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曼玲沒有退學,和從前一樣放學先回娘家,明芝會經常陪她一起去,再一起回家。明芝和曼玲的這方面的日常并沒有什麽變化。

果然,正豐很快又在陳家見到了明芝。

明芝随着曼玲走進陳家時見正豐也在,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進來了。

“曼玲,離娘家近真是好啊,跟沒出嫁差不多。”正豐笑嘻嘻地道。

“對呀,每天都可以回來,我是多了個地方。”曼玲道。

“她呀,跟以前沒區別。還占着一個房間呢。”達文笑道,“我還以為她走了,我可以多個房間了。”

“是嗎,我還想着她的房間能空出來,我幹脆搬過來算了。”正豐也玩笑道。

曼玲聽了,急忙嚴厲聲明:“那可不行,你們倆誰也不許占用我的房間,這裏永遠都得把我的房間留着,我随時都可以回來的。媽,對不對?”

“對!對!我給你看着哪!”陳太太笑道。

明芝自顧自地在書架上面尋找着。正豐湊了過去問:“找什麽書?”

“随便看看。”明芝又是意外,她正想着盡快找本書就走呢,沒想到他過來和她說話。

“這裏的書你都看過了吧?”正豐道。

“沒有,差很多呢,我們的功課很難的,哪有那麽多時間。” 明芝說着話,眼睛卻沒有離開書架上的書,繼續尋找。她還踮起腳尖往上面的一層看。正豐見狀,仗着自己身高将上面的書直接搬下來一摞放在桌子上。

“我幫你拿。”正豐說,“你坐在這裏翻不是更方便。”然後又轉身去拿。

明芝看了,說:“你怎麽拿下來這麽多?” 他怎麽這麽随便,怎麽熟悉也不是自己家啊。

“不用擔心,你挑完,我再放回去。”正豐道。

“這樣會不會給弄亂了?”明芝擔心道。

“不會的,我來擺。”正豐又道。

“別擔心,本來也沒有什麽章法,胡亂放的。”陳太太笑着對他倆說。

“看,主人沒意見。”正豐得意地笑道。

明芝不再出聲,開始在桌子上翻看,很快她挑出兩本來,說:“好了就這兩本吧。麻煩你再放回去吧。”明芝開始覺得正豐沒必要搬下來,有點喧賓奪主;現在覺得剛搬下來沒一會兒,還要他再搬回去,又有點把他太不當回事了。

正豐倒是沒說什麽,爽快地說:“那我把這些放回去了。”他邊說邊将書又放了回去。

“謝謝。”明芝對正豐笑着說。

“別客氣!個子高總有些用處。”正豐笑道。

明芝拿着那兩本書走到曼玲身邊說:“我先回去了。”

“你這麽急做什麽?再坐會兒,一起走麽。”曼玲道。

“跟曼玲在這裏吃了飯再走。”陳太太說。

“不了。”明芝執意要走。

“好吧,你告訴弘遠我在這裏吃晚飯。”曼玲道。

“好。”明芝說完就往外走。

“走,我送你。”正豐跟在她後面說。聽正豐這麽說,曼玲、達文和陳太太都微張着驚訝的嘴看向正豐。

“不用,不用。”明芝趕緊說,“真不用。”

不過正豐像是沒有聽她的話,他跟着她出來了。

門一關上,裏面的曼玲和陳太太立刻對視了一下說道:“正豐這是怎麽了?醒過來了?他可是躲着明芝好長時間了。”

“他是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誰都沒有明芝好。”曼玲陰陽怪氣地說,好像自己洞察了正豐心裏,她知道了王一方單獨來過,也聽媽媽說了王一方似乎對哥哥更感興趣。正豐也有不被人理睬的時候,這要是告訴了明芝,她是不是會覺得解恨。

達文也沒有想到正豐會突然主動和明芝和好,心想:這家夥又在想什麽?不在乎母親那個禁令了?不過就這樣說不見就不見,說出現又出現,行嗎?

明芝見正豐跟了出來,心裏有點懊悔。她就是不想跟正豐呆在那裏才要早點離開的,偏偏他今天不知怎麽了還要跟出來送自己,什麽意思?要知道這樣,還不如留在那裏,等着和曼玲一起走呢。明芝臉上露着不快,默默地走着,她等着正豐開口,想他也許有什麽話要說,心裏則還要盤算着如何阻止他送到家門口。

正豐跟在明芝身邊,也是默默的半天沒出聲,他不知如何開口。

“你現在對游記感興趣了?”他想起剛剛明芝的選的兩本書。

“随便看看。”明芝道。

“你看的東西挺多的啊!”

