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話一出口, 朝靈也知道不妥,連忙找補:“就是夢見而已,夢見的不作數, 十四當然不是狗。”

十四又暼了她一眼。

朝靈總覺得越解釋越亂, 補丁越打越變味, 她張了張嘴,想繼續說點什麽, 十四眼疾手快,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別說話了。”

朝靈:“……”

大概是因為幻境裏發生過的事, 加上昨晚丢的臉,朝靈平日裏侃侃而談的勁全沒了,一看見十四,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躲進了那個旮旯裏。

朝靈開不了口,只能睜着一雙巴巴的眼睛看着十四, 待他放開,才湊過去:“我錯了,十四別生氣了好不好?”

十四盯她半晌, 目光有意無意落在不遠處季聞雪的背影上:“錯在哪裏?”

朝靈撓撓頭:“我都已經聽蘇钰說了, 昨晚你帶我回來時……”

十四打斷她:“這種事情不必向我道歉, 再想。”

朝靈不明白了,她當着別人的面,對着狗叫十四的名字他都不生氣,那她到底還做了什麽過分的事?

可是十四問錯在哪裏, 還讓她再想, 就證明對方确實不高興。

她想不出來。

“那還有什麽?莫非是昨晚睡熟後, 我夢游到你的房間夜襲?”

十四:“……不是。”

朝靈稍微拉高聲音:“那是什麽?”

十四又不說話了, 半晌留下一句“自己想”之後, 就再也沒理她。

朝靈內心忐忑,又念着還有事情沒做完,只能壓下那點疑惑,沒像個煩人的蜜蜂一樣揪着十四不放。

她等了一整日,終于等到此次發起委托的小姑娘來認領江成文的遺體,把刻着字的兩塊玉佩交給了她。

小姑娘臉色憔悴,在看到兩塊一模一樣的玉佩時,再也崩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我就知道,所有人都說他始亂終棄,他不要我了,我就知道……他不會丢下我不管的。”

朝靈沒辦法,拉着人一通安慰,最後看着小姑娘恍恍惚惚離開,将其餘雜事交給人間官府,幾人才啓程回蒼雲。

雖然此一程有諸多意外,但好在事情圓滿解決,雖然沒做什麽,朝靈卻感覺累到不行,回清風居大睡一覺,又寫了封信到雲間,問了《鬼吞》邪曲和她體內禁制一事。

她是水靈根沒錯,但她體內還有道天生的炎火,十歲那年炎火第一次發作,差點燒走她半條命,根據陸霁的說法,是大貓送的法器護住了她的心脈,她才得以活下來。

随着年歲漸長,她體內炎火也越來越烈,好幾次都沒控制住,差點傷了人,陸霁百般無奈之下,決定用禁制暫時鎖住炎火,再抓緊時間尋求解決之法。

偶爾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也會撤掉禁制使用炎火保命,但這次和季聞雪在洞裏大戰蜘蛛,她明顯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寫完了信,又思及荊姑一案尚有疑點未查,劍術長老很有可能不知情,她又去找人。

誰知自己才剛到劍術長老的門口,就被人轟了出來。

“那個野丫頭?她來做甚,來看我有沒有被她氣死嗎?不見。”劍術長老氣急敗壞的聲音從房內傳來,朝靈可以想象得出老頭抖着胡子罵人的臉,不想熱臉貼冷屁股,也害怕被罵,在劍術長老門上貼了個條,轉頭就走。

嫁衣鎮之事鬧出好大一陣風波,劍術長老的胡子都白了不少,似是背後牽涉頗廣,朝靈依舊每日摸魚摘花,早課遲到了就罰抄,劍術課偶爾挨罵,還有就是……哄小弟。

從嫁衣鎮回來之後,十四的态度就變得有點奇怪。

也倒不是說刻意避着,朝靈約他去後山玩他也會去,罰抄寫不完他也會幫一把,但是她就是能夠感覺到小弟對她的态度有了很微妙的變化。

忽遠忽近的,捉摸不透。

朝靈旁敲側擊過幾次,想問問十四到底是怎麽了,可對方不冷不熱,怎麽都撬不開嘴。

難不成……真的生氣了?

十四帶自己回來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才引得對方态度突然變得模棱兩可?

朝靈是在清晨的寒意中醒來的。

她花了點時間清醒過來,換上了學宮昨日新發的校服,推開門卻愣住了。

下雪了。

蒼雲地處溫暖之地,雪來得晚一些。和雲間不同,雲間遠離十洲,隐于偏僻山間,往年這個時候,山中早就滿目皆白,乍一看到雪,朝靈忽然有種久違之感,掐指一算,自己來到蒼雲也快三月了。

陸霁和宋聞星還沒給自己回信,朝靈不滿地想。

院子裏白茫茫一片,屋檐上堆了厚厚的雪,她擡頭,正好和對面的人對上。

十四剛打開門,一擡眼就撞上同樣出門的朝靈,難得她今日沒賴床,居然準時起來上早課。

朝靈見十四不說話,主動揮了揮手跑了過來。

“下雪了,馬上就是除夕,過兩日我們偷偷溜下山去人間玩怎麽樣?”她脖子上圍了一圈毛絨絨的衣領,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皮毛,說話時會下意識用手把玩,十四看她一會兒,似乎是在斟酌,過了一會才慢慢開口。

“接下來幾日,我可能不在蒼雲。”

朝靈一愣:“你要去哪兒?”

