誰單獨出去都不可以！”美珠話鋒一轉，又說，“達文若是單獨約你出去，他就會娶你，這個正豐就不見得有結婚的想法。不信你問問他試試。”

“你的眼力會那麽準嗎？”明芝不信。

明芝倒是明白了媽媽的意思，她是擔心自己走上曼玲一樣路，沒讀完書就結婚退學。曼玲是想結婚後繼續讀書的，偏偏這麽快就懷了孕，不得不停了學。結了婚就是進了另一個圈子，等待人的是另外一堆事。明芝這樣想着，但想到就此放棄和正豐交往，她還是不舍，不結婚不就行了。她溜進了曼玲的屋子。

“曼玲，我一直想問你，你跟二哥為什麽這麽快就結婚了？就不能等到中學畢業？”明芝問曼玲。

曼玲慢悠悠地答道：“用我媽的話說，就是到時候了，該結了。”

“什麽意思？什麽叫到時候了？”

“我媽問我：你們到什麽程度啦？他有沒有跟你摟摟抱抱親親啊？我說有，她就說，到時候了，結婚吧。就這麽結婚了。”

“我們還想着一起上大學呢。現在你連中學也不念了。”明芝遺憾地說。

“是啊，什麽事情都是變化的，還不按你想的方向變。”曼玲無奈地說，“生完孩子再說吧。”

“那時，又多個小孩子鬧呢。妮妮小的時候，可纏着人。”明芝想起妹妹小時候。

“看情況，到時讓保姆管，我就不管了，還做學生，總有辦法的。”曼玲心懷希望。

“對，總有個兩全的辦法的。” 明芝鼓勵道。

“如果讓你重新選擇，你還會結婚嗎？”

“沒有選擇，只能結婚，除非開始就不約會。已經好上了，不結婚還能怎樣，沒得選。這不像走路，走錯了路可以走回來重走；這像似上了船，上錯了也下不來了，只能跟着船飄，讓船說了算。”

明芝聽了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