“沒多少。”

“陳家書架上的書是不是都看遍了?”

“比陳伯母差遠了,她才是都看遍了。”

“不過你在學校裏讀過的書,她就沒看過。而且,我猜她不太懂英文。你讀過的英文書,她肯定就沒讀過。”

“她的時代和我也不同。”明芝對正豐這種方式的奉承很不舒服。

“那是,要跟同齡人比。”

又說了幾句,明芝也沒有聽到正豐說出什麽特別的話,卻已經離家越來越近了。明芝站住了,絕不能讓他送到門口,要是母親發現了,發脾氣是免不了的。

“就到這裏吧,你回去吧。”明芝說。

正豐跟着明芝站住,看着前面路程不遠了,猜出明芝是不想被家人鄰居看見,只能這樣了。其實他也不确定要怎麽解釋,最有力的解釋是自己聽從了母親的禁令,可這樣告訴她,又覺得一個新時代的人被母親毫無道理的話限制住了,什麽都聽母親的也沒什麽面子。所以,他決定還是不說的好。

“好吧,再見。”正豐戀戀不舍地望着明芝說。

明芝也同他道了聲再見,便獨自回去了。

正豐轉回身返回陳家,他經常要在陳家吃過晚飯才回自己的住處。這時陳先生也已經回來了。

“你有了新動向了啊!”曼玲沖正豐嚷道。

正豐沖她笑了下,算是回答。

“什麽新動向?”陳先生不知所雲,問道。

“正豐和明芝……”曼玲道。

“曼玲別開玩笑。”達文說。

“哦,我以為你們又有新東西要登出來。”陳先生說,話裏自然有一種勸誡,時間要用在正路上,不該在情愛方面糾纏太多,“你們的已經踢出了第一腳,要繼續,別停哦,現在可是你們的黃金期。”

“伯父,馬上就踢出了第二腳!”正豐道。

“爸爸,您這是在抽鞭子嗎?”達文笑道,“我們很努力的。”

“快馬還要加鞭呢,對不對?”陳先生笑道。

“對,繼續抽!多抽!”達文笑道。

“抽一下就行,多了反倒效果不好。”陳先生笑道。

晚上,曼玲一回來就跑去明芝屋裏。

“怎麽樣了?他都說了什麽?”她急不可耐想知道正豐有沒有道歉解釋,怎樣道歉的,是不是要和明芝和好了。

“沒說什麽。”

“真沒說什麽?他至少要道歉吧,要解釋為什麽那麽長時間不理不睬的。”曼玲不滿地說。

明芝把兩人出門後的對話跟曼玲說了一遍。曼玲聽了先失望了一下,随即又興奮起來。

“這是個跡象,想和好的跡象,不是所有的話都能一次說完的。他肯定是不好意思說。”

“我倒希望他不要來打擾我了。”明芝表面上沒那麽熱情,心裏卻開了鍋似的,不停地翻騰。

“怎麽叫打擾?應該叫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明芝對曼玲用的這個詞感到意外。想到母親的禁令,這多磨是肯定的。又一想,人家只是友好地送你一下,別又自作多情想多了,犯了老毛病,磨的不是好事,是自己。

第二天,明芝和曼玲一出校門,就看見了正豐。明芝心裏咯噔一下,曼玲則小聲說:“他來等你了。”明芝想說,他若是等別人那可真是尴尬了。

“正豐!”曼玲喊道。明芝無法假裝沒看見,只得硬着頭皮,跟着走過來。

“曼玲!明芝!”正豐笑着打招呼。

“你怎麽來了?”曼玲問道,

“嗯,想來,就來了。”

“我們今天的課真是有趣,烤蛋糕!”曼玲笑道。

“烤蛋糕!那麽好,上課豈不是還有蛋糕吃。”

“對呀。滿屋子都是香噴噴的。”曼玲說。

“為什麽要教這個,是要培養你們做個好太太嗎?”