“回家,處理些雜務。”

蕭明達傳信讓他回無罪淵,事關烈灼之炎和朝靈,他必須親自走一趟,為免懷疑,他只能謊稱告假。

不過朝靈的反應比自己想象中要大。

“回家遠嗎?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朝靈巴巴地問,恨不得下一句就是“回家遠嗎?我可以跟你去嗎”。

十四在腦袋裏默默回憶了一下無罪淵裏那群五花八門的妖魔鬼怪,覺得這種沖擊對朝靈來說還是為時過早,只能默默避開對方的目光,冷漠道:“處理完自然就回來了。”

朝靈:“那你什麽時候走?”

十四:“明日。”

朝靈又蔫了。

雖然她覺得回家是人之常情,告假也無可厚非,但是她初來蒼雲,對此地風土人情格外向往,盼了除夕很久,夜裏偷偷摸摸記了好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等着拉十四一起去。

十四不在,游玩的樂趣也要減半。

更重要的,她也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除夕是她的生辰。

她幼時被遺棄,四處流浪,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後來跟着村裏的大黃玩迷了路,除夕的時候被爺爺撿回了家。

那時候她不懂事,見人就笑,除夕之夜萬家燈火,烤煮豬羊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她衣裳單薄,手腳被凍得通紅,和大黃縮在角落裏睡成一團,爺爺路過時喊了她幾聲,她就坐起來笑。

當晚她就被心軟的爺爺帶她回了家,爺爺還對她說:“咱兩是在節日相見,那往後今日就是你的生辰吧。”

後來爺爺染疫而死,她被帶回雲間,她從未問過自己父母的事,還是一直把除夕當做自己生辰。

她一直覺得生辰要和重要的人一起過才行,在雲間時,每年除夕,她都會收到師兄們各種各樣的禮物,厚厚的書或者一堆吃的,還有沉迷捉妖的師兄送她妖怪頭骨,水鬼無限生長的頭發,半夜會發光的眼珠……

一想到十四不能和自己下山,她就莫名失落,就連白日練劍都無精打采,劍術長老看了都急火攻心直直搖頭。

蘇钰心比頭發絲還細,他不愛舞刀弄槍,劍術課比朝靈還懶散,看見朝靈郁郁就知道有事,收了劍過來逗她:“怎麽,十四兄又惹你不高興了,還是你始亂終棄後良心不安?”

朝靈收了劍,轉頭看蘇钰一眼:“你別胡說八道啊,十四是我小弟,我怎麽可能對他有非分之想,再說了……我像那種會始亂終棄的人嗎?”

蘇钰完全避開了朝靈的重點,只注意到了最後一句:“哦我懂了,那看來始亂終棄的另有其人……真是看不出來。”

朝靈:“……”

她冷笑着把劍拔出半寸,蘇钰看她臉色,連忙認錯:“行行行不說不說,十四兄是你的心肝寶貝我不說行了吧。”

朝靈收了劍,蘇钰八卦之心大起,又湊到她身邊:“怎麽了朝小靈,無精打采的,和我說說?”

朝靈一五一十地和蘇钰分享了自己的憂傷。

蘇钰默默聽着,聽完又默默地展開折扇擋住臉,自言自語:“還真是始亂終棄的戲碼啊……我這烏鴉嘴。”

朝靈瞪他一眼,嘆了口氣,最後釋然道:“算了,十四不在,那我們就自己去,聽說山下有座春香樓味道不錯,除夕還有人唱戲。”

她喜歡熱鬧,對人間煙火極為向往,十洲是繁榮之地,除夕之夜定有一番盛景。

修道之人不會像凡人一樣大肆操辦節日,因為他們壽命綿長,凡人的幾十年不過彈指之間,沒有時間的催促和追趕,對待生命便不和像凡人那般熱烈。但除夕這日,學宮還是停了課,給有心探親和慶祝學子留了時間。

十四已經回家了,朝靈早早就帶着蘇钰和程月凝偷偷下了山,蒼雲山下就有一座繁華的城鎮,城中熱鬧非凡,家家戶戶門前都挂上了大紅燈籠,臉上都帶着節日的快樂。

年節前後氛圍熱烈,就連尋常鬼怪都會躲得遠遠的。

春香樓除夕不關門,這讓朝靈的心情好上不少,她土匪進村一樣直沖進店裏,點菜堪比熟客:“老板,我要點紅燒鴨脯,蓮藕排骨,宮保雞丁,百鳥朝鳳,文景豆腐,外加兩份翠玉豆糕,還要大碗的蓮子羹……外加兩壇酒!”

“點那麽多,你吃得完嗎?”嘲諷一樣的語氣,讓人聽了就火大,招呼完小二,朝靈就毫不客氣地回怼厚着臉皮跟來的季聞雪。

“我都沒管季大少主除夕無聊到跟蹤我們,你管我吃不吃得完?”