正豐邊和曼玲對着話,卻看向明芝。明芝打了招呼後就沒再出聲,只聽曼玲一個人哇啦哇啦地說。

“不對嗎?”曼玲不滿正豐這樣說。

“女孩子上學,是為了懂更多,做新女性的。”正豐道。

“新女性也要做太太做媽媽呀!”曼玲辯道。

“我媽媽就自己做事。”曼玲加了一句,然後繼續說,“老師說:她知道很多同學家裏條件好,這些事不用自己做的,那也不意味着不用學,學過的每個本事都會長在自己身上,受益終身,這些本事就屬于可以不用,但不該不會的。我覺得她說的對。”

“新女性是要做太太做媽媽。可我覺得新女性更多的是走出家庭,進入社會,做更多更大的事。所以,多學學職業上本領多好,做飯織毛線可以不必學的。”正豐堅持自己的觀點。

“當然要做更多的事。”曼玲道。

“那女人豈不是很累,之前只是相夫教子就可以了。現在既要有自己的職業,還要相夫教子。這豈不是比舊式婦女累得多。”正豐覺得那樣的話女人就是在給自己增加負擔。

“對呀,就是累得多。所以,才能得到男人社會的尊重。”曼玲說。

“更累就會得到社會的尊重?那豈不是最下層的勞工和農夫最受尊重了,事實是嗎?”正豐激動起來。

“家庭裏是啊,女人不賺錢就不被尊重啊。”曼玲道。

“還是覺得哪裏不對,陳伯母現在也是不賺錢的,但是陳伯伯很尊重她啊。”正豐拿曼玲的父母做起例子。

“我們家是特例的,我父親是極好的人。”曼玲道。

“養孩子教育孩子也是工作,很重要的工作呢,女人就該把家裏打理好。哦,哦,我似乎把自己都說糊塗了。”正豐笑了,發現自己又把女人說回了家庭,跟之前說女人要出去工作的話前後矛盾了。

“說來說去,暴露了你自己的老思想!”曼玲笑道。

“我只是替女人感覺累麽,這樣下去是不是對女人要求太多了,我是同情。”正豐道,他轉向一直不出聲的明芝,“你怎麽看?”

“我想,是給自己多了選擇。可以自由地選擇是出去工作,還是呆在家裏。每個人情況不同,選擇也不同。好了,你們一起吧,我先回家。”明芝說完,不等那兩個人說什麽就快步走了。正豐和曼玲發現不知不覺到了曼玲家路口,兩人面面相觑之後,不再說話,去了陳家。

又過了一日,正豐、達文和弘遠都等在校門口,正豐的脖子上還挎着相機。見到曼玲,弘遠笑着說:“沒想到吧,今天來了一個迎接隊伍。”

“這是做什麽?怎麽一起來了?”曼玲問。

“去江邊,看落日。”達文道,“正豐買了相機,想給大家拍照。”

“看落日?”曼玲道。

“我們同學說外白渡橋看落日,很美!”正豐說。

聽到這,明芝心裏迅速地想着是去還是不去。如果是正豐單獨來邀她,肯定會拒絕的。現在是大家一起,還有二哥,不管自己怎樣勉強找借口也是很奇怪。江邊落日對她絕對是個誘惑,況且,別人并不知道母親的禁令,這樣轉頭不去,大家會胡亂猜測自己變得古怪了,也掃了大家的興。又想,這麽多人在一起,不能算和正豐交往,即使母親知道了也不會怎樣。大家并沒有問她去不去,她也就跟着去了。

“先去吃點東西吧。”

“看電影!”曼玲說。

“走,看電影。”弘遠聽曼玲說看電影,馬上摟了下曼玲回應道。

“看什麽電影,看完電影天都黑了,改日你倆單獨再看。”正豐拉了下弘遠的胳膊說。曼玲則挎着明芝的胳膊說:

“我們也好長時間沒去外白渡橋那邊了。要不,先去吃冰淇淋吧,你是不是也想吃?”曼玲道。

現在明芝又被冰淇淋誘惑了,兩個誘惑疊加令母親的禁令聲音減弱了,她沒有出聲,算是默許了。

吃冰淇淋的時候,明芝心裏開始放下了提防,甜絲絲的冰淇淋連着母親的禁令一起融化進了肚子裏,她也完全融入了大家,聽由正豐指揮她和曼玲轉這邊轉那邊地拍照;到了落日餘晖的時刻,明芝在漫天漫江的紅霞中,感動得身心飄蕩,慶幸自己沒有拒絕而是一起來了,否則,若是自己不來,曼玲再繪聲繪色地描述這美景,自己定會後悔。

直到天空已經沒有了太陽的餘光,幾個人才盡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